正文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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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楚梧桐,本命犯桃花的楚梧桐。
让我来把上回说了一半的趣事讲完。
十一岁时,那白须老人在寺院被我推翻椅子后,擦擦额上薄汗,把钟馗的画像递到奶奶面前,看着在一旁扮鬼吓人的我,为保命只得改口跟奶奶说:“见过钟馗收鬼吧,此人的报应会来收走他的桃花,桃花泛滥,天理不容,过程痛苦不堪,若能熬过去就苦尽甘来。”
十五岁时,我跟奶奶到寺院里拜拜,那个白须老人同奶奶说,报应来时,犹如千刀万剐,万箭穿心,一刻不安宁,却又脱不了身,这才叫报应啊。
当时,我把这些恐吓我的言词拿来当笑话。对方说得愈是恐惧惊耸,我仰天狂笑得更猖狂。我一直是那个无法无天、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鬼,把世间当成了游乐场,有旋转木马,飞天轮,云霄飞车,海盗船,笑笑闹闹走一遭。
现在,我想把笑话变成神话。
但我没有仙女棒,没有金箍棒,我只有一把防范宵小入侵民宅时可以把人打晕的球棒。
我比较过千手观音与我的差别,加加减减算出来了,万能的祂比我多了九百九十八只手臂。
我也比较过谁的法术高强,乘除过后,玉皇大帝在梦里摇摇头对我说小鬼头我拿你没办法。
甚至于,家乡里感应灵通的老奶奶慌乱地在电话中说阿桐阿桐你千万别对敬爱的神佛乱来。
我庄敬自强又处变不惊,在电话中向奶奶对着天地发誓我是一个好男儿,要不就会被天打雷劈。话语方落,晴空中倏然一道惊雷打向我家窗户,轰轰轰,似乎……感觉奶奶晕倒了。
我挂了电话开窗,对着万里无云的台北天空撂下狠话。
几道雷又朝我身边左劈右劈,闷雷,响雷,闪雷,剑雷,却怎么也打不到我身上。
那一天,我应验了玉皇大帝的梦,他抓抓眉须,真真切切、实实在在拿我没办法。
我说过,我的男人他乘月而来,乘月而去,他不是嫦娥,他是一名刻苦自励的男人。只爱理想其它皆不爱的男人。
我还说过,我的男人他御风而来,御风而去,他当然不是腾云驾雾的孙悟空,却是一个可以对我呼风唤雨把我的心旋成了飓风的无情人。
我这么说他,你是无情人。
他却如此喊我,你是个疯子。
而我宁愿就这样被卷进去也无所谓。
过去我怀抱着楚留香的梦想,手持摇扇,钦点佳人,左搂右抱,如今,我什么都没捞到,除了对月长恨之外,那段夜夜流香的春梦已离我愈来愈遥远了。
我开始了解宋之藤,因为他,我放下了当楚留香传人的念头,心系一人。
他依然对我冷漠,在那理智高涨的趋使下,他对我的态度一日比一日冷淡,那忙于工作的身影帅归帅,却只能在屋里错身而过。
我在家里见到的他,不是疲累回家,就是匆匆出门。
今晚,他回来得早。
九点。
我以为有人闯空门,从浴室奔出时身上只围了一块布。
他吓一跳。
我吓两跳。
他吓第三跳时,是在我转身一剎那,撞见了我背上被火焚身的烙痕。
那一场火灾的伤谁都不愿提。
但他的双肩明显抖了抖,旋即转回他的房间。
数日后,我在他出国的行李箱中搜到一罐治疗烧烫伤疤痕的药。
我问他,是买给我的?
他沉静如昔,似一块庸正爷收藏的精雕石墨,摇摇头,说,是同事托他买的,要不,先拿去用吧。
他说这话时,头望向远方,视野不对焦。
他不擅长说谎。
我收下了。那是他的心意。
我脱下上衣,露出结实的上半身,挖出一坨软膏自行在背后涂抹,手指头边动嘴里边说这药味道好。
他立在房间门口杵着不动,看着我弯曲的手肘、艰困的指尖。
他的眼珠子凝视我的背,那力道,比万雷俱作还猛利。
墨黑的深瞳从无比的理智渐次柔和。
半晌后,他优雅地走过来,伸出坚毅的指骨,从我手中接过软膏。
“让我来吧。”
温暖的手指细腻地在我背上滑动,徐徐一推,厚重的药膏化成了薄薄的油脂,从龙骨中央向上下四方移进。连微小的疤痕也不放过,手指头往下向腰侧探去。那轻巧的碰触比爱抚更胜百倍,勾动我身体原始的火苗。
我斜过颈子盯着他。
他的表情冰冷,手指火热,眼神含情,嘴缝却交绝紧闭。
哪一个是你?宋之藤?
