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六章 清月风高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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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天罗帐徐徐挽起,边晁负手昂然度步而出,随身宫奴趋后。
    夜已有点深了,雨过之后天空明澄无云,星光奇亮,一弯月牙正如金刀悬挂天壁。整座中书府悄然无声,除却游廊上吊挂的薄翼明灯,通府便无生机了。
    “太傅可有消息?”边晁问道。
    旁边中书府的家奴递上本年大红袍,轻语道:“还无消息。”
    边晁黑沉沉的眸子半眯,并不去接那茶:“你家公子可有过这种情形?”
    “今日是头一遭。公子平时都是日夕而归,稍歇之后用膳,亥初便于房内看书亦或于后园舞剑。现下已过子初却还未回来,乃是头一次。”
    “竟也不派人来知会一声?”
    “无人知会。”
    “哗——”边晁挥袖掀掉那家奴手中的茶,星星点点的茶汁尽飞,甩地身旁宫奴满脸。
    屋子里随侍的宫奴家婢见状忙都跪下,颤声含糊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边晁近旁的宫奴已见惯了他这种大兴作为,自作聪明道:“殿下少安毋躁,奴才猜想太傅可能知道殿下担心他的伤势,说不定在东宫候着呢!”
    边晁抬脚冲这宫奴胸口就是一脚:“你这蠢驴何时看见本王担心他了?”
    “奴才……奴才见殿下忧心忡忡,已在太傅房内等了三个时辰之多,奴才便以为……奴才便以为……”宫奴大慌,含齿哆嗦道。
    “死奴才!”边晁愤然,又是一脚,直把那宫奴踢地倒地,口吐鲜血,嗷嗷直叫。
    众奴见状,皆噤若寒蝉,再不敢多做唇舌,以免牵连受皮肉之苦。
    屋内油灯昏黄,墙壁上骚画雅字垂挂,案头书卷叠堆,墨宝浩瀚。整室浸润着浓浓的书香以及细微的一丝血腥味。
    边晁仰头凝视一幅字画,画面爽洁,只在右下角落了几株雪梅,从旁曰“满招损,谦受益”,字下盖的是曹谦的随身私印。坊间传言,曹谦之“谦”字便是出自此句,于是才落成一名谦谦佳公子。
    半晌,屋内只余那名宫奴怯声微嘶,几许沉默莫名缠绕于屋顶,狠狠向四面排涌,压至众人头顶。边晁目不转睛盯着那一个“谦”字,久然静默之后,转身睥睨脚下滚作一团的宫奴道:“滚出去,免得污了这屋子。”
    众奴忙不迭抬起那倒地的宫奴,万万不敢慢了一步。室内只余了几名中书府的家婢,个个胆颤自危,垂首立着。
    边晁野鹰般的目光扫了一周,突然又被墙上一幅梵叶拓文吸引了去。字状似龙飞凤舞,不得研究,字末落有四五个签章,排成一堆,皆是同一个人,只是刻章字体、格局不同罢了。边晁虽不好学,但这梵文终是学了一点,况且曹谦每日鞭策,到底是有些印象的。他上前抚过签章红印,慢慢读道:“一指……”这一指后面究竟是何,却是怎么也读不出来了。心下顿时恨地咬牙,大袖一挥扯下字帖扔至地上:“回宫!”
