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折 长恨春归无觅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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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榭门口并无内监或侍女站着,令我想找人通报也无所适从。同岳修宁交换了个眼神,岳修宁扬声道:“偏殿杜小主和欧阳小主来给德仪主子请安。”
话音未落,眼前就站出来个身形高挑的女子,走路极快,仿佛带了一阵风,自有一种威势,然这威势,来自表相居多。只见那女子满头珠翠,脸上搽了不薄的妆粉,唇也画得格外的红艳,我好奇之下不由得多看一眼,从厚厚的妆容往下看,却发现脖颈这儿到底露了陷,露出几丝遮不住的皱纹来。
心中一凛,不知这冯德仪入宫多久了,终究我也不知深浅,正想着,身子已深深福了下去,“嫔妾杜氏愿德仪主子福寿安康。”欧阳碧见了她早已怯怯行了礼,方才的生气勃勃早已消散成了死水一潭。
冯德仪手拈了帕子,也不叫起,悠然笑道:“这便是那位家世不可一世却不招皇上待见的杜才人么?”她将“杜才人”三字咬得极重,我暗暗着恼,如此说话,当真不忌我杜家三分么!却听她见我不答话,眉目间闪过一丝凌厉,“初次见本主,杜才人竟也不行跪礼,难道是不把本主这翠微宫位分最高之人放在眼里?!”
我见欧阳碧腿半屈着,只苦苦忍耐,心中一怒,终忍不住莞尔一笑,“德仪主子息怒,莫不是嫔妾将主子的位分记错了,主子是位贵嫔娘娘?掖庭规矩可是说给主位娘娘行跪礼呢,这里可有娘娘么?恕嫔妾孤陋寡闻了,还请德仪主子带嫔妾去翠微宫谒见一番。”不理她瞬间紫涨的脸色,含笑问道:“德仪主子进宫时,封的是什么位分?”冯德仪略有些诧异,终究还是如实回答,“本主殿试册封的是选侍,如何?”
我说话不温不火,神色似十分郑重,“那德仪主子从从七品选侍到从四品德仪,真是十分不易。嫔妾佩服。”
她开始一怔,忽然明白过来,忽的一巴掌就抽了过来,却被岳修宁格住,她双目瞪着岳修宁,早已气得说不出话来。岳修宁只向冯德仪的丫头们笑道,“还愣着干什么,你们主子要人搀扶下都没人搭一把手!”
我趁机微微一笑,搀起有些摇晃的欧阳碧,“嫔妾们一番好意来给主子请安,主子定不会拒嫔妾们于千里之外,惹宫人们闲话罢。”不理气得撂开侍女手的她,自与欧阳碧挑下首坐了。
冯德仪再次挑帘进来的时候,已变得平静许多,不知外头岳修宁与她说了些什么,入座主位后只盯着我的衣服,眉头紧蹙,半晌问道,“这是蜀锦?”面色疑惑。
我亦平静道,“是。故或只语生香,江花独灿,亦有数章迭绮,蜀锦纷披。”
她闻之一怔,悠悠下了座,便伸出手来抚摸我的衣料,我虽知她无礼,也并不在意,只以诚恳的眼神直视她,正色道:“清阑与冯姐姐同居翠微宫,愿以‘越罗蜀锦金粟尺’与冯姐姐共享。”
她久久不语,终是一声长叹,“罢了,本主入宫八年,终究吃穿用度,竟不如杜家一个才人……”
我微笑打断她的话,“冯姐姐所言差矣,至少在宫中,姐姐终究是位分在我之上两阶的主子,清阑既然自己用不上,怎能不为冯姐姐想?”似是猜到她心中的疑惑,坦然道:“不错,清阑正是为圣上所弃之人,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冯姐姐一定也明白这个理。清阑此身,不愿令圣上想起撷芳殿之事,亦意味着唯愿在饮雪阁了此残生。”语意到此,不免有些哽咽凄凉,“但到了翠微宫,冯姐姐和欧阳妹妹就是清阑在宫中的亲人,只盼姐姐过得好,事事无欲无求。”
冯德仪沉吟,面上表情似笑似哭:“无欲无求?”双眸一闭,似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句,“既然你如此坦诚,但愿日后和妹妹相互扶持,各取所需。”
话已至此,多谈无益,冯德仪入宫八年,应亦是趋利避害之人,只是想不到堂堂从四品德仪因为恩情似水流,便连内务府也敢克扣其份例,屈从于我的利诱之下,我心中却是茫茫一片悲哀。若我不是杜家大小姐,这样一个永生不被皇上乐见的小小才人,可能日子会过得比冯德仪更惨吧。数年之后,我又要向谁折腰?