我的呼吸逐渐粗浓,他的长睫微微上翘,深邃的目光谨慎地、认真地、不漏失地寻找我身上的烙痕。
发现了我的注视,他猛地将脖子平抬,对上了我眼中满溢的欲念。
空气全然静止,所有手指的动作全部煞住。
我的冲动一股脑儿爆炸开来。
再也停不了的渴望,不想休止的渴望,引颈企踵的渴望,在那一瞬间,比奔腾的雷击速度还快,我反身一转,握紧他的手腕。
他霎时神色骤变急欲脱身,拼命挣扎,药罐子落地,匡啷滚到沙发底下,我用强劲的手掌死掐着他的手关节,他扭着手,脸色渐渐扭曲成了一张溶解的月,眉头死锁,松脱后的他从我身上窜开,大步流星回他的房间,把自己关在小小的房间里。
我把头往后一仰,叹了一口气。
今晚我又是怎么了,我的手在额上一抚,又叹气了。
我当真是对那人……情不自禁啊。
拾起滑进沙发底下的药罐,我看着它,想起了他。
心揪成了一团,明明想抱的人就在那一端,却不能抱。
时间似流沙缓缓陷入一个空间。
我细数着他的指尖,心神进入另一个空间。
我俩忙于彼此的工作,真正的交集却稀少得可怜。
那之后,我有一段时间没与他正式交谈。过去,他忙于工作,眼神却不会躲开,而今,他忙于工作,眼神明显避开。
台北的四方都是山,盆地的天空有一种特殊的气候型态。
位于台北城北方的故宫地处山崖之下,空气清新美好,游人如织,虫鸣鸟叫。
我在故宫的同事都夸我是堂堂正正的好男儿。
称说我有资格竞选今年的最佳公务员,还替我报了名。
倘若他们知道我曾被天打雷劈就不会这么干了。
倘若他们观测出我的心里成天只想着如何把一个男人留在床上,不知做何感想。
药膏用完了。
疤痕的颜色淡了。
某日,浴室又多了一盒全新同款的药膏,摆放在我的漱口水杯旁边。
宋之藤。
东西我收下了,那是他的心意。
那一晚,他结束了外交部的宴会归来,身上套着一件华贵帅气的燕尾服,脸上微醺,一进门的他有一点醉,他没回房,把自己挤进沙发里闭着眼不动。
他累了。
我替他将外套卸下,悬挂在他的衣橱里。
替他拉下衬衫领带,扔进洗衣机里。
替他拉下腰带裤头,两只裤管从他的大腿上滑出来。
是冷风把他吹醒了吧。
他猛地睁眼。
我的手指头还在他的身上游弋。
他挺身一坐,腰骨一撑,发现我的手正在拉扯他身上仅存的一条内裤。
喝醉酒的藤子双颊绯红,红到耳鬓,一路红到脖子下。
“藤子,你怎么喝这么多。”
他咕咕哝哝,喃喃自语,我趁他半醉之间给了他半杯更烈的酒,骗他那是解醉的药酒。
这一回,他被我灌醉。
眼前的红脸藤子,犹似天边落日前那一抹霞光,映得我眼光一瞬都离不开。
宋之藤。
这一刻我已经等很久,很久,很久了。
***
翌日是个假日,他睡到中午才睡饱,发现身体被我折腾一夜,身上红吻密密麻麻,有些恼怒,却始终没跟我开打。
我跟他说:“你不高兴就打我,我不会还手。”
清醒的藤子真不可爱,又跟我保持距离,想要跟我撇清关系。
他一路收拾满屋子的凌乱,一边审查自己是在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
“藤子,你别想跟任何人约会,你往后只能跟我。”
他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到洗衣房去清东西。
我跟在他身后把他环住,前胸贴着他的后背,依偎在他耳边,脸颊贴着他的半边脸。边抽烟,边省思藤子的事。
我心疼他又怕他受伤,毕竟,那些人被藤子的“理想”拐走,过不了多久,又会泼无数桶冷水要他回归现实,把他扭曲成她们心中想要的男人模样,为她们赚钱养家,最后,塑造成一个放弃理想的行尸走肉。
“你只需要我,只有我懂你,其它人才会真正害了你。”
烟雾缭绕,一室浓云,我的声音笃定又强势。
他想挣开我的手臂,我施了点力,没让他疼却让他动弹不得。
“怎么,跟我不好吗?我会照顾你一辈子,你看我现在除了你没别人。”
他回我一句:“我自个儿能照顾自己,轮不到你。”
“是吗?你就这么以为是男人就不会倒下吗?你倒下时还不是得靠我梧桐拉你一把。”
他这才认真与我对谈:“你别把心思放我身上,你总该结婚的。”
我掐住他那张不可爱的下巴,对他说:“谁说我要结婚的,我一向都跟人说我不结婚的。”
他没辄,又想想:“你是从什么时候打定主意不结婚的?”
我盯着他,用深沉的眼睛狠狠把他牢牢钉住:“我从来就没想过要结婚的,不过,你倒是我唯一想结婚定下来的人。”
他有些紧张,眼珠子放大:“我是正常男人,我还年轻,你不可能留得住我的。”
浓云密布的洗衣室,我扳过他的身体让他面对我,手指头箝住他的腰及脖子,说:“你是正常的男人,我也是正常的男人,可你别忘了,宋之藤不是一个简单普通的男人,宋之藤是个怀着理想憧憬着美梦的男人,还有,你若是正常的男人也不会跟我上床了,你要不要听听你呻吟的声音,你的身体昨晚明明很快乐。这点你敢否认?”
他哑口无言。
我说:“起来吧,我们今天一起去大润发买些食物,我给你补一补。”
我套好衣裳,藤子还原封不动站在洗衣机前维持方才的姿势,脸上茫然。
“怎么了?”
我上前探问,兴许是忆起昨晚对他的索求让他不满,我吐了一口鼻息:“如果你还不肯原谅我,我让你打个够,让你消气。”
他额上的皱纹更深了,茫然的眼神又加上数道疑惑。
他双手把头发都抓乱了,像个漂泊的流浪者,姿态紊乱。
沉窒的空气里幽幽传来那无情人的声音,这一回,我听清楚了。
“可不可以,别让我左右为难,放了我吧。”声音低微凄厉。
“不放,死也不放。就算是要我死,也不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