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六章(修)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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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心,不用再等了。”李斐这么对我说。
    我不是在做梦吧?嗯,不是梦,真的不是梦!呵呵……
    在护国寺时,我也曾怀疑过这一切是否又是一个骗局,是否哥哥与李斐暗中往来,所以对方才会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但即便是又如何呢?我纠结的不是自己愚钝得只能被耍,而是被他们自以为是地蒙在鼓里。我又要悲观绝望吗?不,不了,那样一点儿好处也没有。李斐已经部分兑现了承诺,我已经逃离了信王府,钻出了信王的眼皮底下,这难道不是喜事一桩?
    老狐狸也不知发了什么善心,竟然被李斐说通,同意让我搬到李斐的府邸暂住。虽然碍于协约,我还是不能随便出门走动,虽然这所谓的官员住宅只有一个厨娘和一个门卫,连半个杂役都没有,我心中还是充满了重获自由的欣喜,乐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会如此好命。李斐的宅子很大,大得荒凉,我却一点儿也不觉害怕,因为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有人会伴我一起住在这里。秋天的枯叶积满了庭院无人清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可以自己来。白天宅子里除了我只有一个看门的大爷,冷清又如何呢?我先去李斐书房,把那整架整架的小说传奇翻看一遍,恐怕一辈子都不够我用呢。
    老狐狸还差人送来很多东西,吃喝穿戴都不缺,除了我原先在王府用过的,连他自己书房里的藏书也挑了一部分送来,好些都是成书几百年的孤本珍藏。我随意翻了翻,竟发现一本《寒池集》。想当时在沁州,我见过柳家也有一本,就连那个赵凛也像对它很感兴趣的样子。现在再翻看,我竟又想起自己在丁家时曾看过类似的诗句。这究竟是谁写的呢?集子里前前后后并未标明。我问过哥哥,他言之凿凿声称不曾听闻过这本诗集。可若不是名家作品,为何会在多人手中流传?不过,这一切倒是都与柳巧眉与赵家那些人脱不开关系。是哪位王妃吗?或是宫娥?宫中女子的闺怨诗词本就不罕见,就算流传出宫也不无可能。
    闺怨……唉,要追查起来可就难了。谁都知道宫中盛产怨妇,要从何人查起?能写得了满满一册诗集,其情哀婉凄切到愁肠百转,看来这作者也不是什么受宠的人。许是我真的闲暇颇多,于是便抽出那《寒池集》细细钻研,一边看一边直摇头,直叹息这怨妇真是丢尽了女人的脸面。想当日在沁州柳家,我逼不得已才把这集子看到头晕脑胀,现在却又主动找罪受了,唉……我与它还真是有缘。
    “夫人……”厨娘一声高呼闯入,我吓了一跳,然后便见她晃动着壮实的身躯来到面前。
    “马大娘,和您说了多少次,我不是夫人,我真的不是夫人啊!”我无力地丢下手中书籍,示意她坐下说话。
    “那个大娘可不管,大娘只知道大人的吩咐违逆不得。”马大娘一落座便说个不停,边说边把一张详细的货品采购清单递给我。“这单子是老身昨夜列出来的,夫人看看还有什么缺漏不?”
    我咬住微微抽搐的嘴角,接过单子认真看过一遍。“挺好的,没什么缺的。想不到大娘也识字呀。”
    “咳,都是当年老头子教的,说是识字就能在大户人家干得长久,没成想还真这么混过来了,哈哈……”她利落地折起清单塞进袖里,抬眼见桌上堆了一摞又一摞发黄的书册,看到最顶上那本敞开的诗集,瞄了几眼不禁又是叹气又是皱眉。“夫人哪,您别怪大娘我多嘴。这临近过年的时候大人是忙了些,您可千万多担待,别怨大人冷落夫人呀……”
    听她一言,我登时又羞又窘,虽知她出于好心并无取笑之意,却还是忍不住再次澄清。“大娘,我和你家大人真的真的只是私交不错的朋友而已,不是那个……不是那种关系的!”
