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七章(修)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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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我竟然把二师兄骂了回去。本来就为大师兄的事情着急,思及还未得知巾儿姐姐下落便顺带问了问,谁想二师兄一番支吾其词,竟然压根不知其所踪。这能叫我再说什么?莫不是这年代的男子都是如此没心没肺吗?枉费我一再想做些什么撮合他们,现在想来真是我吃饱了撑的,他们这对怨偶不如彻底分手来的痛快。唉,只可怜巾儿姐姐这样一个痴心的人儿,她怎么会接受我的建议呢?
    “你看看人家公孙,那才是有担当的男子汉!”我气愤说道,公孙那家伙现在该是筹划着求亲了吧?可千万别是我一厢情愿夸口,最后又折了自己面子。
    “这又干他何事?”二师兄有些心虚地皱皱眉。
    “哼,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处处都在模仿他。”二师兄原先可不是如今这般油头粉面又油嘴滑舌的样子,提起当年赫赫有名的“月颜公子”,不知有多少纯情女儿家要春心涌动呢。只可惜他那迷人风采我也只在文山镇他的婚礼上见过那么一回,那张美颜整天这么遮遮掩掩,真是暴殄天物。“不就是月颜公子嘛,怎么,你不爱美了吗?干嘛还把脸涂得看不出样貌来?不就是想换个身份换个活法么,这种把戏我见得多了。呵呵,你当你师妹我笨得只会言听计从?我难道不会问巾儿姐姐?不会问公孙?嘁——”
    他无计可施紧咬双唇,双目圆瞪,一时词穷。“好,好你个刻薄鬼,我算见识了,女人都是惹不得的。”
    “谬赞了。小女子不才,多少还晓得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道理,比不得某些人总爱猫在洞里躲太阳。”
    “你……你非得抓着一处说事吗?”
    “耶,这能怪我吗?谁让你是我师兄,别人抛弃妻子我还懒得理会呢。”我哼出一声,一把推他下床。“真是丢我的面子……”
    他踉跄地站稳,挑眉扫我一眼。“哟,敢情我还得谢你了?”
    “算了吧你,跟我来这套不觉得虚伪啊?回你的洞里躲着吧,我烦啦烦啦!”
    “我说啊丁非心……”
    “我不叫丁非心!”一听他说那三个字我就莫名心慌,欲盖弥彰地大吼一声,霎时帐内帐外都静了下去。啊呀完蛋,会不会刚才的谈话都传到外面去了?不禁又压低了声音。“你赶紧走吧,我眼不见心不烦。”
    “那是,和你这毛丫头吵个什么劲呢我……”
    “你说什么!”
    帐子倏忽飘起又落下,等我钻出帐外时,床下已然无人。
    这厮逃得真快。
    想是我萌生退意后戒心也降低了,那日二师兄半夜来访的事,不知怎么竟让信王得知了去。第二日,我便被人请去王府赴宴,名义上是年前达官贵人间的大聚会,实际如何彼此心知肚明。平日里,到了晚上李斐的宅子里就只有三人,我,他,还有那个看门的大爷。要说负有报信嫌疑的人自然是他俩,但也说不准信王安插了什么人夜里躲在某个角落偷听。这个世界有时透明得叫人害怕啊。我总算又明白了一条道理,那就是只要有信王在的一天,我几乎不可能保有什么秘密。
    我没敢打扮得太隆重,梳头的时候还是马大娘花了好些时候才帮我搞定。我知道这次宴会上会有很多王公贵族,因此金银首饰就不考虑了,免得显得我造次爱出风头,但珍珠玉石制的簪钗倒是很合宜。没有想到齐管家会亲自来接我过府,一时思绪纷乱。等到达王府时才不觉一惊,此次前来赴宴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连带同行随侍竟多达百人。尽管以前也曾参加过信王宴请,但当时出席之人不过是同行业的几个商贾罢了,顶多会见到一两个闲来作陪的小官员,规模更是远远不及眼前。今日所见到的当真是难得的升级版,据说那些身披裘皮貂绒的中老年男子都是皇亲国戚,浑身珠光宝气的中老年女子则是他们的家室。而最最稀奇的是,我终于见着同年龄的男女出现了!虽然他们衣着没有父辈华丽张扬,但一个个都是明眸皓齿、顾盼生辉的俊俏人物,真真非一般民间男女可以比拟。
