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交接红旗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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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有心计的李万胜早做了安排,看看第一段工地就要峻工验收了,这几个晚上最忙地要数他这个从不脱产的小头头。他的扩方计是从多年的劳动中得出的总结,他把上一次验收过的土坑又重新扩了一番,变动了原先的形状和样子,经过风耗雨杀的土坑又变成了焕然一新的颜面。仅仅挑了几担刮铲下来的乏土,几十方崭新的大坑就展现在眼前。李万胜上窜下跳,观察着他的杰作,直至最后心满意足他才笑呵呵地转回篝火边,边走还在心里偷笑。劳动也有窍门,至少他这一晚比起别人多干了几十个工日,一个工日补贴三角钱、半斤粗粮,多了土方就多了补助、多了工分、多了粮食装在了大家的口袋里。
    刚刚验收了第一段工地,李万胜小组的土方数名列全工地第一,一面流动红旗便插在了这片高地上,望着这面迎风招展的红旗,出工的民工们都有些膛目结舌,时不时还跨过那一方方崭新的土方边上仔细地观察,一些有心的人还估摸着修好的路面与留在地面的大坑,笑着咋舌,怎么土坑大得超过了路面好几倍,心里似乎有了一些商量,笑着跳跃着看了看这几个老弱病残不多言语地走入了新工地。
    又一次召开了全工地誓师大会,会上李万胜小组的两个麻烦和我还有一个从不爱言谈的王占财被叫到了台上,站在台上的我们几人不知是羞还是容光焕发,只见每个人都有点抬不起头来。表彰先进,促进后进,共同向前,历来都是领导的艺术。
    刚刚把表彰的红旗交给了我们,领导们就变了口气,训斥警告、喊骂连篇累牍。最让我听的惊叹的是:“工地进入了最最关键的阶段,粮食已经不多了,大家要快点缴粮,假若不及时缴,就要停伙,大家听清了吗?这决不是恐吓,说停就停!”
    第一段路,每个小组都快要峻工,眼见得在那块草原上铺上了一长条一方块如诗如画的路面,像点缀在一张蓝图,点划线,不啻是一条小溪上摆满了一块块的方砖,假如你会跨越,就可以成为一条道路了。大家都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总算有了一些希望,毕竟这一切都是用他们的汗水浇灌而成的,寸土难移啊!那每一段段块状的路面,光洁平整,四四方方,而且经过了多次浇水夯实,唯有它可以连起大家的希望了。
    大会的第二天工地就停伙了,食堂冷冷清清再也无人吵吵闹闹、争争抢抢了。草丛里又燃起了炊烟,狼烟四起,民工们也不再听从谁的召唤,默默无闻地又干起了自己的勾当。他们似乎有了预测,没有一个人去反抗,似乎反抗一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总之谁也不吭声,不埋怨,不与谁交涉,群龙无首,听天由命惯了。
    我带来的粮食一古脑儿都交在了大灶上,再也没有自己开伙的能力,干了一天活儿又是疲累又是饥饿,非旦不能歇息,竟连肚里咕咕作响的肚肠也止不住,什么希望,满脑子全是金星四射,火光里带着愤怒和反抗。人为了生存才活在这个世界上,一旦失去了生存的条件,就会滋生出另一种力量,那就是抗争,反正也是个死,再也没有什么可怕,以死来抗争,拼也得拼个鱼死网破。
    那时我竟然想到了“大泽乡起义”时陈胜、吴广的境遇,进退都是个死,何不进行反抗呢?可是我并没有陈胜吴广的智慧,也没有人家那么大的号召力,看着群龙无首的民众,简直就像一盘散沙,如何才能把他们捏在一块呢?进一步想民工们已经早有准备,他们并不害怕工地工头们的威胁和恫吓,你有你的招数,我使我的莲花落,死不了人的。逼在绝路上的只有我一人,经验教训,吃一堑长一智,民工们是过过黄连的。
    我又想到逃跑,反正吃不上喝不上,还修什么路,干脆走人算了,原打算修好路,风风光光地去一趟大城市,见识见识城市的景色风光,可一切都成了泡影。当逃兵,又逃往哪里去?还有行李、衣物,乱七八糟,来时车送,如今谁送?只有自己背,何况又觉得丢人,一旦回了队里又作何交待,有何颜面见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说起当了逃兵,头也直不起来,也行不通。
    大家终于提出不少建议,去找工地的头头,要让他们给想办法,这也是唯一的出路。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去了团部。
    团部里灯烛辉煌,正在吆五喝六,揣拳喝酒,看见这种情景,更是火上浇油,为什么有的人是朱门酒肉臭,而有的人则是路有冻死骨呢?
