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八章(修)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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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早已升起,只是柳云扬的书房中却感受不到一丝阳光。
    我颓然跪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地瑟缩,眼前满布一个个暗红色的人影,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地飘浮在半空,像恐怖的鬼影一般张牙舞爪向我扑来。我痛苦地甩甩头想要闭上眼,一双厚掌却硬是捏住我的下颚,迫使我抬头面对他。
    “你是真哑还是假哑!”
    柳云扬声色俱厉,怒不可遏地冲我吼着。我又能回答他什么呢?那双紧盯着我的眼睛一直想看穿什么,只是无奈我的眸光早已空洞。他什么信息也没能得到,恨恨地咬了咬牙,猝然甩开手关门离去。
    我无力思考,也无力再躲避什么,只能任由自己瘫软在地,面如土色。
    ……
    冲入房门的刹那,我见着了那四具冰冷的躯体,还有她们脖子上致命一剑留下的血痕。
    血,同那死一般的阴霾气息……
    那一瞬间,我像是被封住了周身穴道,呆呆的瞪着这幕惨烈景象竟不知所措——这是梦吧?一定是的,一定只是我的一个噩梦,只要我醒来……
    可天边的日光还是残忍地撒了进来,它一丝一点照亮了窗口,照亮了床上那四个年轻的身躯,轻轻地撒落在那几张已然凋谢的花样容颜上。
    血,煞白的脸,却瞑目而安详……
    忽的鸡鸣声入耳,我方如梦初醒,狂呼“救命”逃了出去。
    死亡,血腥,阴谋与杀戮……这里是个陌生的世界,我本不属于这儿,也不该出现在这儿。我疯了一般拼命地往外跑,好似只要我跑得远远的就能改变一切,甩掉那惊悚骇人的记忆。路上好像撞到了谁,只是我浑然不知。终于在我即将冲到前院时,众人将我一把按倒在地。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要死人……我不住抽噎低吟,沉浸在惊恐与惶惑之间,竟听不到任何人与我说话。
    柳墨眉来过了,对柳云扬说了些什么,很快便走了。柳府的管家也来过,站了一会儿也走了。
    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各自匆匆的,对不对?尽管她们于我几乎算陌生人,可我如何能匆匆而过,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呢?
    我失神地撑着站起来,眼中挥之不去的是一道道深深的血痕。我想,那血痕或许也是要划在我身上的吧?只是我侥幸躲过了。我莫名将一切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因为我知道以她们的经历不会惹上这等杀身的仇家,这岂不代表罪魁祸首很有可能是我?
    可他们为什么不来杀我,为什么?
    我想死,我想死——我怎么能让人因为我无辜死去,自己却还苟延残喘活在世上?
    是我害了她们,我才是杀人凶手,我才是啊!
    我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喉中依旧暗哑,无法出声。柳云扬见我不再瘫坐在地,却自己摇晃着站起来,一时惊讶,竟忘了开口制止。
    “站住!”迟来的一声怒喝唤住了我。脑子虽慢了半拍,我还是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你哪里也不能去,以后就在这里伺候!”只扔下这句命令,他便又气得拂袖离去。
    擦肩而过一阵疾风,那话音未落,人已行远。我晕沉沉抬起头,望着天外沉思良久,直至喉中哽咽,泪水潸然落满衣衫。
    自那天后,我便被安排在柳云扬的书房做事。我只需在晨起时打开门窗,供奉一天的清茶,在他需要时研墨裁纸,到了天色暗下便可以退下。
    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不仅没被赶出府,还由伺候柳小姐“升级”为伺候柳少爷。只是,会拿一双红眼嫉妒我的人却不在了。我从不知负疚的感觉会深刻到如此地步,让人痛苦得只想一死了之,日日寝食难安,失魂落魄。可我终究没有自裁的勇气。
    外人看来,我是煞星,甚至比煞星更可怕。想想也知,刚来第一晚,柳府便死了四个人,偏偏只我一个活口,哪怕这事真的与我无关也难挡悠悠之口。只是柳云扬莫名固执己见,柳墨眉竟也没有二话。如果不是柳家人不愿迁怒于我,还将我也看作受害者,下人间早不知传得多么不堪入耳了。
    可我知道,我都知道,即使这院子里没有一个佣人愿意搭理我。煞星就煞星吧,我的命从现在起已经不是我的了。那四个女孩儿的死,我不会就这么算了。若有一天让我找到凶手,我一定十倍奉还!