    于是这么一比之下,我就生出了自惭形秽之感。比貌、比才或是比身家,我无一处出色,进了大厅更看不见一个熟人。历来的社交圈子都是这般势力,像我这样的陌生脸孔凭空出现,有谁闲得搭理?好吧好吧,我也不是来交朋友的,捱过今晚便是。
    “小小姐,王爷请您过去坐……”我刚想本本分分窝在角落,就被齐管家一声“小小姐”给曝光出来。大厅面积有几百坪,三五成群的几十个人正要遵从信王的招呼各自落座,忽而近百只眼睛就这么不约而同地望过来。那视线一道道毫不掩饰地射向我的脸,我的头饰和我的衣着,锋利得让人避无可避,窘得我直想大喝一声逃离现场。随侍们都被安排去了偏厅饮宴,这里余下的全是大宋朝内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叫我这个小小民女怎么受得了这气场?顺从地坐在官家小姐那一桌,紧邻的桌子就是信王一边,我瞧见他见我坐下后满意地捋了捋胡须,然后娴熟地扬起慈爱笑脸迎向众人。
    没意思,真没意思。
    周边的小姐们席间并无多少交谈,间或只有两三相熟的姑娘之间窃窃私语几句,大部分时间都是颔首浅笑聆听一旁桌上家长们的高谈阔论,连眼神交流都省了。我不无遗憾地暗自笑笑,心想即便宴会压抑沉闷,我也不能辜负了这一桌上等美食,于是便只顾自己解馋开眼,不去理会满桌小姐们惊异的眼神。
    不见歌舞,也不见丝竹,今次真是无聊透顶。幸好这些大人物们时间珍贵、档期紧张,宴会很快便在一个多小时后结束了。散席后,我没敢擅自先走,乖乖一个人站到碍不着人的地方等待。一个个美貌的公子小姐衣袂翩翩地从我眼前飘走,少有几个会注意到我的存在。
    穿得这么轻薄啊……大冷天还要顾着美感,小心伤风感冒!我没好气地想着,待人走得干干净净了才又见着闲下来的齐管家,两人一齐去往王爷的书房。
    谢云寒还没回来吗?我以为今晚他会以管事的身份出现,不想吃饱喝足还没见他人影。见不到也好,见不到也好……王爷也是心疼他才不让他忙活的吧?王爷对他还真是……真是……
    其实,他对我也不错啊。
    书房的门是关着的,齐管家上前报了一声,推门让我进去就转身走开。他也是任劳任怨啊,我略微感慨,不知为何心中冷静许多。以前来到这书房总会莫名亢奋,信王说什么话我也听不进去。尤其我曾在此做了那鸡鸣狗盗之事,一直觉得这书房机关重重,说不定正因为出了我这档子事又特意安了暗箭之类的东西,因此难免生出一种畏惧来。
    房内果真温暖如春,信王一个人正站在窗前作势关窗,见我来了便胡乱掩了掩。
    “王爷安康。”我率先打破沉默。
    他微微笑笑,显是此刻心情正好。“今晚找你过来,是有件事情要和你说说。”
    我看不明他的神情,非忧非喜复杂得很,心中忽的“咯噔”一声。“王爷且说。”
    “你对李斐印象如何?”
    咯噔转为怦怦心跳,我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膨胀起来,堵得心口生疼。“王爷什么意思?”
    他见我一脸惊恐不安,似是不曾想到我会如此反应。“他对你不好?”
    “没,没……”我怕他又把我从李斐宅子抓回来,赶紧否认。“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
    “那……嫁给他如何?”
    (⊙ˍ⊙)
    我有没有听错?是我听错了吧,王爷怎么会……
    “王爷开玩笑吧……”手心冒出了汗,这房里这么热吗?我想透气,我想出去透气。
    “唉……”他难掩失望地叹口气,背手身后坐回他的椅子。“看来你并不满意啊。”
    耶,这是要干嘛?他真要给我说亲?!
    “王爷,你也要把我当棋子吗?”
    “棋子?”他那皴皱的额头马上又加几条皱纹。“辛儿啊,你要本王如何做才会相信,我只是为你好啊!”他声音突的沙哑下去,忍不住重重一咳。我慌忙端起他的茶杯喂他喝了几口,心中百般纠结,不知该作何回答。“皇上已经知道了,如果本王不为你提前打算,新年一过,你必是难逃此劫了。”
    “皇上当真……如此恨王爷吗?”恨到要糟蹋其孙女的婚事来报复,这就是疯狂的仇恨啊。
    “这无关仇恨,不过是惩戒警示罢了。原本以为他会把目光放在烨儿身上,现在看来他还未抓着确凿证据。而你……”他顺顺气息看向我,怜惜地摸了摸我的发。“你来得太晚了,但对他来说却正是时候。本王要想保你,只能……”
    “送我走不好吗?”
