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含泪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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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步估算背着行李回家至少也得走三天的路,三百多里就是晓行夜宿也得每天走一百多里。
我早已断顿无粮,这三天的路岂不是要把我饿死在路上吗?只好选择近路去找亲戚和朋友了。
背着行李上路,先前还有些余味,渐渐地脊背上似乎压上了千斤重鼎愈背愈沉重,两根如蛇般的绳索死死地嵌在肉里,浑身汗水直流,两腿像灌上了铅,望着远山,无边无际只能望洋兴叹。只感到道路的漫长,路漫漫其修远兮,走啊走,紧咬着牙关,期盼着家、母亲,期盼着救星。一步步向前,步步逼近死亡。整整走了一天,没见到任何希望,只得在片旷野里安歇,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心慌慌,饥肠肠,望着满天的星光哎叹,叹自己的命运、结局,生命的活页,又揭开了新的一页——艰难的一页,苦难总是不断地袭来陪伴。
同伴李万胜在这片旷野里测算,估计着说:“这里可能是陶赖河的上游,离旗政府应该不远了,也许就近在咫尺。”经他一提说,我似乎嗅到了故乡的味道,不管是多么的劳乏、饥饿,蓦地激起了我的力量。我卸下行李,向前后左右跑了一段路,想着发现我曾经的脚印,曾经的感觉,曾经的回味,心一阵阵地活泛,疲累和汗湿也仿佛跑得无影无踪了,身子轻快了起来。好!多么熟悉亲热的名字,她就是我脑海中的故乡,那片广袤的土地曾给了我无尽的欢乐,此刻它在我的脑海里全是美丽、全是熟识,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有我的爱,我曾在那片土地上晒太阳、沐浴、休憩,甚至埋没在沙滩里。作为主人,作为爱人,作为朋友扎入水中,隐入草丛,插入沙丘,嵌入沤泥,似乎我就是大地,我就是天空,我就是山就是水,就是草原,就是野兽。这不是爱又是什么?什么会给人长久的缅怀,只有爱!爱里蕴含着感情、心血,以及所有的记忆。
曾经艰难地迈出了过这块土地,饱含着悔恨、苦痛,再不愿回头,即使回来也含着泪水,甚至在那些艰难的岁月里,对那里的一些人产生过仇恨,产生过复仇,但是一切都已无奈。一个失败者,带走的全是教训,无可奈何花落去,尤其是生活、生存这两大生命的支柱,让它们不能容身。
今天,我又要重新返回,似乎有一种思念在召唤着我,但又不想见人,人是最最可怕的动物,尤其怕见熟人,怕人家说怎么又回来了?不丢人吗?还想回来,想搞破坏?不服气?不认输?这里已经没有你生存的空间,你又何以面对江东父老。我一直在思忖,这故乡究竟是谁的?先前土生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王爷一家也被撵走了,我用自己的热情、感情温热了土地,就又被追逐、被打败,失去了生存的条件、生存的土壤而只得离去。不断地吐故纳新,是不是世界永远就像波浪,后浪推着前浪,谁都可以停留,就像天上的云朵,不断的飘忽,没有一个人能够定居。
我打了个擦边球,匆匆地从那个城市的边缘作了短暂的逗留,偷偷地寻找了一些同病相怜的同事和朋友,借了一些食物,露宿在荒郊野外,再一次用痛苦观察了那片故土。温热的土地冷却了,河流小溪也似乎凝固,冷冷地流去,“哗啦啦”地向我招手,我家的那间小屋依然存在,但它却不属于我,而归附于别人,亲切和熟识变成了陌生,甚至心痛。
夜晚我又徒步去小镇遛了一圈儿,曾经留下的脚印都被别人覆盖,甚至曾经栽下的小树也被人连根掘起。街路拓宽了,旧树变成了新树,学校也扩建了,小树林也被盖成了房屋,庙宇和一些古建筑全成了“四旧”,竟连个踪影也不留地拆得一干二净。庙后的窜天大树也仿佛犯下了弥天大罪,一株株被连根拔起,像拔掉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谁怜惜?谁心疼?谁惋惜?谁悔恨?唯独那一座座漫天嘶吼的沙丘纹丝未动,有人说他们怕软不怕硬,反正沙漠一天天向他们逼近,让他们无奈。
变化替代了进程,历史一步步向前推进。砸碎了旧机器,新的马达开始轰鸣,前进的步伐从来就不停。记录一天天在刷新,新陈代谢,是貌换新颜。
我的那些毫无价值的留恋早已不复存在,漫步街头其实是煎熬、是痛苦,多一步就多一份罪孽。
取回了食物就想立即启程,好在同来的李万胜仍在梦中,不便惊醒,我也只得再在那块不值得我留恋的故土上重作一回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