    “哎,大娘可是过来人哪,夫人您要……呀,大人回来了!”
    心莫名一慌,我惊望门口不知何时出现的李斐,立时咽回了打算辩驳厨娘的说辞。“李……大人,回来得真早啊……”我正盘算着如何缠住他要他兑现余下的承诺,他却只是不冷不热扫我一眼,应付式地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耶,是谁说不会再对我忽冷忽热的?!不甘心又受冷落,我追着李斐便跑出了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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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觉得好些了吗?”吴哲威细心地为床榻上的人又添一床单被,生怕他会害冷一般掖了掖被角。
    “嗯……”吴则北轻微地点下头,虚肿的面上浮上一丝欣慰的笑容。“你叔叔那儿……”老人想要说什么,只可惜晦暗不明的眼神叫人猜不出究竟要说什么。
    “哲威明白。”可吴哲威却看懂了。
    “你也莫要太累啊。”他作势想抬手摸摸儿子的脸,却力不从心只能触到他的肩。吴哲威心中了然,体贴地伏在父亲眼前,任他颤抖的五指抚过脸颊,淡淡的酸楚便涌过心头。
    “父亲好生歇着吧。”他再次不舍地望父亲一眼,交代侍奉的桥生盯住炭火,披上大氅走出了门。仅仅一墙之隔,却是冷暖两重天地。望向浩瀚夜空,他掩口轻咳一声,久未舒展的眉间不由皱得更紧。
    熬过这几个月,他就能松口气了。低头哈气暖暖手,他头也不回地迈进了凛冽的寒风中。
    这个冬天怎么如此之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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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冷啊……我不耐地搓搓手,找了好一会儿才在厨房找到李斐,见他一个人正趴在锅灶上寻着什么。
    啊呀好冷好冷,脚都快冻麻了。
    “李大人,那锅里没吃的,做好的饭在炉上煨着呢。”
    他似寻味了一下,背对着我离开锅灶,果然在我的指引下发现了一只土坯小炉,炉子上正咕嘟咕嘟煨着一只砂锅。我瞧见他疑惑地眯了眯眼,但他很快揭开了锅盖,只见满满的佳肴盖在小半锅的米饭之上,奇异的香味瞬即勾起人的胃口。
    “马大娘刚刚回去了,你不想吃也没得选择。”我好心帮他取下砂锅,将锅中盖饭全都倒在一只大瓷碗里,随手从一旁抽了双筷子递给他。
    他迟疑地接过来,愣神地看着那碗杂烩般的东西。
    “这是……”
    我不怨他少见多怪,径自将一只汤锅架上炉子,趁着炉火正旺,想在睡前喝碗热汤驱驱寒气。窸窸窣窣的,我听到他动了筷子,心中顿感得意。李斐虽不像那些有钱人一般穷讲究,可对吃穿还是很在意的,这碗东西对他来说的确寒酸了些。
    “马大娘这几天要去采买些过年的东西,要很多银子吧?”我想着想着,换了个话题。
    身后声响只停顿一瞬。“我会记得给她的。”他应道,然后筷子继续碰撞。
    “大娘她还要忙活给自己家买些东西,来回奔波真是辛苦啊……”
    “她的酬劳已经不低了。”
    “是么……”
    火花噼啵噼啵,我忽然转不过身,只是盯着眼前的汤锅一阵扭捏难堪。直说?还是拐弯抹角?锅里热汤越来越香,来不及等它煮沸,我已拿了勺子舀出一碗,一边吹着一边喝下。热热的汤汁从口腔流过胸口再到肚腹,浑身野火燎原般热烫起来。“哈,真舒服……”
    瞥见李斐已经用餐完毕,却放下碗筷正要离去,我终于忍不住叫住了他。
    “李大人,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今天太晚了,改日吧。”
    我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的红色官服,想是回到家还未曾回房更衣过。
    “不晚,一点儿也不晚。那啥……师兄,说过的话要算数的,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呵,他为难!他怎会为难?我看到他面上犹豫不决的神色,一时又被迷惑了。
    “发生什么事了?和王爷有关对不对?”
