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七章(修)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5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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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人袭击了!
    我挣了挣反绑的双手,却觉得越挣越紧。咬牙从地上慢慢撑起身来,这才无奈地认识到自己又倒了大霉——身边倒的倒,趴的趴,横竖躺着七八个已经昏过去的姑娘,大概和我一样是被掳到这里来的。我马上又小心翼翼地躺回墙角,仰起头靠在一只沙袋上,借着微弱的阳光眯眼细细观察四周的情况。
    上上下下皆是破破烂烂,此处只是一间寻常的柴房。正对门的墙边堆着一摞摞劈好的木柴,好像放置了很久,空气中明显闻得到朽木的味道。那些女孩儿们看上去顶多十四五岁,衣衫朴素、装扮简单,似乎只是一般人家的女儿。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仍是那件普通的男装——怪了,难道那人一眼就看出我是女的?
    头脑渐渐清醒,许是因为我有内力傍身,才比她们更经得起这等非人待遇。莫名中只觉喉中一丝腥苦,除此之外,我并未感到过多恐惧。
    先前,我正欲跟上柳家人,却不料在一条巷子里被人用棍子击中后脑,当场便痛得晕了过去。现在想来仍是恨得牙痒,妈的,这人出手真够狠,就不怕万一手劲掌握不好闹出人命?不自觉蠕动一下,脑后隐隐作痛,皮肉里的血管也随脉搏一阵阵跳动,愈发疼得我几乎呻吟出声。
    “吱嘎……”紧闭的门却在这时打开,我急忙闭紧双眼。
    “就她。”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窸窸窣窣、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待到那步伐掀起的尘土扑入口鼻,我只觉有一双手紧抓住我的肩膀,粗暴地向上一提,我便像那地上的沙袋一样被扛了出去。
    老天,又要干嘛啊!我欲哭无泪强忍着,还不等呼吸几口空气,竟又被甩手扔到马背上。登时马蹄声起,我只能继续假装昏迷,不知他们要将我带往何处去。马儿一路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只是我几次想要看清周围环境,却仅仅瞄到些许高大树影、干燥的土地,就连前面赶马人的衣摆都不曾看清。
    求生的本能驱散了脑中混沌的意识,我暗忖是否遭遇了人贩子,思及仍有同我一样被掳来的十几人还关在那不知名的地方,不禁分了神。唉,我已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能怎样呢?无奈的同时,却也暗暗对这社会憎恶不已。
    古时人口贩卖是很稀松平常的买卖,要么卖去大户为奴为婢,要么卖去青楼、戏院,没有一个算得上是好出路。虽然时常也有明主大赦天下,可赦了死囚也赦不到失去人身自由的奴仆身上,尤其那些被穷人家卖掉的女孩儿,一辈子注定没有依靠也没有前程,只能任人欺压驱使,其命运凄惨可想而知。
    我禁不住一阵悲哀,想象自己在皮鞭下做牛做马的悲惨样子,几乎要哭出来。
    马儿驮着我离开了那片荒凉偏僻之地,不久便进了城,绕着小道曲曲折折几个来回,刚停下不一会儿,就听到两人讨价还价,争执半天,一个貌似有些身份的人最后抛下一句狠话:“只五两,不行带着走人!”
    “哎,这……好吧好吧,成交。”
    五两!?我一不缺胳膊二不缺腿,健健康康一大活人就值五两银子?天哪,光我包袱里那些首饰就……哎呀,幸好包袱还在会馆……
    我再也装不下去了,原本趴在马背上就血气上涌,待到这时便索性睁眼寻找声音来源。牵马那人突然转回身,刚迈出一步,不想正好与我打个照面。他见我醒了,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可马上又不动声色拽我下马,将我提溜着送到那个买家面前。这所谓的买家倒是长得高大健硕,五官端正,面皮不黑也不白。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高傲地低眉觑我一眼,继而又去同那贩子说话。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这等宵小为非作歹,难道县老爷是吃白饭的吗?我一时正义感爆发,本想大吼一声、大骂一场,可张了张嘴,却只“咿咿呀呀”发出几个音节——
    我,我……
    我再使劲清清喉咙,用力地想要震动声带,却,却……我竟然无法说话!