就这样各怀心事,出来之时,欧阳碧轻轻推了推我,我如梦初醒,见她眼中有了湿意,话里有带了一丝呜咽,“要姐姐这般为了我忍耐冯德仪,碧儿不知如何感谢姐姐的恩情。”
“傻孩子,姐姐不是帮你,姐姐是帮自己。”我纤手揽住她的腰,话语款款,不去看她似懂非懂的颜容。
回到饮雪阁,我将流光榭的话拣要紧的向菱袖复述了一遍,我总觉得,让身边的人明白我对每一个人的态度至关重要,因此也不嫌繁琐。菱袖听了,想了想,悄悄拉我袖口,“那小姐是打算用财帛笼络住冯德仪了?”
我见荷衣也有些疑惑,唯有岳修宁嘴角含笑,隐隐松了口气,“修宁姑姑你说。”
岳修宁的话颇为直爽,“奴婢觉着,为财帛动心固然可怜,可也易被更重的利禄所打动。”
我拊掌莞尔,“可见荷衣菱袖都要好好跟着修宁学学了。”她惊异于我称呼的悄然转变,双眸灿若春星,微微发亮。我轻轻呐语,“得挑个好时候让流光榭不被辜负才算一劳永逸。”
这边三人各自沉默,就听着小祥子叩首的声响,“奴才给端良媛、杜才人请安,二位小主吉祥。”
听得声响,早已眉目舒展,极是惬意,一把拉住了正走来的婧容的手,婧容见了我,也是欢喜上了眼角眉梢,一旁的尘宛见了,愈发低眉顺眼,看来极是娇柔怡人。婧容着了一件蜜合色绫棉裙,双臂隐约可见,各套了一串金臂钏,尤显得富贵端庄,相比之下,尘宛的湖水绿曲裾深衣黯然失色,倒像是婧容身边有头有脸的大丫头。我调笑道:“不过皇上赐你‘端’这个字,想来哪怕只穿了抹胸,也是正儿八经的良媛小主!”婧容伸手就挠我痒痒,我连忙还手,一时间屋里鸡飞狗跳,反倒是尘宛不知所措,咬着嘴唇。
半晌二人均有些疲累,婧容更额头见了汗,方道:“我去重华宫请了尘宛来,便是要来看看你是否无恙,毕竟你是……”她知机并没有说下去,我却心中一暖,到底有一个人,从未抛弃过我,面色也是淡然的温煦:“阑儿没有事,同宫的冯德仪和欧阳常在,都对我不差。”婧容神色似有些幽愁,“也许,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世事本来如此。”我看向尘宛,尘宛吞吞吐吐道,“大姊……容姐姐是和定妍夫人同住的麟趾宫……”我心下雪亮,必是那定妍夫人见婧容刚入宫便得圣宠,按耐不住。当下低低道:“容姐姐,我们这么多年情分,若她有什么难处给你,千万别瞒着阑儿。阑儿此身虽不思量着侍奉君王,为姐姐谋划还是应该的。”她感激地看我一眼,脸色娇红,“其实今日午后,我在御花园碰见了皇上……皇上很是亲切地问我在闺阁里学了些什么……他、他待我很好……”我知道那是一个被男人呵护的女子所散发出的真实的幸福气息,不禁真心为她高兴,容姐姐的少女芳心终究是交给了风泸了……然而我的一颗心,又能交给谁去?谁又能……待我很好、很好?罢了,不过痴心妄想而已。
婧容没多久便起身告辞,尘宛也道宫中亦有杂事,道是明日是新晋的小主们朝见皇后与嫔妃的日子,总能彼此见着。尘宛最后出门,回头哀哀道:“大姊,我竟没有比容姐姐先想到来看姊姊,姊姊怪不怪我?”
我飒然一笑,“怎会?进了宫,各人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