    他仍不做声,却已打消去意坐了下来。
    “要我留在这里,他是不是还有条件啊?你倒是说话啊!”我受不了再被猜疑和恐惧折磨,扯住他袖子猛晃他的胳膊。“你说你不会再骗我的呀!”
    他眉峰紧蹙,望向我却又是一番欲言又止。“能否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难道你还想帮王爷困住我?!”天地那么大,我何苦要委屈自己一辈子窝在一个地方?不要,我不要!
    他突然拉过我的手。“非心,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我好笑地推开他。“那你瞧瞧你身上穿的是什么,又是谁给你的?整天忙进忙出还那么不亦乐乎,你不就为了这身衣服吗?哼,我就那么笨是吧?在你面前我什么都藏不住,而你呢?说一句偏又要藏一句,我活该被你骗来骗去是不是?”我好恨我自己,为什么总是幼稚到一再相信他?我要吃下自己种的恶果了,我自作自受!
    “非心!”他抓住我胡乱拍打的双手,死死收在掌下。“你为何总要妄自菲薄呢?你为何不能心平气和听我把话说完?正因为我知道所有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所以我才更懂你的苦啊!我又怎么忍心再加重你的负累?”气息微乱,他急切地想澄清什么,却察觉到我已不再挣扎,警觉皱起,当下便松开我的手站起来。“很多事情,知道远比不知道要痛苦得多。”
    “大道理我都懂。”正如我不久前经历的,好奇总是噩梦的导火索。“可无论如何,你不是答应会坦诚对我的吗?我守诺等你来救我,你却欠我那么多解释。我……我不关心别人的事,我只关心……”我鼓起勇气走近他身旁,双眼满含渴望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五道堂……我也回不去了。”
    闻声,他颔首微叹,继而几不可闻的笑声哽咽在喉间。过了一会儿,他才像是下定一番决心一般开口,幽沉的话音字字传入我耳中。“我是为了报仇,一切都是为了报仇。”
    报仇啊……这两字像一帖解毒灵药,我似是在瞬间卸下了一副重担,虽然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感到释然。心中默默长叹,我禁不住萌生同情。抬眼是李斐宽阔却显寂寞的背影,脑海中瞬时暗黑一片——他果真是为了报仇,所以不惜一切地践行自己的计划。
    “我入五道堂本是被逼无奈。付远鹏曾救我一命,为了报恩,我答应为他做满一百件事,做完便离开。因此,所谓的‘背叛’是真,我的确害死了许多人,只是那付老头早该料到会有此后果……”
    “那你为何又要投靠信王?镖局那些人不也与你朝夕相处多年吗,为什么要害他们?”我想起照辉镖局的覆灭,想起东川沉船中遇难的人,心中憋着一口气不发不快。
    “……报仇不是说说而已,我需要借助信王的力量,所以我必须先赢得他的信任。”他冷然陈述着,好似这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对他来说不过是做与不做的分别。
    是啊,背负仇恨的人不是我,我怎么能切身体会他藏在仇恨下的心情?可为了报仇,就能牺牲那么多无辜的人吗?这值得吗?我不曾体味过,所以我不知道啊……原来他是为了报仇,只是为了报仇。
    “那么……当你身在五道堂的时候,你所做的每一件事……也都算在那一百件事以内了,是不是?”