    曾在谢云寒面前装过哑巴,那时似乎只觉得扮哑巴格外新鲜有趣,甚至乐此不疲。可悲的是,我现在竟然真的……呜呜,这叫什么事儿嘛!
    我轻轻抚摸脖颈,忽然很想大笑看看,看自己是不是还能笑出声来——为什么求天求地都没用,诅咒自己却这么灵验?嗓子眼里有种涩涩的回味,不知会不会是残留下的害我失声的毒药。原来这个世上也有这么立竿见影的毒药啊……我惨笑一声,止不住满心酸涩委屈。
    我失踪了,吴哲威会不会担心我呢?站在偌大的庭院中,仰望头上已近暮色的天空,心中却不知是悲是喜。
    或许这世界真的有天意,买我的这户人家不姓王不姓李,偏偏姓柳——没错,这里就是我心心念念想要攀附的柳宅,沁州富商柳墨眉的府邸。
    如此狼狈地混进来也便罢了,可买我的那人却正巧是柳家的大公子,丁辛的表哥柳云扬!唉,我这苦心维持的男儿身份自然早被揭穿。怪只怪我长得太不高大、太不结实,怪只怪我一颦一笑都没有半分阳刚之气,以后若想学陆幽廷师叔那般闯荡江湖,好似只能是梦里的事了。
    管家从柳墨眉那里拿来一个不知写着什么的册子,然后就随便安给我一个名字,叫“钗儿”。我虽说不太情愿,不过在听到别人被唤作“环儿”、“佩儿”,很快也就心里平衡了。同我一起被买进府里的还有另外四个丫头,只是她们和我又有些不同,人家都是来路清白,由各自娘签了卖身契送进来。或许因为年纪相仿又同是沁州人,等周边无人监视,她们便凑在一处叽叽喳喳聊了起来。
    我尴尬地瞄了几眼,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哎,是你不能说话是不是啊?”一个尖锐女声突兀地冲进耳膜,我蓦然回首,见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女孩儿正盯着我。愣了一下,我淡笑着点下头,却见她嘴角立即上扬,眉梢几乎飞入鬓角。
    拽什么?你不也是卖身进来的,有什么好拽的?我懒得再去搭理她们,按照管家之前的吩咐,找到领路的小厮便离开了。
    身后仍在叽叽喳喳,不时爆发出一阵嬉笑。隐约中只听她们一口一个“大少爷”,叫得好不亲热。
    呕……又是一群盼着飞上枝头的傻丫头。我好笑地感慨,可再想想,就算人家这么想也无可厚非。看看现在处境,我忽有些后悔当初那么坚持。如果也去攀龙附凤胡乱嫁个人,哪里还会沦落到今日这般境地?咳咳,只是想想而已,毕竟假设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话说回来,同那些小丫头相比,我的运气还算不赖。她们一心企盼能跟在柳大公子身边,却不料竟被派去厨房和各个院落打杂。我只当自己虎落平阳,原本无欲无求,结果却被调去柳家小姐那儿照顾她的饮食。名义上照顾,其实无非是端个饭菜茶果什么的。柳家小姐现正被锁在自己的闺房里,上面交代下来要我好好看管,不管她胡言乱语说些什么都不要理会。
    我忽然觉得,好似正因为我不能说话,才会选中我去照顾她。
    端着刚刚煮好的鸡肉羹踏上石阶,我轻轻叩响了柳云思的房门。
    “我不吃!你告诉我爹,我要绝食!”房门内传来柳小姐故作硬气的声音,只是听来显然很勉强。想她从被捆回来直到现在,也有好几顿饭没吃了吧?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闹绝食可不是好玩的,她那身板哪里能扛得住啊!奈何我再好心也无法说话劝解她,只能叹口气——唉,小柳姑娘,和你爹闹脾气可是自讨苦吃呀。