    “邻县也有?”柳云扬似乎对什么特别感兴趣,正与管家谈着什么。我站在他们身后不远,话的内容倒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嗯,还在县太爷头上插了一只彩色羽毛,估计就是传闻中那个‘彩翎雁’吧。”管家如是说,笑了一声便端起茶碗浅酌一口,我却心中暗暗一惊。
    “但愿,他不会到沁州来……”
    彩翎雁……难道是他?!
    “老爷说还是小心着好。哦,对了,护院已经换过,要不要试下他们的身手?”
    难道他没走!?
    “嗯,过会儿我会去验一下。”柳云扬就势歪了歪头,余光扫向身后。“官府最近有回复吗?”
    “哟,差点儿把这个给忘了。上午衙门秦捕头来过一趟,说是要找……”管家声音一顿,有些尴尬地瞥我一眼,继续道。“老爷也说,这事要全力配合官府。”
    “我知道,你先回去吧。”
    管家见柳云扬心情不好,当下便识趣地退下了。
    彩翎雁,他还在啊……我不觉抿起嘴角,却被柳云扬瞧个正着。
    “哟,你还会笑啊?”
    我不禁喉中微哽,笑容顿时隐去。
    “那‘彩翎雁’可是个雅贼,我这书房里少不了古玩字画,要是他来了,哼……”他径自走到书桌前面,摩挲着一张摊在桌上的柳叶纹信纸兀自沉思。我以为他要写字,没等他吩咐便跟着走过去,心里却还在想着自己的事。
    若是他真的能来,就好了……
    “你可识字?”
    我诧异地抬头看他,恍惚有些不解。
    “到底识的还是不识?”他对我显然没什么耐心,猛然重重拍了一下书桌。我禁不住心口一颤,却并未吓到,只是失落地点点头,莫名勾起一抹晦暗的笑。
    “呐!”说着,他已不知从何处翻出一本书扔过来,书皮上赫然写着四个字——“寒池集”。我随意翻了几页,才发现里面全是吟咏爱情的诗词,字里行间柔肠百转、缠绵悱恻,可不像是柳云扬这莽夫喜爱的口味。“你找几首出来,要那种听了能印象深刻的,越快越好,知道吗?”
    我了然点头,同他要了张白纸,便抱着那本书躲了开来。
    这书看样子应有些年头,边角早已起皱毛边。不过书页间除了几许旧书的破败味,还残存着一丝幽然墨香。我不禁有些沉醉,原本最爱的就是古典诗词,因为我喜欢那种流水般酣畅的情感,喜欢推敲探寻一字多义的变化奥妙,还有那唯美的意境、真挚的情感……而面对眼前这本素未谋面的诗集,我忽而有种神交已久的感慨。明明心中已是雀跃不已,却不忍仓促浏览,于是耐下心来一页一页细细翻看,不知不觉便忘了时间。
    直到看得眼也花了,我才疲惫地打个哈欠,伸了伸懒腰,抬眼时竟已深夜。
    “找出来了么?”柳云扬的声音将我吓了一跳——他怎么还在?
    我将那集子略一整理后交还给他,他将信将疑接过一瞧,一本书竟变作两本厚。再翻开,页与页之间不时会有一张张白纸条滑落出来。那原本是我撕了白纸作书签用的,唯恐他没了纸条记不住位置,情急之下便上前抢过来,等书拿到手才恍然察觉——坏了,我越矩了!
