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十:弱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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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7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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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我说您可真是好眼力啊!
您手中的这支玉簪,乃是京中第一雕刻师花月余精力耗制。这玉簪上的玉云金波纹也是大梁先前从没有的样式,是年后方方传进咱们城里的。”
自前日雪停后,空中积云逐渐消散,大梁城内天气也一连多日愈发晴朗。
今日里,萧珩如约带安子疏出宫游街,几人身影穿梭于熙攘人群中,不会儿驻足于一卖玉石首饰的摊贩之前。
安子疏指尖抚过摊主口中所说的那只玉簪上的云波纹,眼波微动。
他闻言心道这玉簪样式大梁人自是不曾见过,因为这云波纹曾是专属安槐皇亲国戚的锦服首饰纹案。
不由心存希冀,安子疏思虑一番猜疑可能是有安槐的流民逃难到了大梁,并且这些流民还很可能来自于安槐的皇宫。
见安子疏将玉簪放在手中出神打量,萧珩不置可否道:“孤见你对这簪子喜欢得很,喜欢便买了。”
“不必。”
闻言,安子疏回过神启唇道:“这种玉簪我已有一支。”
“让开!让开!快让开!
这几个穷乞丐当街偷包子,老子要打死他们!”
安子疏话刚说完,身侧便有三两灰头土脸的乞丐手中抓着包子横冲直撞地冲向他。
这些乞丐身后还追着一个被气得飞步越起,手拿擀面杖的精壮男子。
眼见几个乞丐无头苍蝇般地朝自己冲来,安子疏愣怔原地一时反应不过来,瞳孔骤缩。
下一秒,他便连人带玉簪被乞丐撞着差点跌倒在地。
幸好眼疾手快之下,萧珩抬手扶住安子疏的背扶稳欲跌在地上的人,而一旁季风则警敏地抬手接住那支抛落在空中的玉簪。
一阵风过,那几人你追我赶的身影在吵闹声中渐行渐远。
众人松下一口气。
星子蹙起眉,躲在安子疏身侧露出半个脑袋来小声抱怨道:“街上如今怎么了?
大家为何都不拦着那几个乞丐?”
“哎,不瞒诸位客官,其实近些时日,这种事在城内愈发多了。
大家就算是想管也管不过来。”
摊主手负于背瞧着乞丐逃去的方向张望着,他叹道:“自贾将军征战南北占领大梁周遭大小国家的领地,这城内的流民也愈发增多。
这不,你们瞧如今年关刚过,城内各个街角、桥洞、巷子里都聚满从各个地方逃难来的流民。
公子,你们而今出街也多当心些吧!”
闻言,安子疏眸中掠过一道微光,心道果然同他想的一样,城内真的有逃难来的流民。
不由下意识握紧双拳他决心,不论用何种方法,都要找到安槐的流民。
一旁,萧珩听到城内流民增多,心中莫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少顷,他收回心绪,从季风手中拿过玉簪朝摊主道:“多谢相告,这支簪子我要了。”
安子疏见状不由无奈,“你不必为我买下,我有一支在房里。”
“谁说是买给你的。”
冷冷地瞥了眼安子疏一副自作多情的样子,萧珩将玉簪收入袖中,语气淡淡,“孤想买来送给自己也不行了?”
闻言,安子疏收起无奈之色,面上恢复平静。
在心中默默自嘲自己方才突然的自作多情,他负手于背,“既如此,随便你。”
语毕,他便随着星子继续往前逛。身后萧珩捏着手中玉簪唇角不禁勾起一丝笑意,心情大好。
大步跟上安子疏的脚步,萧珩顺手一手拉住安子疏的手腕,一手负于身后侧首看着安子疏,挑眉故作不耐烦道:“在街上瞎逛这么久,孤见你也没买什么。
这样,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孤带你出城骑马放风。”
“可我身上还有伤。”
不待安子疏话说完,萧珩便拉着人来至马前,将人拦腰抱着跨上马背。
“萧珩!放开,我自己骑一匹!”