    “那是自然,如果不是报救命之恩,我一早便走了。”他不疑有他,我心中则立刻豁然。
    “好了,我都明白了。”
    “你又明白什么了?”他发觉我的情绪微变,忽然转过身来。
    “我问你,为了报仇,你是不是什么都可以放得下?”我天真地祈祷天下太平,只可惜这个梦太假了。“如果有一天我挡了你的复仇路,你是不是……”
    “不会!”他一时慌张地握住我的双肩,越收越紧。“绝对不会有那一天。”
    我该庆幸吧,自己一句话竟能激得他如此激动。
    “几个月前,你也不曾想到会有今天吧?不曾想到会添了我这个累赘,也不曾想到要对任何人交待解释?”他是来去自由的啊……我倦倦地望着他深邃的眸子,望见他的心疼不忍,眸光浮沉。他垂首不语,十指缓缓离去,淡扫而过的细指不期撩起肤上一阵颤栗。
    “你不该将我想得那样龌龊……”他伤感道。
    不该吗?第一次听到他也会抱怨,我发现自己竟也有刻薄的潜质。只是,我的三师兄从不龌龊,他光明磊落、英俊不凡,他在我心里是神一样的存在。可是,他好像永远消失了。我曾企盼着那样的他一直活着,将我对他的幻想延续至一生一世。而当这梦碎了,我还要自欺欺人、一厢情愿地抱着这个梦吗?既然远去了,何必留恋呢!
    “是我错了……我后悔了。”
    “非心……”他没能听清我说什么。
    我故作漠然背过身去,心头痛地揪紧。“李大人放心,我会安安分分住在这里,不会再给你添乱的。”狠心扔下这句话,我便头也不回跑出厨房,没有看见李斐也追出来,只不过追出几步又站住了。
    他的人生重心不可能有我,我何苦来哉?报仇啊,那确是一条艰辛的路。
    冬夜静谧而冷冽,却乍然飘过砖石土块崩裂倒塌之声。迅即,一切归于平静。
    自那日后,我又见不着李斐了。他好像担的什么左司员外郎的官职,白天忙得一塌糊涂,偌大一座宅邸便成了我一个人的地盘。
    忽然发现,做一只笼中鸟也并非总是要惨兮兮。先前在信王府,有人伺候、有人照顾,我却过得压抑而郁闷。现在无论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搞定,我却又学会苦中作乐了。或许当初若没有那个道士搅和,我也会喜欢上信王府的吧?那儿的风景其实不错,人也很好相处,我更可恃宠而骄彻底放纵一把。只不过睹物思人、睹人思事,它到底算不上是个令人快活的地方。即便现在已经离开,一想起信王和信王府,我还会觉得头晕恶心、后怕不已。老狐狸若还对我怀有一丁点儿怜悯恻隐之心,就该退而求其次将我转移到别处。说不定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同意让我住进李府,总好过住在阿猫阿狗那里。
    公孙育林带着云思回了沁州柳家,我真心希望柳墨眉此刻正笑呵呵看着一对璧人欢喜。只是转念一想,谁会那么容易接受一个凭空冒出来的女婿?云思年纪尚轻,公孙也还未成名,他俩胜算不大啊……唉,看我做的好事。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件舒心的事。留云阁又搬回了闹市区,听说光顾的客人越来越多,肖大叔总算自己当上了老板。我在下意识里总觉得这事儿有信王的一份功劳,毕竟原先那间铺子被卖给了吴则奇,能从姓吴的手中再夺回来可不是那么轻易的事。
    还有半月就要过年了,谢云寒也该回来了吧?老王妃好像答应要回王府过年,看来到时免不了要去见个面。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我也顺道借借喜气吧。
    联系不到师父和师兄们,即使想要退出也寻不到路径。住在这李府上其实没什么不好,何况我出了门也不知该去哪里,能有一个地方容我遮风挡雨就该谢天谢地了。话说回来,于公于私,李斐都不止一次地帮过我,不管那是否出于他的本意,不管我与他之间的局面会僵到何时,我不会忘记自己欠了他很多人情。既来之,则安之,我且把乖乖呆在这里当作偿还他一部分人情,又有何不可呢?总归吃了人家的嘴短,衣食无忧的日子可是可遇不可求的。我权且当眼下是在休假,逍遥快活便是。
    宅子里冷清,但过年的气氛却不会少多少。马大娘开始了马拉松式的大搬运活动,每天每天都在园子里进进出出,指挥着请来的工人们搬东西兼清扫屋子。虽然实际要买的东西并不多,但她一向心细如尘、责任心更重,顺带着将扫除和装饰大包大揽。原本她的本职工作只需饭前过来张罗张罗,等饭时一过便可回自己家,现在却一边倒地将大部分时间都挪了过来,反倒让一直帮不上什么忙的我很是过意不去。
    过年的时候,信王会接我去王府吧?唉,不知不觉的,我竟也忙活了大半年。五道堂的捕快不好当,细作更不好当。可怜我至今连半毛钱薪水都没见着,还惹了自己一身大伤小伤。若是有机会见到师父,我必得好好吐吐苦水。
    无聊没几天,李府突然来了客人。只是这位客人太出乎我意料了,见到她时我几乎惊得下巴也掉下来。
    “钱落谷?!”