    柳云扬果然一脸错愕地瞪着我。
    手一松,书没抓稳便“啪嗒”倒扣在地上,一张张纸条飘飘洒洒悉数散了出来。
    我急着想要道歉,奈何口不能言,只能七手八脚赶紧把书和纸条都捡回来,却听上方柳云扬又道:“那,今晚你就把它们再抄一遍吧!”
    (⊙ˍ⊙)
    费了一整晚的时间,赶在蜡烛燃尽最后一滴眼泪之前,我终于将那些诗词抄完了!
    呜呜,说句实话,经过这一晚的折磨,我那先前欣赏诗词的雅兴全都被磨光了。也不知这本诗集是出自谁的笔下,看其间流露的情意倒像是个女子,全篇写的尽是情情爱爱,从一开始的一见钟情到相思成疾,进而有情人终成眷属,最后却又沾染了些期期艾艾的闺怨情绪,让人觉得这个女人的感情之路结局并不圆满。不过一边吟哦一边抄写,那上面有些词句我竟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想了想自己在个世界所接触过的诗词歌赋,印象中应是没有见过这个集子,又哪来的“似曾相识”呢?大概普天下的婉约词颠来倒去都是一样凄凄婉婉的调子吧。
    看着自己写得满满当当十几张宣纸,字体虽然够不上飘逸,甚至有些丑,可好在没有写错一个字,通篇看下来也怪舒服的——呵呵,我终于有了一点小小的成就感。
    望天外,雾蒙蒙的,刚刚泛白。我整理一下书案,将那摞宣纸小心放好,关了门离去。
    住的地方已经换到另一个院子里,除了挨着柳云扬的书房比较近便之外,其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或许算得上特别的,只是因为之前那件事,管家并没有安排别人与我同住。
    是压根没有人愿意与我同住吧?我默默想着,一笑置之。
    秋天的夜晚越来越凉,我翻遍整个房间,仍只有那一床单被。蜷膝窝在墙角瑟瑟发抖,我不禁想念起垲城会馆那温软舒适的床。
    不知道,会馆的人有没有在找我呢?
    不知道,吴哲威的病好些了没呢?
    不知道,他会不会……唉,睡吧。
    我,竟然又做梦了。
    又是一个艳丽的女子,携着一缕幽香轻飘飘来到我跟前。我并没有害怕,只是想努力睁大双眼好看清她的脸。她温柔地坐在我身边,怜惜地抚摸我的脸颊,然后却又慢慢地,慢慢地在我眼前消失不见……
    没等我睡多久,就到了晨起时间。我不得不顶着双熊猫眼赶去柳云扬那儿报道,照例先开门窗,再扫地擦桌,折腾了大半个上午,这才终于见着他的人影。
    他看了看我抄的那些东西,由头至尾都皱着眉。我有些汗涔涔,以为他瞧不上我那龟爬大字要让我重抄一遍,或者干脆换人再来写,谁知他似略有所思地叠好那摞纸,什么也没说就带着离开了。
    就在这几日,柳府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我时常站在书房门口眺望远处的庭院,总会见到一行行小厮、丫鬟们端捧着什么进进出出,就连一向好脾气的管家有时也会吆喝几嗓,除我之外,似乎每个人都忙碌起来。再过不多久,当朝太子就要南巡到沁州,到时便会下榻在柳府,柳家人自然不敢怠慢。只是因为先前那件案子,他们不得不将太子下榻之地改在柳府位于城内的另一处宅子,所以连带小厮和丫鬟们也要挑选一些先行搬过去。
    柳云扬近来也是早出晚归,一天里几乎有大半天都是我一个人耗在书房里。不知道黄胜大哥还在不在柳府,又在柳府的什么地方,我几次想试着逃出去都不得法。门外时常可见尽职尽责的巡逻护卫,只要我踏出书房一步,他们便会看得一清二楚,更别提走出这个院子了。
    要逃出去,我现在只有这一个机会。
    沁州,垲城会馆内。
    丁辛已经失踪三天,吴哲威托人报了官,可是……像这样的外来人口失踪,如果持续没有线索的话,最终难免不了了之。
    会馆仅有的几个人也轮番出去寻找,却依旧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他的咳症加重了,总在夜半咳得醒过来。为了不打扰到其他人,他只好自行倒一杯水喝下,却是再也睡不着。
    背靠着墙,他又在发呆,对着另半边床发呆。
    窗外的叶子飞舞地更加起劲,声声噼啪传来,正有什么人速速走过。
    是不是,他们也会像路人一样匆匆走过彼此的生命?
