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折 再觅姚黄魏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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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早醒来,菱袖已选了一件萱草色长裙,我冷冷瞥了一眼,她吓得不作声,只又翻箱倒柜去找衣服。终是不忍,我谆谆告诫,“今日是拜见妃嫔,太艳太素均为出挑,被哪一位盯上了,恐怕都是吃不了兜着走,讨不了好去的——把那件菖蒲色绣隐花捻银线的流仙裙拿出来吧。”荷衣服侍我穿上之后,富贵雅致,更显肌肤胜雪,岳修宁淡淡笑着,绾了个高髻,找出一支翡翠盘肠簪戴上,又取了几多新开的紫薇花,粘在鬓角。我让荷衣为我淡淡描眉施朱,直画得与平常宫嫔一样的冶艳才罢休,自带着岳修宁往未央宫椒房殿中去了。
椒房殿外,修宁早已知趣地退下,作出一种垂手等候的姿态,我见旁边一些小宫女手足无措,看见修宁的仪态赶紧跟着学,不禁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用错人。含了宫嫔矜持的微笑入殿,果然是姹紫嫣红一片,不枉我一番妆扮,见了婧容和尘宛,也是各自点头示意,悄悄地便站在一起。婧容穿深色尤其好看,一件深肉桂色滚花边披风,在阳光下反射出四溢的流光花纹,内里一件素色深衣,越发对比出人娉婷不群。尘宛一件浅葱绿曲裾配草色下裳,越发显得身形纤弱,不堪一握。我心中念想,尘宛倒是越发欢喜穿绿了,只可惜我每次见机行事,连喜欢穿什么都不晓得……
只听外头内监的声音极为尖利急促,“皇后娘娘驾到!俪妃娘娘到!”我们忙齐齐跪下,“嫔妾叩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皇后,她似乎人前永远是那番雍容的姿态,朱色九凤百褶裙,两支对称的金凤流苏步摇,绛唇微启,“诸位新妹妹免礼。”我们起来后,又向俪妃跪了下去,“嫔妾叩见俪妃娘娘千岁千千岁。”俪妃也不恼这祝词相同,只听那声音似水般柔和,轻轻道,“妹妹们免礼罢。”我们谢了恩之后才堪堪站直,我用余光睇去,只见那俪妃容色并不十分明艳,反而在皇后之下显得有些黯淡,乍看不知为何皇帝最宠幸的居然是这样一个平凡无奇的女子。然而细细看去,俪妃叶淡如全身都笼罩着柔婉至极的流韵,而柳眉轻蹙,眉宇中仿佛掩藏了无限哀伤,让人情不自禁为她吸引。
正细细思忖忽觉左边投来一道探究的目光,我抬头,蓦然看见皇后朝我轻轻颔首微笑,几乎疑是自己看错。
皇后和俪妃俱是不欲生事的性子,我知她们不开口,只是为了等一个人、定妍夫人颜葳蕤。
果然过了片刻,内监的声音如旧,“定妍夫人到!”
眼见得一个矫矫女子,修长身子,披了一件踯躅色绮罗缎披风,内里是一件直裾的蔷薇色深衣,看颜色只比皇后浅一些,那艳丽将旁边的俪妃压得几乎无所适从。只见那颜葳蕤缓缓似要福身,皇后已温然虚扶一把,颜葳蕤已带了银铃般的笑,“多谢皇后体恤。臣妾已有三个月身孕,实在不便行礼了。今日来晚也是因为麟趾宫新来了一位妹妹,事务难免繁忙,请皇后恕罪。”
其实三个月身孕表面上并不看得出来,又怎会不能行礼,只是颜氏一脉实在势大,连皇后也不得不避忌三分。我见她指桑骂槐居然牵扯到了婧容,不觉双手握拳,心中大恨。俪妃忙福了福身,“臣妾见过定妍夫人。”颜葳蕤略颔首,算是免礼。我们也忙跟着向颜葳蕤行礼,皇后只一声轻叹,仿佛无心,“是啊,颜妹妹册封从一品夫人,也有三个月了。”这话虽是事实,妃嫔有了身孕,照例自应晋位一级,当年是定妃的她,自然也是循此例晋的夫人,然当众说出来,总有驳她面子之感,仿若宣布她其实并不如俪妃得宠。
果然颜葳蕤面色一变,忘了让我们起来,只冷声道:“皇后娘娘是什么时候立的后,早得让臣妾这个糊涂人,都记不清楚了。”这些年帝对后情分日淡,除了初一十五一般从不留宿椒房殿,按皇后刚才的说法,那她自己这个凤座上人,便更是不堪了。
我原以为皇后会出言教训,哪知她仍是话语淡淡,“颜妹妹,地上还跪着这些新妹妹呢,可否先让她们起了?”
颜葳蕤像是才发觉我们跪着,和颜悦色道:“和皇后姐姐说话,竟然忘了诸位妹妹,请起罢。”
谢了恩,我眼光四扫,见不少人都面有怨怼,然婧容尘宛和阿碧都未曾露出半分颜色,才稍稍放心。皇后笑容略有些疲惫,“今日是诸位新妹妹的好日子,只是本宫有些话不得不交代。前些日子宫里一直不太平,让陛下、太后都为了后宫之事操心,亦是本宫的错失。故陛下让定妍夫人帮个手一起与本宫一同打理六宫——只是,定妍夫人也有了身孕,妹妹们还是尽量让夫人安心养胎的好。”
我惊讶于皇后此话的城府,听得她向俪妃说话时,音调也软和了不少,仿佛怕吓着这样一个温婉女子,“宜贵嫔近来病情有些反复,贵嫔妹妹一向和叶妹妹甚好,叶妹妹得了空也去翊坤宫看看吧。”俪妃忙应了。
皇后本有去意,颜葳蕤见了,却眉心一动,我暗叫不好,果然见她妩媚笑道,“新来的妹妹这么多,本宫有好些都不认识,不如让她们一个个见个礼,咱们好好问问,日后也好相处是不是?”
