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似是故人来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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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很难入睡。赖了一会儿,雯睁开眼睛,借着外面透进的光,望着天花板。翻了个身,把脸窝进被子的保护。她想如果是这样的时候,可以起身在房间里悄声地走动,偶尔会撞见另一个方向来的澈。似乎一对梦游的旅伴。
    她从床上起身,披了件柔软的毛线外套。赤裸的脚触到地面,迅速地缩回,在黑暗中摸索地找着棉拖鞋。
    打开电视,几乎每个频道都在播电视购物的广告。他们吵嚷的声音,雯全然不为所动。她定睛看着画面中的商品,半晌,开始思考真的会有人在半夜收看这些广告,并心动到打电话去订购这些东西吗。就好像人有时候会冲动地做一些事,即使中途就后悔了,还是要一意孤行地给自己一个不是交代的交代。
    关了电视,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雯打开电脑,调低音量,播一首喜欢的英文歌。
    新的生活,即便仍是从前的主人公。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雯肯定地发觉原来一个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而很多以为会发生的难题都没有真的遇到。她打电话跟母亲说自己的情况,也发了邮件给宜和小凡,告知她们自己的新地址。尽管这基本上是不会有用处的。如果某天当真收到一个不知名的包裹,也许她会毫不犹豫地远远丢掉。
    既又出差了。近来他似乎很忙,很难有机会见面。雯发现越来越多地会在一个静止的时候想起他。其实不止是他,还有澈。不经意的时候,会在洗手池边停下手上的动作,站立在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记得在哪里看到过,住在一起的人,总会慢慢地变得相似,步调,行动,甚至神情上的统一。
    去楼下丢垃圾。雯看到新搬来的分类垃圾箱,彩色的箱体,上面醒目的标志。雯停下来,仔细地看上面的说明。她很惭愧地承认,从未真正弄清,每一种东西最后的归宿。它们究竟是要被判处极刑,还是有再次回到我们身边的机会,这个问题让雯满是困惑。
    她戴着顶毛线帽子。是的,那年既抬手为她戴上的那顶。它变旧了,有些掉毛,又好像起了些毛球。总之,雯拒绝戴它出门,却在寒冷的季节,在家中一刻也不想离开它。
    雯抬脚踢开一颗小石子,眼神追逐着它抛出的弧线。她自娱自乐地感到自在,大口地呼吸。又是春天伊始的光景,她认真地在辨别风的温度。
    从路口的马路牙子上轻跳下来,雯抬头看着四周,又看向前方,穿过马路。对面迎面走来一个人,雯很久才把视线定格在他身上,大致地打量一下。却迟疑地停住。
    对方似乎较早地看到自己,大步地走上前,停在几步之外。
    两人都不说话,看着对方,各自笑了。雯感觉喉咙有些痒,极力压抑自己的感受。
    “雯。”还是对方先开了口。
    “你好。”雯的手插在口袋里,微微偏了偏头。
    “你住这里吗?”见她一身休闲。
    “对的,来丢垃圾。”
    “你住哪栋?”