    他不得而知。
    当天外第一缕光亮透进来,他再也坐不下,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巷口的茶铺,街心的糕饼摊子,拐角处的酒楼,还有……
    街上的喧嚣繁华似乎都与他无关,吴哲威像着了魔一般,逼迫自己回忆丁辛之前跟他讲述过的路线,一站一站打听追问——最后,他来到了柳府门前。
    果真是另一番气象,即使他见惯了京城大户人家的炫耀显摆,也不由报以一声赞叹。
    “这位公子,要不要买烧饼啊?我们的烧饼又香又酥!”旁边卖烧饼的大婶抓紧每一个机会推销她的烧饼。
    “大婶,请问您记不记得有一个个头娇小……呃,是个头不高的男子经常来这儿?他嘴角有一颗痣的。”
    “哦,记得啊,有几天没见着了……您买个饼吧?早饭还没吃吧?”大婶还是没忘记自家的烧饼,见他注意力完全不在这边,深怕他不买,于是匆忙包了一个饼递上去。“公子,买个饼,再到那边买碗粥,早饭就甭担心啦!”
    吴哲威本就是个好说话的人,见大婶这番热情便掏钱买了下来。“那您还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吗?”
    “哦,我想想……大前天还是哪天来着,我在这儿见过他一回。不过他后来像是跟着去看花魁大赛了……呵呵,小青年儿啊……”
    花魁大赛?吴哲威若有所思咬了一口饼,踱着步子走了不远,索性便到粥摊坐下来,要了一碗白粥边吃边想。
    柳府……花魁大赛……
    孙……孙成荫!
    “管家!管家!”
    饼还没吃完,他忽听得几声高喊,循声望去便见柳府大门正打了开来,一行人抱着、扛着、搬着些什么结队而出,领头的褐衣长者刚走出几步又匆匆折回府里,紧接着,门口处便走出一个光鲜的身影。
    他不禁看得入神,便放下手中的碗,跟着其他人一起围了上去。只是连他也不明白一向不爱看热闹的自己,这时怎会生出这份围观的兴致。
    十几名小厮走过去,随之抬出一顶锦绣四人轿,稳稳当当地落在门前。等到人员都到齐了,大队人马便由柳云扬率领着,向着人群这边缓步而来。
    哄嚷中,人们挤在一处纷纷猜测轿中人的身份。有说是柳家的大小姐,有说是柳家的老夫人,还有人爆料说是柳云扬新纳的妾室。吴哲威并不在乎那轿里坐的是谁,可他却觉得心里有某个声音雀跃着就要跳出来,令人烦躁得不知所措。他急不可耐挤入人群冲到最前方,趔趄几步,几乎与擦身而过的轿子撞个正着。
    白色的一点划过眼前——轿中忽扔出一个纸团来,却被随后而至的轿夫不偏不斜踩在了脚下。吴哲威心头一窒,匆忙弯下腰,将那纸团捡过来后便紧紧握在手里。
    柳府的人马已经走远,他却不敢掉以轻心。直到身边的围观者散得干干净净,他这才拖着脚步追上去,彻底忘了身后粥摊上那碗他还来不及尝上一口的稀粥。
    “公子,您的粥饼!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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