    “呵呵,见到我开不开心呀?”
    我不曾设想过还会再见到她,尽管在信王府相处的那段日子的确很愉快。唉,又是信王府,回忆中已经充满了它的影子,我真的是劫数难逃么?我无奈轻抚额角哀叹。
    再过不几日她就要出嫁了,所以一得到风声就不管不顾赶来找我,生怕再也没机会见面似的。既然她能凭借自家耳目探知我在李府,师父那里更是没有不知道的道理。何况哥哥也已知道我在这儿,为何还不见有人来联络我呢?肖金荷就在李斐的宅子上,这消息已经盖不住了,所以很可能,宫中的皇帝也已经知晓。我分神思忖,巴望皇帝能多花些心思在太子身上抑或将来的太子妃身上,千万不要想到我这个小小民女。
    “金荷,说实话,你和信王府什么关系?”钱落谷单刀直入,连瞎编的时间都不预留给我。
    我为难地看着她,知道这内里的关系仍是禁忌,也怕自己说了什么平白给她招去灾祸,因此只好矢口否认。“你调查的不是很清楚吗?我就一个小女子,哪里攀得上那么高的关系?”
    “可是坊间传闻很多啊,我越听越好奇,信王那老头该不会,呃……看上你了吧?”
    我强忍住笑喷的冲动,狠狠白她一眼。“你脑子里除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没有别的了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信王不好女色,就算胡说也得靠谱吧。”
    “嗯?是哦,好像没听说他对哪个女子动过心呢……咳,话说回来,那老家伙都能当你祖父了,这传言也太不可信了……”
    “呐,管住自己的嘴巴!草丛里说不准就趴着一个信王的耳目,小心你怎么死都不知道。”听她那样称呼老狐狸,我竟然也会觉得不自在。
    “呵,有这么危险?”钱落谷故作慌张地左看右看,看了一会儿又转回来。“金荷,你这儿一个下人也看不见,大过年的,干嘛搞得这么冷清?”
    “这是李大人的府邸,他不喜欢喧闹,而且凡事都会亲力亲为,不习惯别人侍候的。我也觉得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都是有手有脚的人,干嘛非要人伺候呢?”我淡淡说道,殊不知听在她耳中却有另一番味道。
    “咦……”她又阴阳怪调一阵,闪着精光的眼睛紧紧盯着我。“还没正式进门呢,你就把自己当夫家人看了啊?哈哈,还说我不害臊,你瞧你自己,不是……”
    “你又乱说话,我只是暂住这里而已,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不是吧?你不知道坊间传说,皇帝要把你赐婚给他吗?”她叉着腰惊讶地看着我。
    我慌忙起身驳斥她的臆想。“你瞎说什么啊!又是哪儿来的小道消息?你可别把那些有的没的都当成真事一样到处乱讲,你看见皇上下旨了吗?白纸黑字写着的吗?我自己的事我还会不知道吗!”