    “嗯,就是那栋。”抽出一只手,用手指轻轻地一比。“你呢,也住这里,还是有其他事来这里?”对方是一身整洁。
    “很巧的,我住你后面那栋。”
    “哦。”
    “留个电话吧,以后好联系。我今天还有事,不多说了。”他从口袋中摸出笔,又随手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写上自家的号码,递到雯手里。
    “好。”雯扫过上面的数字,把纸折起来,“那今天就再见了。”
    对方扬手,作了个再见的姿势,从雯的身边走过。雯捏着手中的字条,忽然感慨世界大的让每种情绪都翻滚其中,却都难以觉察;但又小的,只要再多一步,就又面对面地出现在彼此面前。
    贺齐,我们又见面了。雯在心中叨念。
    新家的一大好处就是因为社区规划的规模比较大,所以中心的商铺不少,能够很好的打发时光。雯喜欢去一家,从自家窗户就能看到的书店,因为里面准备了椅子,鼓励顾客在那里阅读。二楼有很大的窗户,阳光充足,虽然靠近街道,却难得安宁。
    虽然要到书店,雯需要从小区的大门绕出去,但很显然,她乐此不疲。
    有日,当她靠在书店高大的书柜上翻着手中的书。从窗的一隅瞥见自己小小的窗口,竟然有些动容。
    她忽然很感激那年把自己强拉硬拽,威逼利诱到市场部的Jessica,如果不是她的威慑力,也许自己还是一个坐在行政部,每天对着电脑,一张死人脸的职员。就不会在信诚认识一些新朋友,见到既,也不能像现在一样,有经济能力独自住一间还不错的房子,在不断挣扎的生活中给自己留一个安稳的角落。
    那时小凡会对自己说,那么强硬做什么,有些事无法改变,接受就好了。
    那时会想她究竟是个倔强的人还是一个软弱的人,她究竟懂得许多,还是如自己一般无知。现在看来,所有的这些都不像看起来的那么重要了。说起那个瘦高的女孩,不知道这几年没能再见,是否变了样子?是否对这个世界都有了更多的了解,更温和的态度。
    电话恰在这时响了起来。雯赶忙接起,另一只手把书合上。
    “嗯,对,是我。”
    说着往拿书的书架走去,把书放了回去,快速地往家里走。
    是谁?雯一路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知道自己地址的人不算多,一般也不会寄来家里,尤其是快递一类。还是说算准了今天会到,刚好是个周末。充满了疑惑,雯站在楼下等着,有些巴望的姿态。
    邮包上的字迹略微模糊,却还是一眼就捕捉到了对方的名字。雯有些惊讶,甚至没有拆包裹检查,就提笔签了字。她把它抱进怀里,却不想强迫自己去猜想里面的内容。
    回到家,雯把盒子放在餐桌上,脱了外套去洗手。却瞥见天花板上有些不显眼的水迹,是漏水吗?雯怀疑地盯着那处看了一会儿,想到自己之前要了物业的电话,因为当时没带笔,就记在了既的手机里。
    雯微不可闻地叹口气,不经意间,自己已经对他产生了太多依赖,偶尔既不在,就会觉得这些事情都变得很麻烦,虽然在以前看来,这些事都可以自己弄好。该找谁帮忙呢,雯自然不想把这称为求救。
    “是我,雯。”
    “没想到这么快就联系我了,有事要帮忙吗?”贺齐嘴上说着,却没有半分笑话她的意思。
    “嗯,”雯不可避免地有些尴尬,贺齐那张似乎常年未变的笑脸闪现在眼前,随即了然,他一直是那个样子。“你在家吗?”
    “在,你要来拜访吗?”
    “我也希望,不过可能要改天,我发现我的天花板好像有点问题。”雯也不想绕太大的弯子。
    “天花板?有裂纹?”
    “不是,或者应该说可能是楼上住户家的管线有问题,我觉得好像有些渗水。”
    “哦,那我过来看下,你住哪个单位?”
    “4栋的9C。麻烦你了。”
    “客气。等下啊,尽快过来。”
    一直站在门口,在听到门铃的时候,立刻对着那端问了声,“谁?”
