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折 环佩空归夜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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觐见皇后之后,按例新晋的宫嫔就可以侍寝了,不出意外,拔得头筹的自然而然是婧容,连侍寝两日后我劝婧容谨记雨露均沾,她羞红了脸,微微蹙眉,还是点头应允了。风泸第三日开始一日一日召幸了几乎所有新晋的小主,对上官文疏似另眼相看,多侍寝了一日,其他连尘宛也只唯唯诺诺服侍了他一夜,风泸连名字都未细问。祖宗成例,头次侍寝是可晋一级的,于是婧容晋为正四品端容华,上官文疏晋为从五品文良娣,封号均是沿用,尘宛倒是由皇后作主晋了正六品宛贵人。阖宫新晋的小主们只有我未曾侍寝,翠微宫内奴才们战战兢兢,生怕我这个不招皇上待见的人将气撒在他们身上,至于宫外,看婧容和尘宛的脸色便知风言风语传得有多不堪就多不堪。眼下宫中谁不知婧容与我交好,连在她面前都敢露出眼色,我只能苦笑,“看来容姐姐面子还是不够大,等姐姐哪日当上了贵嫔娘娘,可要为嫔妾做主啊,将那些人的舌头都给拔了!”婧容啐道:“哪来的贫嘴丫头尽拿我打趣,小心我办了你!”我笑声连连,“好、好,嫔妾再也不敢了,容华主子饶命!”翠微宫虽不见天颜,但饮雪阁里却日日欢声笑语不断,阿碧和尘宛一边也闹得不可开交,不过我让开心的却是阿碧和婧容、尘宛相熟,总比和我这个一辈子的贵人交好来得多些照应。
日子便这样一天一天过去,平静如水倒也安静知足。这天是立秋,用了晚膳,莫名想弹一曲,便让菱袖抱了我的涟夏琴来。静静对着窗外雨声淅沥,指尖犀利抚弄,潺潺流水在我刻意之下凝结成冰,终不是寻常儿女自怨自艾之调: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漂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微凉天气,《采桑子》古调,想起曲中冰冷荒漠、冷对富贵、仗剑西风的快意疏狂,不由心情轻快了许多。这样兴致上来,便多拨弄了几遍,谁知竟觉着东边有乍听柔婉的箫声隐隐相和,我挑眉不屑,琴声越发冷冽,可待听了一会儿,定下心来,却忽觉琴声果然煞气太重,不如那箫声平和中正,能静心归气,便把抚琴指法也缓和了下来,思忆杜府中年华似水,自己相思今生无处付,也带了些惆怅的滋味。我听箫声渐渐微弱了,也停了琴声,便问菱袖,“东边的箫你觉得和我的琴相比,哪个好些?”谁知菱袖猛地一哆嗦,“小姐你说什么?什么东边的箫?哪里有箫声了?”我疑窦大生,见菱袖怯怯的样子也不好再说,站起身来,便欲出门走走,谁知“啊呀”一声,竟撞上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温温软软好不舒服,我往后退了退,眉头一拧,正欲喝斥是哪个奴才这么不小心,却看见一片玄色金边的衣角,这下惊得脸色煞白,忙跪了下去:“嫔妾杜氏恭请圣安。”菱袖是头一次见圣驾,慌得也立刻随我跪下。原还盼他今日心情尚好,不加怪罪,然拜伏在地,瞥见他的靴子衣袍早已湿了,身边竟没有太监跟来,淋了雨想来不快,便将那侥幸的心思也去了,只拜伏不言。
他亦不言,我跪得膝盖酸软,又不敢吱声,只觉得月影从东边移到了地上的手背上,才听他淡淡道:“杜才人么?起吧。”他说话极是生疏,我忍住脚下酸麻,应道:“谢皇上”,站直后偷偷屈了屈膝,方觉腿脚活络开来,觑着他脸色小心翼翼问道,“皇上这么晚了来翠微宫所为何事?听说今日应是文良娣侍寝养心殿……”眼角余光瞥去,菱袖已乖觉地退了出去。
风泸的眉毛极是英挺黑浓,此时冠冕因淋雨而来,不甚齐整,略有松动,更衬得长发飘逸如墨,他浓眉一拧,讽道:“杜才人对朕该在哪儿倒很是明白。”
我听此话不善,忙又跪下,“嫔妾断不敢妄揣君心,只是听内监报来……”
风泸看了看我,我伏地谦卑,不敢直视他,半晌,正当我双腿失去知觉之时,他终于开口,“罢了,无心之失。”