    “哎呀好了好了,你别激动……”她见我对这个话题有些抵触,赶紧换了种口吻。“要下旨也不会是白纸黑字的,这可是大喜之事呢……”
    钱落谷啊钱落谷,你这么八卦干啥呢?每次都带给我震撼万分的消息。
    “什么大喜,大悲才是!你安心等着嫁人好了,管我什么闲事啊!”真是的,说的我也沉不住气了。
    “金荷,我问你……你是不是还对过去念念不忘啊?”她忽而关切地问我。
    “什么过去?”
    “你之前喜欢的人啊。我不是说我调查过,在崎阳的时候一个……”
    “那是你搞错了,我从没喜欢过谁。”虽然不知她到底派了什么人去调查,不过显然那人并没有认真完成任务。
    “啊,错了?真的搞错了吗?”她兀自拷问着自己的记忆,喃喃过后还是不肯放过我。“不过金荷,你就那么不愿意嫁人吗?”
    “我何时说过我不愿意的啊?”我说过吗?不记得了,我只是不喜欢连自己现在唯一抱有憧憬的事也要被人操控。
    “那你说说你啊,双亲既然不在了,自己又没有意中人,现在有人好心为你出面张罗婚事,而且还是那么理想的一个对象,年轻有为、前途大好……你干嘛不接受呢?”她歪着脑袋凝眉瞪住我,好似无论怎样都看不透我的心思。
    我无奈叹一声。“若是有人撮合你和他,你愿意么?”
    “干嘛是我!我已经有人家了……”
    我笑她一声不知羞。“你也知道不喜欢不愿意,怎会不理解我的心情?算了,和你越说越说不明白,你就当我清心寡欲想做尼姑好了。”
    “嗬,你不会说真的吧?”
    “假的!”
    真能清心寡欲,倒是省事不少呢。
    钱落谷待了大半天终于走了,不久后李斐回到府中,竟少有地问我白日里过得可好。自从那次闹翻脸,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找我说话,所以我一时有些恍惚,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我可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呀!
    “钱落谷是你找来的?”
    他稍稍迟疑,点了点头。
    “那……多谢了,以后不必麻烦了。”
    他有些尴尬地抿抿唇角,沉默一会儿后便离开了。
    这样就好嘛,我们不过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房客而已,做个井水不犯河水的邻居不好么?只要这样就好了……
    我以为自己会大呼痛快,可心口却更闷了。
    养尊处优真的不好。
    当我忍了半月,终于忍不住想要洗个热水澡时,才发觉厨房距离我住的房间竟然那么那么远。认命地烧好一大锅开水,再认命地一桶一桶拖回卧房,直到那小小的仅容一人的浴桶被热水填满,我已经累得只剩喘息的劲儿了。
    才吃过晚饭的呀!咳……艰难地缩进小浴桶里,热水便毫不客气地晃出小半。我也懒得理会,有气无力地搓搓胳膊揉揉腿,看自己这一身略显丰腴的皮肉,就这么想起了以前在丁家和信王府所过的日子。富贵都是有保质期的吧?不知我下半辈子还有没有这么好命。
    “咣——”屏风外,一扇窗户被北风猛然吹开,强劲冷风一直吹进内室,直吹得我毛孔大开。糟,桶里的水快要凉了!我三下五除二再擦洗几下,抓过一旁的衣服套在身上,还未束紧衣带就要往床上扑去。
    咦……脚下忽然停住,我吸了口呼呼闯入的冷空气,虽然那气味很淡,但我还是嗅出了一丝久违的香粉味。
    “是二师……”
    “嘘——”方夕岩从背后抱紧我滚到床上,我这才觉得浑身一暖,低头一看,身上被他裹了一件棉衣。
    “采花贼。”我以口形骂他一句,不觉拉紧衣襟滚到床里,他马上便无声笑笑松开了手。“怎么才来找我?我等得快急死了。”心中“啪”的一震,忽觉自己前言不搭后语又严重歧义,不禁脑门一热。
    他却不觉什么,视线时不时落向窗外。“有急事脱不开身,耽搁了。”
    “我想见师父一面,可行吗?”