    “天兵天将。”
    “麻烦了。”打开门,果不其然的笑容。很难想象这个人如何能保持这样一幅乐观的心态。
    “先别谢,问题解决了再说吧。”
    雯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看贺齐站在椅上,细心地察看着。
    “应该是漏水,不会错。看来我们要拜访一下楼上的邻居了。”
    两人一起跑到楼上,跟那家的住户沟通了一番。年轻的夫妇还算好说话,承诺即日把事情解决。贺齐就一直陪着,直到最后确定没有再渗水的迹象。
    “我该请你吃顿饭以表谢意吧。”一通折腾,雯还是觉得有些累。
    “哪天再说吧,我要回家等我女朋友了。”
    “哦。”雯后知后觉,猛地意识到这个问题,“她应该不会介意吧。”
    “不会,帮老同学个忙么,就算是个邻居,也没什么好推脱的。”
    雯也不便再说什么,客气地起身送贺齐出门。后者大手一挥,朝电梯处走去。
    午饭就没好好吃,又折腾了大半个下午。闲散下来,终于听到胃部强烈的抗议。想起原先楼下的半夜小吃部,收容过许多次落魄的两人。其间的每一次,温暖和填满的不止是胃部的空荡,更多地是补齐了内心一块松动的缺口。无声无息的,把那种比饥饿更难缠的感受安抚了。
    等收拾好餐具,才想起桌上还有一个来不及拆封的邮包。这是一个纯粹的意外来客。雯盘腿坐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用小刀划开上面的封条,心里终是开始敲起了小鼓。
    每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都会萌生许多关于将来的期许。彩色的,未及深思,一个再一个生机勃勃的心愿。
    雯从办公大楼走出,下意识地活动着肩颈。她怀疑自己快要病发,然后不得不僵直地忍受疼痛。前天才和既匆匆见过一面,今天收到他的电话,得知又要出门了。她简单地嗯了一声。
    既问她,不乐意了?
    雯想了半天,慢吞吞地回答,不会,不过有时候在夜深人静中苏醒过来,想跟你说句话,却是没回音的。
    从习惯一个人到接纳一个人,如果要再次接受分离,雯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处理的来。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城市繁华的商业区,雯偶尔抬眼看着与自己擦身而过的行人,猜测他们此刻内心的念想。她不觉察孤独之类的情绪,那些东西是无法淹没在人海中的,她很了然,所以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沦陷。
    “喂!”
    一声清亮的呼唤。雯浑身一颤,顺着声音望去。她从未如此确定,那是属于自己的一种招呼。她不急于辨别声音的所属,即使视线在人群中一时找不到目的地。
    最终,不知不觉间,驻足在人群中。面对着迎着自己而来的身影,雯笑起来,甚至倏忽间,觉得这笑衬得自己那么清朗而欢快。
    “没想到哦。”对方的开场白。
    “世事难料呗。”雯接着。
    从前的时候,总是听收音机里沙哑的声音说,无巧不成书。心中还在思量,哪来那么多成书的故事。
    “你回来了?”
    “快吧,快一年了。”
    “还要再去吗?”
    “说不准,不过落实到会在国内先呆半年。”
    “又来继续你的爱好了。”无法忽略对方手中的相机。
    “想念啊,我快要想不起自己同胞的面庞了。”
    “晋呢?”
    “他去排队买晚饭了,等下会来找我。你呢,怎么孤家寡人了?”
    “我在尝试流浪。”
    “在这里?”
    两人不约而同地侧身,望向身边的人群。如果你正站在不远处高耸大厦顶层的餐厅,透过大的落地窗向外望,你会轻易迷失任何一个人的踪迹。也许,这便是再真实不过的生活,每个人只关注自己和与自己关联的一小部分,就足够有丰满的故事。
    “听说你搬新家了,有空约澈一起去你家看你。”
    “成。”
    她们是这样对彼此约定的,然后轻巧地挥手,告别彼此。
    雯把手揣在口袋里,感到里面还温热的鱼肉汉堡,透过包装纸传递而来的温度。她心想的,不是究竟从何时起,大家变成朋友,各自保有隐私,但没错过亲切。她此时会在意的,是如此一来,晋要再回去排长长的队,买一个新的套餐作晚饭。
    但她却收的那么理所应当,似乎只有这样做,才坚定了大家之间不声不响累积的情意。
    快要入睡前,收到了贺齐的短信。他说他女朋友邀她明天一起来喝汤。
    雯颇感意外,还是应下了。
    隔日。敲开贺齐家的房门,来开门的是个小巧的女子。她把头发束成马尾,高高地在脑后。见着雯,她自然地一笑,伸手拉住她的手。
    “雯吧,快进来吧,等你很久了哟。”
    “你好,怎么称呼?”