    紧锁的房门下早已撤去提板,留下足有十几厘米高的空档儿。我按照吩咐,将托盘里的肉羹从门下贴着地面推进去,再扣几下门,便不管那死鸭子嘴硬的柳小姐如何大吼大叫,抱着盘子径自离去。
    柳府的役使十分充足,且分工明细,我做完自己分内的活计便可歇息。轻轻地舒了口气,将洗净晾干的衣服一件件收回,不觉望了望迷蒙的夜空,微微一笑。
    天上星星多得耀眼,好像簸箩中的小豆子被倒出来撒了满地。我分不清这个、那个到底是什么星座,却越瞧越入迷,似乎全天下就只有我一人在仰视这片星空。
    来到柳家的第一晚,我庆幸自己终于修炼出一点儿成绩,没有自乱阵脚。
    和我同住一屋的还是白日里那四个女孩儿。她们来自底层,对柴米油盐那套繁杂琐事自然驾轻就熟,我只有相形见绌。以前自己一个人生活时,日常都是怎么简单怎么来,饭可以从外面买来吃,或者买半加工的回家加热,就连打扫、整理房间也都是一周一次。现在却让我以低人一等的身份腆着脸伺候别人,一天下来,无论心理还是身体,我还真的有些吃不消。
    乍听说是柳云扬把我买回来的,那几个丫头都惊愕了好一阵子。从那匪夷所思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们大概很难理解柳大公子为何会买我这么一个不会说话的人,更可气的是还安排我这个身无长物的人去做最轻快的活儿。不止她们不理解,我也糊涂着呢。
    柳家的府邸到底气派,至少在这沁州城,绝对找不出第二家比它规模更大、更富丽堂皇的宅子。我沿着墙根走了很久,就整体来说,除了大门和后门有人把守,东边的一个侧门似乎一直关着,也没有留人看守,或许我就可以……嗯,是的,我在设计怎么逃走。现在虽没有性命之忧,可是留在柳府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借机筹措路费固然可行,但吴哲威压根还不知道我的下落,我又怎么待得下去呢?
    “谁啊!”前面闪过一点亮光,貌似有人巡夜,眼看就要过来了。我情急之下立即卧倒在花圃中,紧张地大气不敢出。幸好一进府就换上丫鬟们的统一服饰,这套藏蓝的衣裙远看应该不会太明显。
    要不要学个猫叫呢?呃,还是算了,要我学猫咪咪太难,倒是学羊咩咩比较像。
    ( ̄▽ ̄)"
    胡思乱想之际,那边的亮光已经渐渐走出视野,很快便消失在花园尽头。我兀自叹气,心想柳家的巡逻还是挺严格的,不禁对自己能不能逃出去心生怀疑。灰心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我转身正欲打道回府,却看到身后站立着一个人影,登时吓得心头“咯噔”一声猛跳,头皮忍不住发麻——柳云扬正怪里怪气地盯着我,好像他从开始到现在一直站在那儿,却一言不发。
    我马上回过神,见他身上只穿一件白色单衣,好似睡觉时穿的寝服一般——乖乖,他怎么了?不会是梦游吧?
    我犹豫该不该学其他人那样给他问个安,可我不能说话呀!等我再瞅向他,他竟忽的迈开踉跄的脚步,两眼像猛兽见了猎物那般露出饥渴的目光,就像,就像是……我顿时惊悟出什么,顾不得冷汗直流,惊慌地转身就想逃走。谁知身后骤然一紧,胸前突然多出一双手来——
    啊——他竟从身后将我一把抱住!这个死流氓!
    我一边扭转身子、一边手脚并用对着身后又抓又踢,那厮却还是死死抱住我,好像被人点了睡穴似的岿然不动。
    “啊……”还是挣不脱!我拼命想要呼救,嗓子里却依旧只能发出嗯嗯啊啊的破碎音节——呜呜,现在我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吗?谁来救救我啊!
