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眷属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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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风飞扬兮,黄沙漫漫。
     孤鸿翩远兮,天地苍茫。
     “元赫,快看山谷里有群野马”。李青扬鞭指向前面的峡谷,空谷寂寂,芳草萋萋,艳丽的野花迎风送来阵阵宜人香气:“那匹枣红马一定就是这群野马的头领”。她微笑道:“看我把它给你套回来”。说着解下马鞍上的软鞭结成套索,纵马而去。
     斐钧看着她矫捷的身影,只觉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她骑术精湛,对时机的掌握更是绝佳,只是她身下的马远不是那匹野马的对手,软鞭每每落空,眼看那群野马发疯似地奔逃,李青一声清啸,纵身自马背上跃起,套住身旁一匹狂奔的野马紧追而上。李元赫勒住身下的流星,看着她身若惊鸿自一匹野马翩然掠上另一匹野马,不禁微笑着摇了摇头。这个江湖中最冷酷的杀手,朝堂中桀骜不驯的王爷,竟然如此率真。
     一阵愤怒的长嘶响彻山谷,李青牢牢驾驭着身下狂躁不安的奔马,将那匹枣红马勒停下来。那匹野马怒目相视,前蹄不住的刨着地,扬起一阵阵黄色尘埃。
     “喜欢的就是你的倔强”。李青大笑着跃上它的脊背,虽无鞍辔却稳稳夹住马的两肋。那野马奋蹄狂跃想要将她掀翻在地,李青一手抓住鬃毛,取刀割断软鞭,她可不舍得伤害这匹暴烈的野马,轻轻抚慰着它的脸颊。野马虽暴跳如雷,对背上的李青终是无可奈何,精疲力竭后逐渐平静下来。
     “这才是乖孩子呢”。她心情痛快之极,轻轻一吻野马的额头:“你就像团烈火,就叫你野火吧”。李元赫与斐钧一起纵马上前,野火果然神骏膘健,竟比流星还要狂野。
     “元赫,它漂亮么”?李青笑靥如花,如同得到了一件无价之宝。
     “真希望你每一天都像现在这么开心”。穿过山谷,就是凉州辖地,这座地处边塞的上州之郡,荒芜中带着肃杀之意。
     “回雁楼的羊肉可是凉州一绝,今天由我做东请二位饱餐一顿如何”?斐钧微笑道。
     “不如让我们三人一醉方休吧,郁闷了好久想喝酒都找不到人陪”。李青笑道。
     阴暗处几双警惕的眼睛默默注视着这些意气奋发的年青人,温文尔雅的似春风拂面,阴郁深沉的像窗外的夜空,冷峻萧瑟的如同戈壁荒漠里的孤鹰。
     这三人实在太过惹眼,菜未上桌,三大坛好酒都已见底,小二咋舌又去抱来三坛。这种用高粱酿制的烈酒甘醇辛辣,却不是公子哥们喜欢追逐的对象。
     李青放下酒碗,凝视着斐钧眼中流露出一丝不羁的神采:“我一直都把小慕当作妹妹,如果这次我们有幸留在此地,你一定要代我照顾好她”。
     斐钧优雅而淡定地笑道:“那就让我们三人一同留在这里吧”。作为景教曾经的教主,他又怎会不知道此行的凶险,景教的很多隐秘就连他这个教主都还不甚清楚。人生就是这样瑰丽,曾经的仇人成了最好的朋友。
     “你跟我们不一样,能有机会活着就一定不要放弃”。李元赫的目光也是温润的,他不是不想珍惜生命,更不喜欢杀戮,如果能用最微小的代价换取一方宁静的天空,哪怕就是要他死,也决不会皱一下眉头。
     “你虽曾是一教之主,却并未真正了解景教。我倒希望能有一天你仍是教主,传真布道让所有人都了解其深奥的教义”。李青微笑道:“只有放下内心的仇恨,才能立地成佛”。
     “看起来你已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斐钧微笑着看着她:“我何尝不想如此,可如果我放下屠刀,很快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李青大笑起来,颤声回道:“阎王爷不把我扔进十八层地狱下油锅我就谢天谢地了,来、来、来,咱们今朝有酒今朝醉,免得黄泉路上多凄凉”。说着举起酒碗,一扬脖子先干为尽。李元赫看着她迷蒙深邃的眼睛,清亮得就像碗中的烈酒,能够一醉方休也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不觉中,夜已经深了。斐钧与李元赫一同架起烂醉如泥的李青东倒西歪走进客房。“痛快,真痛快”。她半眯着眼睛似醉还醒,李元赫将她扔在床上,再也支持不住醉得倒在一旁。斐钧看着两人酣然而睡,一杯茶尚未喝完,便也趴在桌边睡着了。
     沉寂的夜色,萧瑟的风声。
     李青忽然睁开眼睛,冷冷看着窗外浩瀚如水般划过深蓝色夜空的银河。人生偏偏就是这么可悲,明知眼前是条死路,还要飞蛾扑火般一往无前。李元赫看着她自窗户飞身跃上屋顶,明明想痛醉一场,只是连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愿望都难以实现。
     同样寂静深沉的夜色中,恢宏的大明宫寂寂无声。廖恒率卫队悄声走过紫鄞宫,并没有因为那里住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而放缓脚步。这些日子,他始终冷眼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异动。