    “萱。”她弯下腰,挑了双合适的拖鞋给雯。
    “谢谢。”
    “不客气。”
    “来了。”雯头一次见到穿着围裙的贺齐,不过觉得他一脸的笑意竟是无比搭他身上的装扮。
    “嗯。没想到,你还能下厨呢。”
    “他很在行哦。”萱回过脸瞥了贺齐一眼,又回头看着雯,满脸轻松。
    “萱可是你文章的忠实读者。”
    “啊?”雯一时错愕。
    “是啊,你大学时的每篇文章我都看过。你是我学姐啊。”
    “这样啊。”雯有些不好意思。
    “这世界说来太小,转个身,居然发现你就住在我前面的一幢楼。”
    “嗯。”
    “我们今天算正式认识了,以后常来往啊。”
    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为何有种第一天迈入幼儿园的错觉。周围是和自己一样的好奇宝宝,害羞或是大咧咧地介绍彼此,勾勾手指,转眼的工夫就成了朋友。会长久还是转瞬即逝,诸如此类的问题,压根就不计入考虑。
    昨日还在愁苦无处安放的情绪,怕自己内心的壁垒不够坚强抵挡它们的攻势,此刻却一下子任由它们决堤。毕竟不过如同涨潮退潮般,是无法改变的自然现象。有些路径会因此消退或浮现,自己明了就足够了。
    从梦中醒来,天光大亮。
    一夜安稳,记不得做过的梦。雯端着一整杯溢满香气的麦片,光脚穿着拖鞋倚着窗。
    不会像以往,为了等待日出的景象而强迫自己不睡。强忍着困顿,虚弱地等待天明,打着喷嚏,流着鼻水地团在床上,却努力睁着眼睛。
    原来以为随遇而安是种多么懦弱的选择,即使自己平庸,却也有些不屑。现时不过想通了其中自己强加的借口,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装作不关心周围的态度,私下里却比任何人都无法无视身边每一次风吹草动。
    灰白色的雀鸟落在楼前树木的枝头,转动着头,发出短促、鸣亮的叫声。腾地一下,它拍打着翅膀飞来,灵巧地落在外端的窗沿。沐浴在阳光中,完全不在意另一侧全神贯注凝望着自己的眼光。
    是喜鹊。雯望着它,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我猜那是你,或是你们,从遥远的北方来这里看我的吧。
    我清楚,这是春回大地的季节,它们该飞去遥远的北方。却一意孤行地认定,它们是从故乡来,从你们的所在朝我靠拢。无所畏惧,又含蓄温厚。
    胸口饱满的安慰,嘴角溢出毫不掩饰的笑意。原来,我们相识的年份已在不知不觉中积累得深厚。曾经认定的很多事,在经过时光的洗礼后,才逐渐透出本色,不动声色地化解了口是心非的种种。雯半虚着眼睛,心中感慨,是我自己误导了自己,怪不得你们。很多疑问从没有答案,是因为它们的存在本就是荒谬而可笑的。
    其实,说到底,每个朋友都在无意间,本着为自己好,而做了许多事,不需要得到肯定。
    “生日快乐,宜很早便说起过,却从未给过祝福,这次补上。还有谢谢。”秋杰在最外面的卡片上这样写道。
    惊讶之余,更多的是一份心安理得。我们都曾经患得患失地面对某些人,担心要说些什么,又犹豫着或许什么都不要说的好。
    只是那不一定是最合适的对象或最适当的关系,当我们认清了现实,回归到每个人自己真实的境遇中,才不枉费命运安排给我们的旅程。从过去缓缓走来,在现实停靠,又眺望着未来。
    忽然有些想念每一个朋友,想知晓这一刻你们的方位和心情。雯想着,慢慢低下头,感觉风吹起自己的长发。
    我想得到一个多面棱镜,显现出每一个的我们,忽略时间和距离的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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