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塞外雪 第105章 折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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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池之水,青苍如碧;渐台摩天,峭立池中,在池面投下一条笔直的身影,暗了半池碧水。奇花异木环护四周,微风袭来,暗送阵阵幽香。
清凉殿飞扬的檐角倒映在水中,被粼粼波光荡漾起一片陆离。湖风穿室而过,卷起白、蓝、青三色的纱幔,顺着自然迭起的褶皱,曳出流水般的纹理。
清凉殿因为临近水面,尤为凉爽,夏季时刘彻经常来这里居住。如今殿堂已被翻修一新,漆水光可鉴人,淡淡的木材清香夹杂熏香淡雅的味道里,若有若无。
所有的随从都已退下,刘彻分开纱幔,临水的台榭上铺着细麻编制的坐席,刚刚丄贡来的水果滴落着晶莹的水珠,黄金簋中盛满新酿的美酒。
刘彻侧身坐下,用手指指自己对面“仲卿,坐。”
忽听听到他如此亲密地称呼自己,卫青心中泛起隐隐的不安。
刘彻拿起勺子,从簋中舀出一勺酒先给卫青斟满,又给自己斟上。
卫青的不安渐渐增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刘彻何时给别人斟过酒?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是自己给他斟酒、切肉,这种反常却是为了什么?
刘彻把酒杯端在手中,却没有饮,目光在宫室中环视了一圈,才注视着卫青,柔声道“朕着人把这清凉殿重新打理了下,所有的器物都换了新的,仲卿可喜欢?”也不等卫青回答“这香薰的是辛夷,朕记得仲卿说过这味道清淡绵长、芳馥入脾。还有这些纱幔帷帐,都选的是仲卿最喜欢的颜色。”
柔柔的语声终于让卫青抬起头,望着刘彻的被阴影没去大半的侧面,虽竭力保持着平静,眼神却由茫然渐渐化作惊悸。
“臣,臣……”想着刘彻那可能的意思,卫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刘彻避开他的眼神,神色依旧漠然,语气依旧平静“仲卿,朕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卫青静静看着刘彻,他心中清楚,现在刘彻并不需要自己的回答。
“有一个人,不小心拾到了一只小鸟,小鸟是那么的柔弱温顺,仿佛一阵风就会将它吹走。那人多么怜惜它,用最好的琼浆玉液喂养它,把它搂在怀里、捧在手心里暖着,生怕它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和伤害。小鸟终于慢慢长大了,那人这才发现,这只鸟不是寻常的宠物,而是一只天生便该搏击长空的雄鹰,于是那人便用钢铁铸造了它的羽翼、锋锐了它的利爪,打开黄金笼,让它去搏击蓝天。那人以为,无论什么样的鸟儿都有飞倦的时候,当它收起羽翼,就依然会回到自己身边。”刘彻发现自己的语气越来越难以控制,便住了口,长长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感觉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才又接着道“可是那个人错了,遨游过蓝天的雄鹰怎么还会愿意居于藩篱之下,它的目光已如雷电般犀利,它的雄心已如天地般广阔,即使想要让它在自己的肩头稍事歇息,也会担心会被利爪刺伤了肌%%肤、穿透了筋骨,即使收起羽翼,只愿栖息于白云之侧、高山之巅,那个它从小生活的笼子,再也留不住它了。”
说道这里,刘彻转过脸看着卫青。卫青眼中的惊悸早已不见,代之的是一贯的淡然。眼神也不再看着刘彻,而是落在摆满鲜果美酒的案上,仿佛没有什么情绪。
刘彻的嘴角勾起一个难以言喻的笑容,看似平静,手却略略有些颤抖,杯中酒不觉洒出几滴,濡湿了衣袖“本来,放了它也不是不行……。但是……凭什么?凭什么该放了它?十多年的辛苦就是为了这个结局?世上岂有这样的道理!”刘彻的语气渐渐变得急促,眼睛也变得赤红“所以朕刚才告诉你,要想让它老实,就只能拔了它的羽毛,折了它的翅膀,让它连宠物也不如,也许这样……。它才会认命。”
几只水鸟从栏杆前掠过,“扑扑”振翅的声音扰乱了刘彻的情绪,刘彻出神地望着水鸟飞去的身影,良久才直直盯住垂着脸的卫青“你不是要让天下人都觉得你没有本事,是靠姐姐的裙带才爬起来的么?朕到觉得,你不是靠你姐姐的裙带,靠的,是你自己……的腰带……”刘彻挑起眼角,言语轻佻,又锐利得如同钢刀,将卫青的心划的血肉模糊。
卫青努力压抑着情绪,依旧端端正正地跪坐着,抿住了嘴唇,藏在广袖中的双手却紧紧扣在一起,几乎将自己的骨头捏碎。
刘彻细细端详了卫青毫无表情的脸,狠狠地笑了起来“朕一直觉得世上有人是与众不同的,但朕错了,人……都一样,都贪婪,都自私,都……欺骗……,没有人例外。所以,既然做了同样的事情,韩嫣他们背负的名声,你……也该背负,凭什么你就要不同呢?告诉朕,凭——什——么——”
终于说出口了,终于……还是这样的结局。
卫青心中一阵惨然,只觉得快要无法呼吸,似立刻就要死去一般。自己处处隐忍、步步退让,却终也逃不脱。
池面风起,卷动了纱幔,也浮动了烟霭,水面似乎被笼上一层轻烟。
刘彻觉得脸上有些发麻,不由得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什么都没有。
“你现在回去收拾一下,以后你就住在这里。这个地方……可是朕花了不少心思给你准备的,朕——可真是宠你!”定了定补充道“晚膳前回来,陪朕用膳,朕今天晚上要留宿清凉殿。”说这话时,刘彻嘿嘿一笑,刻意睁大了眼,想看看卫青的反应。不需要太久,也许只是几天之后,卫青和自己的关系便会天下皆知了。
刘彻忽然有了种嗜血的快%%感,仿佛啃下了卫青的一块肉。被啃下一块肉,一定会很疼吧,刘彻期待地注视着卫青,却只见卫青稳稳坐着,自始至终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果然是善于伪装!朕不信你连这都不在乎。
刘彻太了解卫青,一直以来,他最怕的就是和自己的这层暧昧关系为人所知,如今事到临头,却似乎毫不在乎,这哪里是不在乎,根本就是在和自己硬抗。
刘彻暗自咬牙,本就附骨的恨意更加深了几分。
晚膳前,卫青回到了起清凉殿,什么东西也没带,只是将朝服换成了便装。刘彻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传了膳。
过去一起用膳时,卫青总是会先给刘彻分好食物,看着他吃上几口才自己用,刘彻也习惯了,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的温柔,心情一派大好。而这次,刘彻坐着等了半晌,却见卫青一动不动,只拘谨地跪坐在案边,丝毫没有要来给自己切分食物的意思。
刘彻压住怒气,横了王顺一眼,王顺立刻会意地给刘彻切分好食物。刘彻拿起筷子,发%%泄般自顾自大吃大嚼。
见刘彻开始用膳,卫青这才不徐不疾地拿起餐刀,切开自己面前的小牛肉,用筷子夹住,细嚼慢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