    柳云扬仿佛着了魔一般将整个身子贴上来,下巴抵在我的脖颈间一个劲儿地乱蹭。听他含含糊糊念念有词,就好像被什么附身似的诡谲怪异。我一跺脚给了他一掌,谁知他根本没当回事,还是死死地抱住我。又一掌落空了,我挣扎得也没了力气,对着他的脑袋噼里啪啦一顿乱扇,他却始终没有叫一声疼。
    不要……不要……那只大手忽的攥住我的前襟,“叱啦”撕下一片衣料。我只觉胸前一凉,眼见腰间束带就要被他解开……
    “嗯……”这次换他闷叫一声,柳云扬终于中了我一掌,抱着我翻滚在地。
    过了好一会儿,身后的人已经一动不动,我却还能感觉到那趴在我肩上的色鬼脑袋在费力的呼气。手肘狠狠拐他一计,我赶紧从他怀里钻出来。翻身站起时,见他双目微暝,气息渐平,早已被我击昏过去。
    夜色微重,四周却无一人,只有我仍旧沉重的喘息声。
    虫鸣渐起,“吱吱、吱吱”——除此之外,是死一般的静寂。房檐上一人在隐藏许久后,突然飞身后退,迅即消失在夜色中。
    心惊胆战跑回卧房,才发现其他人早已睡下。也好,免得要我解释这身破衣烂衫是怎么回事儿。
    今晚的事情实在发生得太过突然,我哪里会想到那个柳云扬会……唉,不去想不去想了。看他那样子也不清醒,说不定他是有梦游症的,明天就没事了,没事了……
    自我安慰着躺下许久,却还是辗转难眠。因为半夜凉了许多,门窗都关着,空气自然无法流通,于是呼吸间便满是汗水加破布发酵后的气味。对于我这个从小睡惯了别家屋檐的人,几人挤在一张床上并没有什么习不习惯的问题。只是某些人的恶劣气味让我难以忍受,就比如——脚臭。
    我实在是纳闷不已,既然这些女孩儿有心攀附权贵,干嘛不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索点儿呢?只那张脸白白净净,脱了衣服却像煤球似的黑漆漆。难道她们自己闻不到么?洗个脚就这么困难?!我忍了又忍,鼻子都快被自己捏肿了,憋气憋到大脑都快缺氧——可恶,今晚存心不让人睡了是不?
    已近下半夜,那四人早已酣然而眠,却偏偏折腾得我一个人睡不着。我忍无可忍抱了被子翻下床,小心翼翼推门逃了出去。
    呜啊老天,多新鲜的空气呀!我狠狠地吸了两大口,甩甩脖子清清秽气。望了望院子中央,心想就在这儿幕天席地将就一晚得了。柳府给予下人们的待遇很好,婢女所住之地也不简陋,一般四五个丫鬟同住一屋,共享一个小跨院儿,然后几个跨院儿合用一间厨房。在这小巧的庭院里还栽有许多开着花的不知名的植物,茂盛地仿若一座花园。花园正中正好设有一张长方形石桌和几个石凳——看来,今晚我的床就是它了。
    时已入秋,夜间露宿自然是自讨苦吃。可我宁愿明天得了风寒病死,也不愿回屋被她们活活熏死。把被子平展铺在桌上,我打了个哈欠爬上去,捏紧被角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睡在这花草幽香的包围中,又有如此清新的空气相伴,真是惬意呀……我甜甜地闭上眼,只觉筋疲力尽,很快便进入梦乡。
    许是夜里露水太重,梦里常觉得鬓发被打湿后黏在脸侧,痒痒难耐。等到猝不及防的一声鸡鸣,我惶然睁眼坐起,紧接着却是“啊”一声惨叫。
    呜呜,好疼好疼……真是丢人丢大发了,我怎么睡着睡着滚到桌子底下来了?!
    揉了揉撞到石桌的脑袋,低声咕哝一句“要是再撞几次,干脆失忆算了”。晃晃悠悠爬出来还没站稳,险些又被身上裹缠的被子再绊一跤。
    屋顶上的天泛着青光的白,清澈澄明地不染一丝污垢。约莫着此时不过凌晨五六点光景,我不由感叹,好像刚刚才觉悟到自己眼下的处境——呜呜,现实果真不一样了,以前自己何须这么早起床?想想自己现在不过是个刚被买来的使唤丫头,早起是天理,于是也不再抱怨,将被子扯进怀里便准备回房。
    可刚走到门口,抬眼一看——哎,房门大开?不会大家早都已经起床干活去了吧?呜呜,那我岂不……我登时羞红脸,难堪地把脸埋进被子里。门槛上一点刺眼的猩红倏忽飘入眼帘,我拧着眉弯腰凑上前去,莫名地伸出手指揩了一下——
    一种久别的气味立时如毒气般钻进我的鼻孔,脑中霎时空白。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恐地盯着那一点猩红,心脏忽而难以自制地喧嚣鼓噪。将被子抱得紧一些,我提起脚步迈进房门,不出所料,一股氤氲血气迎面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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