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九:自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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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2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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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亡国以来,他见识过太多人性的丑恶,而此刻他也如同污泥般肮脏而又丑陋无比。
这世道给他带来的痛苦令他厌恶自己,令他缓不过气,安子疏已然绝望。
回过头,安子疏支撑着自己站起身一步步走向老太监拔下匕首欲往自己的心口横刺而入。
“你要做什么!”
从膛目结舌的震惊转为急迫的惊惶,萧珩下意识冲向安子疏,就算他知道安子疏活着十分痛苦,可他依旧想极力挽留。
夜色朦胧了萧珩眼眸中的悲悯与仓皇,安子疏注视着萧珩,脑海中回想起他父皇被踩踏在地、死不瞑目的脸。
就在两人近在咫尺之时,安子疏眼眸中杀意外露,手中刺向脖颈的匕首转瞬刺入萧珩的胸膛。
眼疾手快之下,萧珩就算及时抓住安子疏握着匕首的手的手腕,仍被安子疏的匕首刺进半分。
两人对视间,萧珩忍痛蹙眉,他有那么一刻想让安子疏就这样将匕首刺进去。
这样,他也算是还了安子疏一命,他们之间也不用再每每刀剑相向。
然而,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萧珩另一只手瞬时击向安子疏的肩颈,刺向萧珩胸膛的手没了劲,安子疏陷入昏迷。
“小殿下…太子殿下…”
星子没想到自己就走了这么一会儿,自己的主子便遭遇不测。
他从萧珩手里接过昏迷的安子疏,连忙朝萧珩赔罪道:“太子殿下,小殿下他肯定不是故意的…小殿下他…他好可怜…”
“今天的事孤不准你们任何一个说出去,听到没有。”
萧珩心口被刺进一刀,此刻面色苍白。
他注视着安子疏已然昏迷的脸,微叹一声,“你们随我去东宫,夜里在东宫安顿。”
不会儿,乘着夜色,萧珩一行人悄然进宫回殿。
季风暗下找来一直为萧珩疗伤的太医,太医是萧珩的人,嘴巴一向管的严,知晓什么能说出去什么不能。
而替萧珩包扎好,太医又被领去见浑身伤痕累累的安子疏,他不由心中一惊。
把脉时太医还发现安子疏正发着高烧,于是太医连忙开出退烧的药方,叫季风去药堂取药。
“太子殿下,这位殿下究竟是怎么伤着的?”
太医用袖子擦拭额上的汗叹道:“这位殿下他不仅浑身青紫有破皮血口,肩膀处的骨头也差点被弄断,如今发着高烧,真是受罪啊!”
闻言,萧珩沉下心一时沉默不语。
少顷,回过神他接过太医手里的药膏作谢道:“辛苦跑一趟,不过孤还望太医不要多问得好。”
闻言,太医知晓此事大概非同小可便不再询问,跪礼作退。
待至太医走后,星子打来干净温水,萧珩接过帕子替安子疏仔细擦洗身上的脏污,又给安子疏的伤口悉心上药。
萧珩没想到那个坡脚老太监竟还活着,也没想到那个老太监因为被下令处死对安子疏怀恨在心,竟想出如此有悖人道的方法折磨安子疏。
星子在一旁瞧着萧珩给安子疏上药,比他自己对待自己殿下还要小心,不由在心中叹息。
萧珩对安子疏是真好,奈何安子疏却对萧珩只有满腔仇恨。
待季风熬好药进殿时,萧珩已然处理好安子疏身上的伤面露疲态。
从季风手中接过药碗,萧珩舀起汤药吹凉后一点点送进安子疏的口中。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安子疏,启唇道:“是谁,查到了吗?”
一旁,季风复命道:“嗯,是六殿下。”
“六弟。”
萧珩语气愈冷,他沉思着抿唇道:“季风,看来六弟是真被贾家教坏了。”
一旁,季风并未做声。
贾家便是荣贵妃本家,手握大梁一半军力,每每战无不胜,家族所受荣耀数不胜数。
只是贾家近年来行事嚣张跋扈,恃宠而骄,视人命如同草芥,还每每挑战皇权底线。
复完命拱手退身出殿,夜深,季风见萧珩疲态知晓萧珩不会儿便要歇下。
星子吹灭殿内大半蜡烛,进入内殿时发现萧珩屈身休憩在床旁边的美人榻上,惊讶之下又更加同情萧珩几分。
他默默灭了几盏烛火退身而出,殿内大半黑色的寂静让人彻底卷入无尽疲劳后的梦乡里。
安子疏做噩梦了。
梦里老太监死去时喉头喷血,死不瞑目的脸在他的眼前无尽放大,身旁的黑马死而复活,复又将他压在身下暴戾地磨搓。
他的母妃靠在仇人的怀中嬉笑,他的父皇曝尸荒野已成一堆荒骨。
痛恨、屈辱、不解、悲伤化为绝望,他堕入日头毒辣的荒漠里,烈阳烤晒得他很渴…
“渴…好渴…”
隐约间听到安子疏的声音,萧珩手扶着榻沿忍着胸膛伤口的疼痛,下榻起身走到桌前倒满一盏茶水。
坐至床旁,将安子疏的脖颈轻轻托起,萧珩将杯盏靠上安子疏的唇,安子疏便吮吸着将水送入喉中。
萧珩看得出神,安子疏此刻喝水的模样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急迫渴望。
回过神,萧珩扶着安子疏的脖颈将人重新放回榻上,用一旁备着的帕子轻轻拭去安子疏方方因喝得太急,唇角溢出的茶水。
如愿喝到水,安子疏意识清醒几分。
他微睁眼瞧见榻旁站着的萧珩,萧珩身上只着一薄衫,在微暗烛火的映照下,安子疏还隐约能瞧见萧珩衣里白色绷带上的血迹。
差一点…那时只差一点就能杀了萧珩。
安子疏略带不甘地复又闭上眼,他在想如果当时他真的杀了萧珩,再去与他的父皇会合时,父皇或许能原谅他。
只是,他当时却没能做到,甚至他还有一刻的犹豫。
自来到大梁后,每每见到萧珩,安子疏都忍不住在想如果安槐没有亡国,萧珩每日里活成的模样大概便是他的模样。
平日里有父母疼爱,功课上文武卓绝,遇事时总有能力独当一面…
可现实是,安槐已灭,萧珩的如今变成了他往后一生都追不可及的月光。
翌日,萧珩带伤听学,却替安子疏向柳相告了假。
安子疏再次醒来时,浑身被汗水浸湿,他唤來星子说要沐浴。
氤氲的热气充斥在水房中,安子疏吩咐手拿浴巾的星子淡淡道:“星子,你可以再好好搓一遍吗?”