我正想起来谢恩,再找个由头劝他早去上官文疏那儿就寝,别来缠着我两相尴尬,可许是刚刚两次跪久了的关系,双腿竟然不听使唤,“哎呀”一声眼看就要重重摔得狼狈不堪,居然腋下被人硬生生撑住,不由吃痛叫了一声,但也脚下生力,终于站住了,也避过了想象中的软香在怀的温柔假象。我转头看着他,玄色龙袍上的沉水香气铺天盖地,却不能打动我半分,只平平一句,“谢皇上。”而风泸见我并不如后宫其他女子羞红脸颊,呢喃谢恩,似乎也很是意外,忽然牵着我的手,走到翠微宫正殿门前,门外细雨潇潇,芭蕉叶卷,丁香萎落,我想起因我不受宠,虽然婧容和尘宛尽力给内务府压力,他们总会克扣迟延一些俸例和平时莳花修补之事的。
风泸看着那丁香空结,忽然眼中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色,我不解他的这番心绪从何而来,只觉着害怕,往后退了一步,被他握紧的手就松了松,他微微用力,却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他似乎才察觉旁边陪伴的是我,眼中的温柔却未曾褪却,“阑儿,今夜月色尚好,你便跳一支‘空谷幽兰’给朕看,可好?”他的语气失去了平日一贯的高高在上,甚至有了几分哀恳。
‘空谷幽兰’乃是宋朝遗留下来的乐舞,不同于唐以盛景辉煌为美,相传创此舞的宋徽宗却极爱兰之清雅芬芳,高洁不群。今朝女子,若习过乐舞,则或多或少都会跳《剑器》与《空谷》,只是宋徽宗此人极为眼高于顶,《空谷》看似动作简单,实则若非舞者气质超然,很难跳出韵味,大多时候,往往流于乏味,因此民间歌舞坊演出极少。这舞中间有无数个旋转,翠微宫里显然腾挪不开,他是要我去庭院中沐雨而舞么?
我心中轻叹,缓缓走开找了荷衣抚琴,岳修宁做事极为麻利,已捧了一件青色丝缎舞衣,轻薄如羽,而无一丝多余花纹,素雅清淡。我赞许地瞥了她一眼,她小声急促道:“还是让奴婢奏乐吧,荷衣姑娘只怕弹不出皇上要的意思。”我疑惑挑眉,见她坦荡相视,点头应允,换了青色舞衣,我立于庭中,长发披肩,不施妆粉,任雨水一滴一滴清冷彻骨。
琴音兀起,我岿然不动,只体会着修宁琴声里的情绪,修宁不愧是宫里历练出来的人,琴声平静如水,淡雅若天上随意落下的仙音,丝毫不落痕迹。好一会儿,待一个转折拨弦,我人旋转而起,渐渐得只能看见一个青色的影子不停飘洒在庭中各个角落,我面色微带清愁,手臂翻折不急不缓,好似幽兰开了又落,落了又开,然始终生于空谷,清雅无双却也寂寞无双,虽然舞步随琴音一步不乱,腰身的微微颤抖却泄露了如幽兰愁谢的哀伤。
修宁抚琴渐缓,我旋转亦放缓,待琴音终止之时,我背对着他,青色舞衣为风吹起,却早已被雨打湿,夜风寒冷,不禁轻颤。突然被他搂住了腰,他呼出的热气让我鬓角发痒,“你果真就是空谷中的幽兰……阑儿,我却不会放任你寂寞一辈子……你信我……”
能信么?我不会相信一支舞就能打动身后这个万乘之尊,即使此舞确实让我在闺中苦练半年之久才至爹亦夸赞“不逊于宋风也”。如果他这么容易被打动,那么撷芳殿上,入宫前后,便不会有这么多不快耿耿了。
将进宫来的委屈泪意生生逼了回去,我温婉微笑:“皇上谬赞了。既然皇上心愿得偿,还是去——”
他掩住我的口,嘻嘻一笑:“阑儿你想要把朕往外推么?”一刹觉得头晕,再一看自己已被他横抱起来,原来衣裳湿透之后曲线早已纤毫毕现,我又羞又怕,他一将我放在饮雪阁榻上我便蜷曲在角落里,头低到极致,不敢看他。
温热的男子气息缠绕上我的脖颈,虽然修宁早已教过我如何“服侍君上”,事到如今,我却惶恐不安,被动地接受伸入我双唇的舌头挑动,紧紧闭上眼希望他能感受到我的不情愿。可他却越发热烈,那热烈足以烤干我的衣衫,我轻声嘤咛,心中却是无奈:他是皇上,终不可推却。我与营妓,又有何分别,不过任其予取予求罢了。忽然只觉腿间一痛,身子不自觉弓起,抵触地往床边退去,不知多久,我终于眼前一黑,就此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