俪妃皱了皱眉,似要开口,皇后却莞尔,“颜妹妹的主意甚好。顺序随意吧,就从前边到后边,从右到左好了。”我看向她指的方向,第一个就是那殿试时曾有一面之缘的上官文疏了。那女子依旧是如撷芳殿上那么稳妥,冉冉起了福身,“嫔妾上官氏文疏参加皇后娘娘、定妍夫人、俪妃娘娘。”颜葳蕤问了家世后皇后说起当时她弹的琵琶,颜葳蕤一笑,“文贵人的琵琶想必很是不错。”上官文疏受宠若惊,道一声“夫人过奖了。”便如常退了下去。再接下来却是一艳丽女子上前见礼,神情颇有些倨傲。俪妃不语,颜葳蕤也并不作色,问了问才艺,只道,“曹选侍的歌儿大概也是极好的。”那曹选侍一怔,想起上官文疏的应对,只道:“娘娘过奖了。”我突然觉着有些古怪,再看颜葳蕤,笑得更是粲若春花,“曹选侍不尊上位,礼数不当,该当何罪?”
曹选侍同皇后、俪妃皆是一脸不解,婧容却已面如土色,兴许和定妍夫人同住一宫,早就知道了她的厉害……颜葳蕤见一语惊人,面有得色,用琉璃护甲一下一下地划过青瓷茶杯,“正三品贵嫔便可称为娘娘,曹选侍将本宫从一品之尊也只称一声娘娘,竟不以从一品夫人名号称之,这不是故意贬低本宫么?!”
皇后皱了皱眉,向颜葳蕤道:“说起来连本宫也是‘皇后娘娘’,妹妹别太计较了吧。”
颜葳蕤的话连珠炮一般袭来,令曹选侍冷汗涔涔而下,“臣妾哪有皇后娘娘那么尊贵的身份,臣妾又不是皇后娘娘,也不必对妹妹们那么宽宏。不如就将曹妹妹交给慎刑司杖责二十,然后……”她语气越发柔媚入骨,“这回选侍的宫里也多有不便,慎刑司离长门宫也不远,不如,让慎刑司的公公给曹妹妹在长门那儿找个地儿住吧。”
一番话说完,曹选侍早已吓得晕了过去,我只闻到一阵刺鼻酸臭,却见她的衣服下摆已湿了。顷刻间便有内侍将她粗暴地拖出了椒房殿,像极了那一日安丽菁在殿试上被拖出撷芳殿的凄凉。只是入了深宫,她连安丽菁的呼叫挣扎也是不能了。皇后掩鼻站起,颜葳蕤似根本不在意这气味,向皇后柔声道,“皇后娘娘凤体违和,正应多加条理,这等小事,陛下既已赐臣妾协理六宫之权,还就请皇后娘娘交由臣妾来办。”
曹选侍一言不慎落得如此下场,让后来者无不战战兢兢,口口声声称颜葳蕤为“夫人”,再也不敢懈怠,我一想到自己将要跪的地方离刚刚曹选侍躺下之处不过几尺,也暗暗觉得恶心。
不一会儿轮到婧容,她面色已如常,见礼之后,皇后便道:“这是陛下殿试当日便觉得十分合宜的女子,礼部尚书凌大人之女,门楣也好,这孩子举止也是大方,想必太后老人家见了也会喜欢。”俪妃本来一脸漠然,听皇后这么说了,便褪下手上的翡翠镯子,说要赏给婧容,皇后温然一笑,接过那翡翠打量了会儿,诧道,“这是陛下在妹妹十八岁生辰的时候赏的。”俪妃点点头,却不多作解释。皇后亦不追问,吩咐身边的香桂去取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来,香桂拿着一个小匣子,上面也是盖着红绸的。皇后亲自打开匣子,拈着里面的赤金襄合浦珠的一字簪,合着俪妃的镯子,笑吟吟道:“这簪子是本宫还是婕妤的时候最喜欢的,又别致又不逾矩,端良媛就收下本宫和叶妹妹的心意吧。”她说来客气,赠物之意却是不容拒绝,再加上俪妃的物事,如果推辞便是驳了两位娘娘的面子了。婧容无奈,众目睽睽之下只得收下谢恩,任背后一众宫嫔似乎要嫉妒得用眼神在婧容背上砸出几个窟窿来。
轮到尘宛和我的时候,哪怕沉静如我,亦有些忐忑。难得皇后、颜氏和俪妃似乎都对我没什么兴趣,如实回答后便让我退下了。
直到散了场,皇帝仍是没有出现,婧容正想往外走,身子一阵摇晃,我和尘宛忙扶住她,才没有碰到殿里那座高逾十尺高的红珊瑚。我觉着她甚是虚弱,担心问她,“你没有事吧?”她摇摇头,勉力朝我微笑,三人正要跨过椒房殿门槛,只听背后颜葳蕤的声音冷得刺骨,“总算到最后,还是见到了杜家两个丫头。”那声音仿佛带了无穷无尽的哀冷怨毒,让我一时无法排解。
走出椒房殿,三人的侍女各自上来搀扶,走到御花园的香雪亭,我长舒一口气,“容姐姐你住在麟趾宫里,可真是艰难了……”婧容目中有恨意掠过,“方才最后她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尘宛不安道:“大概是因为我们和容姐姐走得近,她一样看不顺眼罢。”三人只觉乏力,不久便从香雪亭各自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