    “走?你能走去哪里?”他暗浊的双目又紧张几分。“只要你一日负着你的身世,他便一日不会放过。可惜我现在老了,只能拼尽全力保你周全,若是早个十几二十年……反他也无惧!”
    “王爷!”
    为了丁辛一人,便要反么?这场景,好熟悉……
    他无所谓地笑笑,眉眼忽而染上抹淡淡的喜悦,拉起我的手背轻轻拍着。“辛儿啊,李斐此人尚且信得过,况且你与他早就相识,彼此该是容易相处的。你也满十九周岁了,虚岁都二十了,再不成家以后就难找啦。”
    我讷讷地憨憨一笑,低头掩饰自己的不甘愿。
    “本王虽然老了,可也多少晓得你们小姑娘的心思。辛儿你自小自由惯了,没有人和你说些女儿家的事,以致如今你总是这般放任自己的性子……”
    咦,干嘛这么说我?
    “……别人家女儿二十岁都已当几回娘亲了,你怎么能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呢?”
    “王爷……”
    “难得有机会聊在一起,就让本王多说几句吧,只怕以后再没机会了……”
    我心惊,下意识深深埋下头去。
    “你受五道堂影响极深,做出什么也怪不得你。只是以后……就退了吧,女人家打打杀杀总是不妥。好在还有烨儿和你作伴,就算哪天本王不在了,也能多少放心些。”
    “王爷,你哪里不舒服吗?”
    “呵呵……”他不禁眯眼笑望着我,脸上气色比先前红润不少,明明很健康啊!“年纪大了,不免就会多想些身后事。这几天,我总是会梦见你父亲,梦见他小时候淘气的样子,那时他才多小啊,一眨眼就长大了……”陷入回忆良久,他终于回神失笑,带着一抹看透人生的悲凉。“生死有命,老了老了就更会患得患失,过了今年新年,不知能不能过明年新年……不过,你莫要多想,远离是非之地,好好照顾自己,本王就是死也瞑目了。”
    “王爷……”我的心好乱,紧抓着他的手颤抖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鼻子酸酸的,真的好酸,我不忍见任何一个老人家不痛快,即使他是……是我曾经假想的敌人。“王爷放心,辛儿一定会活得很好,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辛儿啊……”他轻轻揽我趴在他膝上,大掌细细抚着我的后脑。“本王不忍见你孤独终老啊……虽有烨儿,可他终是你兄长,总有一日也会有自己的家庭,到时候你要怎么办呢?女儿终究不比男儿,总是要有人护着爱着,成了亲便有夫家保你周全……”
    “女儿家,不能不嫁人吗?”我似是在说给自己听。
    “不嫁人你要做什么?庵堂里的姑子自是不用费心,可你要本王眼睁睁看着孙女遁入空门吗?你父亲在天之灵也难以安息啊……”
    “辛儿没有那个意思。”若是我真的出家,是不是皇帝就不会找我麻烦?眼前忽的闪回凤溪山的清明禅院,慧净师太去那里躲清净,我要去哪里躲清静?
    “本王知道你对凤溪山有感情,不过那里对咱们赵家来说是个不祥之地,以后就少去走动吧……”
    “嗯。”不详?为啥?我吞下疑问不敢问出口。
    “辛儿,很多事依你的性子定是难以理解、接受,等你再大些,你会明白老夫这番心的。别怨我专断,行吗?”
    “嗯,辛儿没怨。”真的没怨吗?那我想表达什么,满心欢喜地接受?“辛儿没得选择啊……”
    王爷没有应我,掌下一顿,然后继续轻柔地拍抚着同样沉默的人儿。我就这么坐在热乎乎的地毯上,顶着发髻枕在信王膝上,僵硬的背脊渐渐松垮下去,像只害冷的猫蜷缩在他身边,懒懒地不愿挪动位置。
    这里也很暖,真的很暖……
    我要学大师兄逃亡吗?不,不会的,我没那个勇气和决心。
    不管以后结局如何,下了决定的当下,我终于体会到了何谓“解脱”。认了吧,以后再不用思想斗争来来去去却斗争不出结果,也再不用一遍遍催眠自己说李斐是个报仇至上、不择手段的家伙。心太高,太孤傲,做人就会很痛苦,我知道。我懂得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能顺遂心意过一生,而我如今不过是在走一部分人走过的老路罢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嫁人么,谁怕谁啊!