    “行,我转告他。”
    顺着他的视线一齐看向窗外,只见一扇晃啊晃的窗户被风吹得摇摆不定,好像随时都可能松脱下来。“我去关窗。”紧了紧身上棉衣,我光着脚跑去关了窗又返回来,一钻进被子便蜷缩回床角,嘴里“咝咝”的喝着气。
    “活该吧?这么冷都不穿鞋。”他反过来讽我一句,朝房里看了一圈又道:“真是没想到,老三穷到连火盆都点不起啊。”
    我随即环视四周,讶然发现房里竟然忘记生火。“也不是啦,是我只想着烧水洗澡,就把这事给忘了。”话一出口忽觉得自己口无遮拦,皱了皱鼻子做了个鬼脸。
    “哟……”他两个黑白分明的眼珠上下滚动,带着意味深长的笑看着我。“那师兄我可是来晚了呢。”
    “你……”我一时羞恼直觉伸手打他,还没碰着他的面皮就被他一指弹开。“哼,我都这般境地了师兄还要欺负我,真是没天理了……”
    见我委屈的表情不像是装的,二师兄顿时止笑,拉起我的手便往他的脸上拍打。“哎哟我的小师妹,师兄给你打,打多少下都无所谓。”
    嘁,原本也没有生他的气啊!只是被他耍得恼了而已。任由他抓着我的手拍着拍着,忽然发现二师兄向来粉白的脸好似变了个样儿。
    “呀,二师兄,你咋不化妆了?呃,不对,还是化着妆的,不过淡了好多呢……”真的淡了好多,没那么白得像鬼了——这话我只敢烂在肚子里。
    “近来有些事要忙,所以就怠慢了。”他无所谓地扯扯面皮,方自惬意的神情却变得怅然。床边几上还燃着蜡烛,我自然瞧得见他脸上的细微变化。
    “到底是什么事儿?”还没说几句话就提到了两回。
    “这事说来也不该瞒你,是……大师兄的事。”
    “耶?”大师兄阎岭?他会出什么事?潜意识中,我一直认为壮硕的大师兄有着铜皮铁骨、金刚不坏之身,即便虎口受伤翻裂出皮肉也能笑呵呵地让人上药。我最不曾担心的他出事了!
    “你听说了吧,前不久,有人劫狱……”二师兄话不说尽,我已经吓得吸了好几口冷气。
    “怎么会呢?他和阑雅……”我要冷静,冷静。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何时相识的?我还记得当日离京乘船南下的时候,他们两人可还是初次见面,连一句话都不曾说过啊!“不会搞错了吧?”
    “不会错的。大师兄认得看守天牢的老大,那天他就是以真实身份进的牢房,可是谁都没料到他竟会出手……”颇感沉重地断了话音,他一头仰靠在墙上不发一语。
    怎么会这样?虽然曾因听闻阑雅被人劫走而心情轻松不少,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这件事牵扯到大师兄,他现在人在哪儿?逃出京城没有?将来又有何打算?老天啊,那可是劫狱,他真的好大的胆子啊!
    原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怪不得大家把我忘了。
    “他们还没被人抓到吧?”
    “也许吧。”
    “那师父有什么打算?”
    “呵,连师父自己都不知道,我又从何得知?”
    我该怎么办……去找信王!
    呃,这,这个……我又犹豫了,怎么我现在遇到困难就要想到他呢?好像我能依靠的人只有他似的,呜,不甘心不甘心!只是事已至此,阎岭必然无路可退了。但只要他们永远不被人抓到,逃得越远越好,这样就可以了吧?或许找机会求求王爷……这,还是容我再想想吧。
    那可是劫狱呀……能让他甘心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阑雅是他的亲人吗?还是师兄受人所托?唉,算了算了,她是谁都无所谓,只盼他们平平安安就好。
    知道得越多,果然心就越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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