    屋外立时跳进几个宫奴弯腰,尖着嗓子道:“摆驾,回宫——”
    那几个家婢“扑通”跪下,待到屋子重新恢复宁静方才抬起头来,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莫不松了口气,慢慢起来理起了屋子。一名家婢捡起被边晁糟蹋的拓文,直嘟囔:“这可是公子最珍视之物,是夫人生前的遗物,却被太子殿下这么对待,真个糟蹋……”
    “嘘——”从旁提着扫帚的家婢忙捂住她的口,“这话岂能乱说,当心你的舌头。”
    那家婢直粲舌,面色土灰,默默拍打那拓文,突然又是一声大叫:“哎呀!这东西脏了……”
    众人皆围了过来,原来是刚才被边晁踢得吐血的那名宫奴的血,染上了这幅字。这一滩血,如盛开的红莲迅速舒张扩散,将整幅字染地一塌糊涂。见这情形,几人都懵了。
    夜越似静匿,飞鸟剪影划成墨点,自夜空飞掠而过。
    曹孟怀一路沉缓而行,渐离了鼎康帝的寝宫。想是鼎康帝今日真多喝了几杯,一睡,竟没再转醒。眼见时辰已近二更,若再逗留怕有遭话柄,便退了出来。昏黄时秦王过来探望,见鼎康帝沉睡不醒,也只好作罢,回自己寝宫休憩。
    这一日,曹孟怀忧心惶惶,似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悄悄移动着,爬行着,窥伺着,但却无法让其洞悉到确切。一贯谋谟帷幄,谙音察理,他翻手便无人覆雨,而这秦王,无疑不只是年轻气盛这么简单。
    犹记得秦王十岁那年入东埕皇宫,随行一干便有西唐三王——先秦王、辽王、燕王等陪同。昔日他还是一名小伢儿,便已知晓这三王只是以同行为名,实则一边暗探东埕军事,一边监视他。那一趟他两面受夹,也着实难为了他,但他却依旧能安然度之,两边都望风希指,全身而退。一年后,先秦王造反被诛,没成想他小小年纪便荣封为秦王。
    这次,还道他“朝秦暮埕”,猜测亦是来左右缝源,做墙头草的,可若是这个目的,为何出言如此挑衅?若不是,那他究竟目的何在?
    意游神荡,不知走到了哪里。曹孟怀忽而停下脚步,举目看了看周遭。夜色如泼墨,大雨之后百草气味清香,颇让人神清气爽。他转过身,想着原路折回,目光触及对面红漆大门顿如遭电畿。
    “采芑斋”四字金黄,月华之下如镶金箔。
    曹孟怀眼神一时空茫,不明为何会走到这里。他浅叹一声,上前推开木门,院落荒芜,草长虫鸣,殿角参差飞扬,一时悲思汲上心头。
    此院尘封了若干年,青石板间隙内错生青苔班驳。幽蓝的月光轻盈而泻,树影摇姿间清风送爽。若他记忆犹在,离大院红门百步,左转便是一个精巧的水亭,名曰“鱼藻亭”,亭周假山松柏,水石清华。亭内四季如常摆着一副未完的棋局,不知可还在不在?百步右边栽有珙桐树,树下幽兰丛丛,彼时乃是一方逍遥之地。而今——
    他转身朝右边走去,依稀朦胧的夜色之下,已看见了珙桐树挺拔的轮廓。
    曹谦迷糊之中忽闻到殿外轻微的脚步声,登时清醒。睁眼便看到游昭容睡地甚是安详,无半点醒转的迹象。他一时便觉心慌,扑将过去轻唤道:“叶姑娘?”起手摸了摸游昭容的身体,只觉得一股炙人的热度像条火蛇一样直钻进他的掌心。心内立时喜忧参半。
    喜的是,她还活着,忧的是,若再不救治,也难逃一死。
    火光明灭,已是最后一丝星火。空殿内飞扬着阵阵烟火的味道。
    曹谦替游昭容盖好衣服,便想着出去弄点水过来。走至门边,忽又听到一阵清晰的脚步声。还以为是自己刚才迷糊之中的幻听,没成想这荒殿真竟有人来!莫不是那秦王死要见尸,前来挪尸的?他掀开木扉一条缝,但见一个人影在珙桐树下慢慢徘徊,未几时弯腰不知捡到了何物,突然向他这边投来一眼。
    曹谦猛惊,夜太朦胧看不出到底是谁,只见那人已慢慢度向这里。他掌心一时布汗,慌忙回身抱起游昭容,踢掉火堆,提气飞到了殿梁之上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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