    ……
    热血一过,心头难免还是凉了下来。
    我怎么会走到如今地步的呢?
    那可是嫁人,而且对象还是李斐……他总算攀上信王了吧?唉……
    呀,老天啊,我竟然答应了吗?天知道我对他根本不是那种感觉,生生凑在一起岂不也害了人家?!
    那个乌鸦嘴钱落谷,竟然真的被她说中了。只不过不用皇上下旨,我就得乖乖等着做新娘。
    呜呜,好悔好恨啊,干嘛要我和信王沾亲带故?
    呜呜,云思啊,表姐好佩服你,我不敢逃婚啊……
    颊上哭得像结了冰,我揉揉酸涩的眼,见夜色沉得几乎将这世间都融掉了。再心不甘情不愿,我现下还是得回李府去,可我哪还有脸见人……
    于是,接下来的很多天,我一直躲着某人。
    腊月二十赴宴回来,到第二日,我的禁足令便解除了。又是件大喜事吧?可……我咋高兴不起来呢?
    早上睡到大天亮,起来后一个人吃完午饭就上街闲逛。要么去留云阁坐坐,心血来潮会帮肖大叔瞎出出主意;要么去护国寺附近找哥哥聊聊,探望一下吴伯父的病情;再要么就去丁昶住的地方转上几圈,不过只是远远看着,总不敢现身与他们相见。
    我假装自己还是自由的,有钱就花、有肉就吃,看见什么中意的也不再吝啬,不管它是贵的便宜的统统买回去。在限期到来之前,我要尽全力补偿自己。
    师父还是没来找我,连居元居老板常老头也不知道他的行踪。二师兄自那晚之后也没再来过,似乎真的讨厌我管他闲事,索性躲了起来。我的世界重又恢复宁静,赖在床上望着天空,我几次恍惚以为自己是回到了现代。依稀还记得那时一个人来去匆匆的生活,没有大喜大悲,也不喜欢大喜大悲。原本以为生活就是这种平淡滋味,谁又曾想到我会闯进这样一条复杂的道路。我总在心底说知足常乐,人一生不可能总是轰轰烈烈的,平淡的抱怨缺少激情,多舛的抱怨上天不公。我是幸运的,怎么也算体味过人生的酸甜苦辣嘛。不可太贪心,不能太贪心,欲望太强是会惹来痛苦的。
    百无聊赖地行走在街上,幸好今天不算太冷,出摊儿的人不比往常少。有个小贩唤住我,向我展示最新上市的耳坠等等首饰。见他吆喝得卖力,我便停下来,挑拣之后选中一个小小的玉坠子。
    “小姐,这是海里所产的美玉,很稀有的……”
    海里的玉,在海里挖出的玉吗?我忽的想起点儿什么,捏着那小巧温润的坠子堕入沉思,没去听小贩后来口沫横飞的长串推介。
    伤了你,本不是我意啊……我兀自叹息,背后忽有人撞我一下。条件反射地回身望去,我登时激动不已。
    “哎哎小姐,小姐——”小贩眼看主顾转身离去,即将成交的生意打了水漂,不禁丧气哀叹。“唉,倒霉……”
    倒霉?倒啥霉?哈哈,我可是万分欢喜!