跨上马背,萧珩便手握缰绳将安子疏放在前面圈在怀里,这种姿势安子疏见过。
但安子疏却是在安槐的官家马场上,见一些将军搂着南风馆的小倌们寻欢调情才这么骑的。
气得脸愠红,安子疏挣扎着要下马。
怎奈萧珩却将安子疏按肩压趴在马背上,而此刻这种姿势在路人看来,才愈发像官人同小倌在调情,不由纷纷侧目。
萧珩挑眉,“怕甚,如今孤也算你的兄长,兄弟间亲密点有什么?
何况你身上有伤,孤带着你方便些。”
脸上的愠红在路人的注视下渐渐变为羞红,安子疏尴尬地紧闭上眼,不得不咬牙妥协道:“好,我听你的,你先放开我。”
知晓安子疏一贯是吃硬不吃软的,萧珩松开手冷笑一声,他将人圈在怀里策马启程,提醒了声,“那就坐稳,这便出城。”
马后,星子一手挠着圆脑袋,一手朝萧珩同安子疏的背影招手大喊道:“太子殿下,小殿下,那奴才怎么办呐!”
后领子突然被人拎起来,只见季风只用一只手便将星子扔到马背上。
小太监都没顾得上爬起身坐好,季风便跨上马,驾马追上萧珩的身影。
不由双手紧抓马鞍,星子整个身子打横抱着马背,两条腿随奔跑的疾风甩在半空中。
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被马驮着狂奔,他带着哭腔大喊,“季大人,您…能不能骑慢点啊!”
可惜季风只为跟上萧珩的身影,微侧首冷冷道:“抓好马鞍别掉下去,否则没人回头找你。”
迎面而来的冷风扑到脸上割脸般的疼,安子疏也不知萧珩到底哪来的兴趣,想着骑马出城兜风。
未至城外半里路,他们路过一断崖,萧珩忽勒马看向断崖,他朝安子疏道:“孤觉得,这些天你应该也已发现,其实大梁并不像你想象中那般事事人人残暴狠戾。
你看这处断崖,断崖后的山林里有一处偌大围院,那里是每年春围皇家打猎歇脚之地。
而围猎最后胜者还可同父皇提出一个心愿,只要合乎礼法,父皇百无不应。春围所得的猎物也会被送往城中,分派给百姓,意为分福。
其实,大梁人也是有血有肉、有情义之人。”
安子疏微抬首,清亮的双眸看向断崖顶端,心道这断崖虽陡峭但却不算高。
身后萧珩又抬手指向西南方向,他沉声道:“你瞧,只要往这个方向一路向前走,便能走到安槐。
孤知你思乡心切,可你故乡已亡,不该一直困于过往。
安槐生养你十几年,但是剩下来的几十年里大梁才是你同你母妃的归属。
你那些亡故的父兄姊妹可以时时思念,但大梁人才会是日后常伴于你身侧亲近的人,孤望你能早些明白。”
“萧珩,这些话,你是怎么如此理所当然地说出口的?”
安子疏目光凝在西南方向上恨不得一眼望到头,他唇角勾起冷冷的讥笑,“我母妃为从刀下救下我,被迫认贼作夫。
而我当时被你打晕后又被押来大梁,此后背井离乡,认贼作父。
我只觉得我每呼吸一口大梁城内的气息,我身体里的血都会变得肮脏不已。
萧珩,我早便同你说过,既然留我活着就别怪我终有一日杀了你,让你也尝尝国破家亡的滋味!”
见安子疏冥顽不化,萧珩大好的心情转而烦躁,脸也愈发阴郁。
他单手策马,另一臂则将安子疏的腰圈紧于怀中,勒得安子疏只觉喘不上气。
讨厌做无用功,厌恶冥顽不化的人,在发泄般的疾驰下萧珩冷道:“孤也早就同你说过,以你如今的地位实力,只怕只能臣服于孤的身下。
再者,孤自问孤对你每每伸出援手,且关怀备至,比孤对孤的任何一个亲弟弟都还宽纵上心。
可你为何却总是不能领情!”