“小殿下,奴才不是不想帮您,只是奴才实在不知道得从哪里下手。”
星子看着安子疏满身的伤,着实不忍,“小殿下,奴才求您,您可别再这么折磨自己了,奴才都瞧得心疼。”
“可是,我觉得我脏。”
安子疏俯首闭目抿唇,“我从来到大梁后就已然变得肮脏不已,脏到就算被烧成一把灰都改变不了这一事实。”
“殿下,您不喜欢这。”
星子难得大胆一次,他同情地看向安子疏道:“殿下,奴才愿意帮您逃出去。”
逃出去?
安子疏倏然睁眸,喃喃念道:“对,我想逃出去。”
只要出了大梁,脱离重重限制,他不愁不能东山再起,一血前仇。
只是,他不能拖累星子。
安子疏抬首怔怔看向星子,有点不知所措,他不知道究竟如何他才能不拖累星子。
看出安子疏所想,星子连忙脱下手中浴巾摆手道:“不不,殿下,您不用顾及奴才的。
您在这宫中活得太痛苦,逃出宫自然是对您来说最好的选择。
奴才人微言轻,就算殿下私逃出宫圣上和太子殿下估计也不屑处置奴才。
到时,奴才不过是再换个地方当差罢了。”
说着说着,星子突然眼角红了,“只是,殿下是奴才见过最好的主子。
殿下离开之后,奴才只怕思念殿下。”
闻言,安子疏只觉从来没有见过像星子这般纯善之人。
他注视着星子的眼睛真诚道:“不论如何,我都不会拖累你。
你放心,我会想个万全之策。”
晚间,萧珩从柳府回来,心情甚好。
他将特地从街上买回的桂花酥递给床榻上坐着的安子疏,挑眉道:“孤听说你爱吃这个,便特地在街上买回来,尝尝?”
安子疏抬眼看了眼萧珩的神色,接过桂花酥淡淡道:“你看起来心情很好。”
没想到安子疏竟然没有拒绝自己,萧珩唇角不禁勾起笑意,“这是当然。
这两日的考学孤都已经通过,日后孤便不用再去柳府听学。
而再过两日便是孤的生辰,也是孤该行弱冠礼的日子,孤的心情自然不错。”
一旁,安子疏拆着油纸默默听着,并无任何情绪起伏。
见状,萧珩战术性清咳,不顾尴尬继续道:“对了,你只比孤小一岁,你生辰是何时?”
“九月初九。”
拿起一块桂花糕咬进嘴里,安子疏双眸微暗淡淡道:“不过,我的生辰如今并不重要。”
未想安子疏情绪突然消沉下去,萧珩微抿唇转了个话题,“罢了,既然你如今住在孤这养伤。
明日父皇允许孤休沐,孤索性带你出宫转转。”
出宫?
若是如此正好可以了解宫外布局,以方便到时逃离。
安子疏眸中微光闪烁,他看向萧珩点首道:“好,明日出宫。”
闻言,萧珩微蹙眉狐疑地打量了一眼安子疏,今日里安子疏对他乖顺许多。
有道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只觉安子疏在作什么怪。
不过,他又想到自己胸口上的伤,不由认为可能是昨夜安子疏扎他一刀化解了些仇恨也说不定。
于是,萧珩负手站起身试探性问道:“孤记得你身上有伤,明日出门没关系么?”
“无妨。”
视线落在萧珩的胸膛处,安子疏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萧珩勾唇一笑,心道果然安子疏是对他心生愧疚,他抬手故作轻松道:“小伤罢了,不必记在心上。”
唇角微不可察地露出一丝冷笑,安子疏收回视线双拳不由紧握。
昨日他果然还是刺得太浅,日后再有机会,他可不能再如此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