    我的胆子大了起来,正欲闯进喝酒的场合,门前碰见了同学赵志,问明了我的意思,他便悄悄地告诉我,这种事情历来就有,这是对民工的威慑,逼他们交出口粮来,不再单锅立灶,你不懂也没经验,把所有的粮交在大灶,吃了亏,受了教训,往后一定要接受这个教训,留个后手、退路,以免把自己困住。他说别找领导了,找也没用,先从我这里拿上点凑合上几天,往后再说。赵志在团部当边线员,伙食和团部领导们一起吃,生活基本上有保障。
    停了三天伙,我也开了小炉灶,这种生活我真不惯,集体生活变成了自由散漫,一盘散沙。
    修路的工程随着逐日的进度往前推移,前一段路程进展到80%的程度,大军就又向前推进了,整个任务像每日所放的卫星,速度快得像流星,未及成功就殒落在了天边。前路茫茫不知所向,据说任务一日日在加重,由于我们团卫星放的多,工程又在层层加码。人哄地皮,第一段路还没合龙口,人们就急行军般地赶上了夜路,一夜的急行军,像逃兵,到处是丢盔弃甲,衣冠不整,人们似乎都在睡梦中,迷糊糊地上了路,一俟天明便又开进了另一个新工地,未及休整就接上了战斗,真有打仗的滋味,像蹲在战壕鸣枪示警的。拿锹挑筐是应付、虚晃,实在令人疲惫不堪了。像赶乏牛,连轴的转,挑在路面上的土夯不实就打了交待,水也供应不上,简直成了一炮黄沙,何以称为路?事得其反,连原先的自然路也不如了。车子一上就往住陷,纯粹是混起了仗。
    三天后终于又开伙了,这次的伙食似乎更糟糕,每天的饭食均变成了稀粥,就像灾年配给灾民的灾饭,也不知缺粮还是何原因?眼看就朝不保夕,糊弄起洋鬼子来。民工们也不卑不亢,只是用吃饭的声音来回应上面,每次吃饭时大家都同仇敌忾地使劲地吸溜,整个工地都能听到那种另人寒碜的声音。
    工程再也没有多大的号召力,仿佛打开了游击战,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见天地东跑西逛,一个地方还未修好,就又向前推进了,据说是接了其他公社的路段,前边的大军打着红旗,漫卷着西风,后边的民工像爬山的蜗牛,一拉一大溜,一条长蛇阵。白天干活儿,夜晚就行军,路漫漫其修远兮,谁都不晓得还有多少路程,路就在脚下,似乎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可是车子走不成,瞎费了人们的劳动。
    就这样连续倒了几段路,忽然有一天我们刚下工,大灶上的伙夫告诉我们说停灶了,全工地都停了伙,大多数民工都各自逃生了,散伙了,峻工了,一切就这样完了,路就修成这么个样子,半途而废。
    大家都走了,走得无踪无影,开头的口号喊得那么响亮,结尾就喊不起来了,这成了什么事?!
    大灶上仅剩了几块锅巴,我们几个人各分了一点就连夜上路了,大家都背起行李,分崩离兮,二女子拉胡——自顾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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