马儿在鞭策下越跑越快,发疯似地奔向旷阔无垠的前方,就如同萧珩此刻的怒气般,与安子疏的冰冷无情针锋相对着。
“看来还是孤太惯着你,纵得你这般不知好歹。”忽而调转马,萧珩打算回城,“既然你心存歹念,这两日便哪也别再去了,孤会叫人时时看着你。”
回宫后,安子疏便被萧珩关入东宫寝殿,门外突增三五侍卫看守,就连星子想进殿给安子疏送饭都不被允许。
这般被关了两三日,安子疏有时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刚来大梁的时候。
那时,阴寒的屋中没有火烛,白日里殿中一片万籁俱寂,严冬使得他连蚊虫声也寻不见。
而到了夜里则有无数亡魂在他的梦中哭泣,不停地吞噬他。
而就这样不吃不喝平躺于榻上,安子疏挨到第三日午时,殿门被人吱呀推开。
安子疏微眯起不适应光线的双眼,只见星子快步跑到榻前喜道:“真是太好了小殿下!今日太子殿下行弱冠礼,他方才吩咐说允您出门观望!”
扶着安子疏坐起身,星子瞧着自家小殿下苍白的唇色后忍着心疼,作兴奋模样继续说:“小殿下您不知道,正宫门前雷鼓震震,天上脚系彩带的飞鸟从晨曦到此刻都不曾停歇。
还有朱红锦布铺满太子殿下待会所行之道,道两旁祭司会为太子殿下祈福坐镇!
小殿下,奴才这便帮您梳洗一番,去瞧瞧吧!”
既是萧珩吩咐,那便没有安子疏选择的余地。
束发着袍简单穿戴好,安子疏便同星子出门徒步前去。
两人赶到时,身着一袭黑袍、发束金冠的萧珩正立于正宫门前手捧金盏,下阶而行。
余光里瞥到不远处安子疏方方赶至的身影,萧珩定下心目不转睛地朝宫道尽头的大梁帝端盏而去。
鼓声震耳,星子仰首瞧着天上带着彩带高飞的群鸟,高兴得拽着安子疏的袖角忍不住贴耳大声道:“小殿下,你看太子殿下真的好威风啊!”
又看向萧珩发冠上插着的那支玉簪,星子瞪大眼睛愈发兴奋,“小殿下,你看太子殿下金冠间的那只玉簪,是不是小殿下那日在街上看上的那支!
说来,小殿下同奴才讲过这发簪只有安槐皇室可戴。
太子殿下如今戴着玉簪行完这弱冠礼,是不是也代表太子殿下替小殿下行了一回。”
只觉萧珩发间的玉簪灼的刺眼,安子疏听到星子所言后渐渐双眸微暗。
他负手立于风间掩没于熙攘人群里,瞧着万众瞩目的萧珩有条不紊地行弱冠礼。
或许,若是安槐依旧安在,明年的九月初九他也是像萧珩今日里这般风光无限。
只是或许终究只是或许,安子疏垂眸拉住星子拽着自己袖摆的手道:“好了,风大,我们回去罢。”
察觉到安子疏脸色真的很差,星子连忙扶安子疏回宫。
礼至最后一步,萧珩向大梁帝敬上盛酒的金盏时见到安子疏默默转身离开。
将目光重新落在金盏上,萧珩回过神见自己的父皇已喝完金盏中的酒朝他欣慰一笑,萧珩亦弯唇微笑。
只是他的内心却莫名生出一丝苦涩。
安子疏视他为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却叫安子疏来看自己行弱冠礼。
只怕他此刻在安子疏眼里,是一个如同刀割在心口上疼痛难忍却又令人发笑的笑话。
他二人间的血海深仇不可抹去,萧珩只愿安子疏能渐渐对他有一丝改观
若真有朝一日安子疏足以杀他,萧珩希望安子疏心中会对他生出一刻的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