    追着那人身影一直来到城郊,待四下无人时他才站住脚步,取下头上披风连帽转回身来。那张久违的容颜让我舒了口气,见他从一旁枯树上解下一匹马牵过来,左脚一蹬就上了马去。马上的人向我伸出一只手,那手心上布满了积久的老茧和裂伤,是他半辈子出生入死的代价。
    果真,做这行的风险太大。
    风驰电掣的速度有多快?我不晓得,只知道身下这匹快马必是名驹。上回与大师兄共乘一骑已觉大开眼界,这回则是只有瞠目结舌的份儿了。马儿带着我们向着东北方一直驰去,一路上走的都是林间小路,尽管已是冬天,树林间仍有一波波枯叶被马蹄声震落,簌簌地如雨而下。远处的山河轮廓渐渐清晰,乌蒙蒙的天际也显得越发清澈。出了树林又有树林,然后是干涸的河床,稀疏的草甸,直到前方隐隐一座高大陡峭的山体挡了路,马儿的四蹄才缓缓减慢速度。
    一路奔驰了好几个时辰,我觉得自己的胃都要被颠出来,下马之后便觉脚下虚软,不得不挂在那人的胳膊上。
    “唉,真该教你骑马的。”师父拖着有气无力的我往山上爬,我则只顾喘粗气,脚下深深浅浅看不清楚,这一路似乎把我的视力也颠散了。
    “要……要去哪儿?”山好高啊!我仰头就觉加倍晕眩。
    “到了地方再说吧。”付老头果真老当益壮,长途跋涉还能脸不红气不喘地拖着我爬山,真让我这年轻人惭愧得无地自容。
    这山看似很高,但幸好有前人修的阶梯引路,约莫大半个小时就登上了崖顶。
    看见顶上风采,我终于明了此行所为何来。
    五道堂的兄弟们俱在此处,一个个临风而立,神情却瞧不分明。众人最前站着方夕岩和公孙育林,两人正好整以暇地笑望向我。这么远远看过去,他们倒像一对亲生兄弟似的,神态眼神仿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喝——”有人被一脚踹出来,我走近几步,才瞧清一个人被五花大绑踢跪在了地上。他惶惶抬起头,恐惧地环顾四周,晓是知道自己断无逃脱可能,随即哀号般哭求起来。
    “各位好汉饶命啊,饶命啊……”
    再听他声音,是吴则奇无疑了。我疑惑地看向师父,他正张嘴准备说话。
    “吴则奇,咱们是干什么的,想必你比谁都清楚。今日让我堂里众人送你一路,也算你造化了……”
    吴则奇还在呜呜哇哇哀求着,手脚俱被粗麻绳捆得结结实实,便不顾一切地拼命磕头。兄弟们像是早已见惯这种场面,无一人表现出悲悯神情。
    但,这不包括我。
    我略感不适地想要离开,二师兄却过来拉住我。
    “怎么了?你不该是最乐得见他死的吗?”
    呃,我何时和他有如此深仇大恨,恨不得他死?
    “我……”
    “老二,你过去一边。”师父及时替我解围,却饱含深意地看我一眼。
    咦,这真的是我的事吗?我仍旧迷迷瞪瞪,没看见吴则奇哀求一遍之后,不知何时转到了我的脚下。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啦……”
    唉,求饶都这么没新意。
    “我不是好汉。”
    他“呀”一声抬头看我,见我明显一身女子打扮马上改口。“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
    这……不是我心狠手辣,是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吴则奇又被人强揪着拉回人堆里,我便趁机找师父到一旁问个清楚。
    “咦,我不曾告诉过你吗?当初你落崖遇险,就是这吴则奇和炎国探子发现了你,打斗中推你下去的啊!”他不忘指指我身后不远处的悬崖。
    背后寒气乍现,我忽的抓紧师父的手臂,跃到更安全的地方,心口扑噔扑噔跳个不停。
    “所以才要他抵命的吗?”
    “当然不止如此。这奸贼暗里不知偷卖了多少机密给北炎。所幸他背后那些里应外合的狗官都已经被清查出来,要不边疆一仗还不知打到几时呢!”师父越说越愤愤不平,想是对吴则奇这种奸商加叛贼深恶痛绝。
    但,我是什么立场?我胆小,我不敢看谁在我面前死掉,即便那是十恶不赦的坏蛋。
    “师父带我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看他怎么死啊?”
    “今日自是为了重新集结咱们的人马,顺便解决那狗贼罢了。”见我仍旧不甚感兴趣的样子,他索性道出我心中所想。“为师知道你想些什么,等办完事再细说吧。”
    “可我不能出来太久……”已经大半天过去了,回去我可怎么解释?
    “唉,我就说女大不中留嘛。你想离开,为师自然不会拦着你。”
    我看着他略显保留的神色,心中明了。“有条件是吧?”
    “为师也是按规矩办事啊。”
    “那好吧,是挑手筋还是切手指?”
    呃,我怕痛了,咋办!
    “废去功力即可。”
    “啊?这么简单!”这也太便宜我了吧!
    “简单?呵呵,等你经受过就知道简不简单了。”说着,师父径自扯住我的手腕,不到一分钟忽然脸色一变。“你……你中了毒?”
    “师父不是知道么!”我以为他和我开玩笑,不疼不痒地收回手。
    “不一样,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了?难道我中了不止一种毒吗?师父,你可别吓我啊!”
    “我吓你做什么?”师父越说越激动,额上的皱纹紧紧拢在一起。“你原先中的毒不过区区‘日日红’,可你现在的脉象却不是那样,就像是……啊呀,不好!”
    我被师父的话吓得心灰意冷,好似得了什么绝症。他在开玩笑吧?可他神色大变,哪里像是装出来的样子!
    “您能看出我是何时中的毒吗?”
    “现在已是正月,约莫就在五个月以前……”他忽而瞪住我,一句话哽在嘴里说不出。
    “这毒叫什么?”
    “……是冷竹。”
    “冷竹”,五道堂独门秘药,用来控制堂内诸人以保证其绝对的忠心。公孙曾经告诉过我,“冷竹”服下以后,它的毒性不会立竿见影,需要等到若干月之后才会发挥效力。所以,我中了“冷竹”,而且是在五个月以前就被人下了毒——但,下毒的那人又是谁?
    “师父,我能相信您吗?”我忽而好害怕自己面对的这个人,他领我走上的是一条什么路啊!
    “非心,堂内规矩甚严,为师身为堂主,绝不会做出那等自损羽翼的事。”他异常严肃地向我保证。“就算是我想要像控制其他人那样控制你,为师几乎知晓你所有的身世,控制你易如反掌,又何须下毒,这么多此一举?”
    “嗯,也是啊……”师父了解我的为人,他应该相信我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可是,‘冷竹’不是一般的毒药,外人绝对不可能得到的。下毒之人明显是针对我,但丁辛以前从未与堂里任何人交往过,怎么会有人对我下手呢?”
    “这……现在还看不出是谁做的。但为师一定会严查到底,给你一个说法。只是你现在身子虚得很,若是再废去武功……为师怕你会受不了。”
    “唉,我这副皮囊的确受过不少罪,我也不想再拿它冒险。可是我现在进进出出都不方便,再拖下去又不知道拖到何时了。未免夜长梦多,师父,死不了人的话你就动手吧!”
    “你啊,回去后好好调养身。才二十几岁的人,身子骨儿还不如我这老头子来的硬朗。”
    “是是是,非心一定把自己养得壮壮的,不给您老人家丢脸!”
    “我可不是和你说笑!非心哪,女儿家嫁了人,若是身体不好是会受委屈的。将来若是不能为夫家养育一儿半女,那你以后的日子……”
    我噌的羞红脸,堵住耳朵大吼着跑开。
    我以为我的修为进步了,谁知一触及那敏感话题,我还是会反应过度。我更练不来胆子,师父冲我喊说要解决卖国贼了,我不仅没跑回去,还吓得躲得远远的。
    我终于还是没敢看那血腥场面,一个人钻进树林,跑去林子尽头,等他们办完事再来叫我。这里就是当初丁辛落崖的地方,青葱的灌木早已枯黄,只是在寒风中依旧屹立不倒,甚至在草根之间还能看见一点点未融的白雪。
    不论是在哪个年代,人们对待叛徒都是毫无情面可讲的。我不敢想象他们会如何处置国家的叛徒,只是知晓在自己曾经相处过的人中有人死于非命,心里很是别扭。我并非可怜他,像他那样的投机商人,背弃国家也必会被国人背弃,他活该得到重罚。这个世界果真不可能平静,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停地上演,做人干嘛要那么折腾呢?我那天下太平的美梦破碎得越来越严重了。当日初入“墨染轩”,我曾冲动地甩过他一巴掌,事后一直耿耿于怀。若是没有发生今天的事,我想我还是会怀着羞愧直至淡忘。现在想来,那时我之所以会那么冲动,莫不是丁辛潜在的情绪也影响了我的思维?我和她,她和我,我们到底是互相渗透、互相影响的两个人,谁又撇得清谁呢!
    唉,这个悬崖啊……
    鬼使神差的,我向前跨出了一步,然后探出半个身子,莫名向崖底望去……
    “小心!”胳膊上突然一紧,是公孙将我一把拽了回来。“你不要命了!”
    我怔怔地直视前方,瞬间还没反应出自己做了什么。
    “我,我刚才……”
    “你刚才差点就踏下去了!”公孙喊得大声,连师父和二师兄也被招了过来。于是他们三人将我团团围住,问我还认不认得他们,还能不能开口说话,好像我刚才已经把自己的魂魄掉了下去,只留一具肉身喘气似的。
    “我没事儿……”
    我是没事儿,我只是看见……一个奇怪的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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