     李豫放下手中的笔,随手披上外衣。
     “陛下今夜还是歇在瑾妃宫里?奴才好先去通报”。随侍的内侍总管高和低声试探着主子的心意。他看了眼殿外,悠悠微风送来春的气息,站在大殿门前,往事如风光影般一幕幕从眼前掠过。他一言不发也不叫随从,信步穿过御花园,远远就能看见紫鄞宫还亮着明亮的灯火。乍见皇帝驾临,值夜的内侍宫女都吓得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雍和公主已经安寝了”?看了眼灯火阑珊的屋宇,眼中露出一丝失望。
     “小喜,这么晚了是谁在说话”?小慕捧着一只鎏金铜香炉从御花园走来,一见是他连忙放下铜炉跪在石阶上:“不知陛下驾临,多有失礼之处请陛下见谅”。
     粤王谋反后女孩对待他的态度总是如此冷淡:“还在生豫叔叔的气呢”。李豫亲自搀起小慕。
     小慕原本不想理他,但见他似乎有话要对自己说,也不好对他置之不理:“外面风寒,陛下何不进殿喝杯茶驱驱寒气”。其实不用她开口,李豫已经径直走进了紫鄞宫。小慕屏退了殿内的侍从,净手亲去沏了一壶香茗。
     李豫若有所思地喝着茶,目光游离于小慕身畔,而后又落在博古架上那些瑰丽的波斯琉璃杯上:“高和去把上回西域进贡的玫瑰香露和葡萄酒都拿来”。他取下架上的琉璃杯仔细把玩。依稀记得当年那个刁钻顽劣的孩童,一脸古怪的笑容,满手都是鲜血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的情形。
     “陛下觉得这茶不好么”?小慕淡然一笑,不知从何时起,她也喜欢上了这种山茶。
     “只是看到了这些琉璃杯,让我想喝几杯”。今夜的李豫萧瑟而又失意,连常用的“朕”都省略了。他苦涩一笑:“记得那会儿我们狼狈不堪地逃去蜀中,那地方的瘴气非常厉害,我的气喘病总也好不了。有一天父王领着他回来,那时他只有十来岁,长得极是隽秀,乍一眼还以为是个小丫头。他一来到我住的地方,伸手便将廊檐下的鹦鹉捏死,而后拔出刀将府中豢养的珍禽异兽通通赶尽杀绝”。李豫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骇异,似乎仍然不能忘怀那时他带给自己的惊吓:“他对父王说,这些长羽毛的禽兽对我的身体不好。我至今都还记得他两只手上沾满了鲜血,用琉璃杯接了满满一杯鹿血,强逼着我喝下去”。说着脸上不由闪过一丝微笑:“为了这件事我还曾发誓有生之年一定要让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看着略微有些诧异的小慕幽幽问道:“小慕,你知道他是谁么”?
     小慕无息地摇了摇头,她可以猜出一些端倪,却不想这么做。
     “想不到,他竟然成了粤王,而且我真的差一点就杀了他”。颤抖的声音难隐伤感之意,他给自己斟了杯葡萄酒,透过酒杯凝视着桌上的灯光。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且毕竟为平乱出过一些力气,无论他曾经做过什么,陛下都不该逼他造反”。小慕颤声以对,李豫自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但目前势同水火,就算赦免了李苘又能怎样?他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脸上已现微熏之色。
     “小慕,你又是怎么认识他的”?李豫一直都想不明白,这样一个细微谨慎的人怎会因为面前的女孩做出如此不合常理的举动。
     “其实连我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对我这么好”。小慕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我只是依稀记得那年娘亲将我送到粤王府,后来娘就再也没有回来。他对我很好,哄我开心,还把我送到扬州。我进宫的时候,他对我说,如果不开心了就到曲垣河边许愿,他会回来接我。在我心里,他就像大哥哥一样,是我最亲近的人”。凄怨地看着李豫,猛然跪在他的面前:“陛下,求求您不要杀他好么?我知道这些年他杀了很多人,也得罪了很多人,可是如果再失去他,这个世上我就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李豫伸手扶起小慕,正色道:“我早就赦免了他,还让沈括赶回闽粤安抚粤王府。只是像他这么高傲倔强的人,又怎么可能回头呢”?
     “我听大臣们都在议论,说您赦免他只是为了要杀他”。小慕眼中明显隐藏着疑惑和猜忌。
     “其实沈括早已知悉他的下落,只是他不想回来,我也不好再三逼问”。李豫淡淡看着杯中琥珀色的美酒:“其实我心里又何尝不在牵挂着他”?长长叹了口气,微笑道:“听说你曾让他发誓不再杀人,这样的话也只有我们的小慕才说得出口,今天豫叔叔也在这里对天盟誓。从今以后绝不伤害粤王李苘,若违此言,人神共弃”。
     小慕惊异地看着面前有些陌生的李豫,眼中包含着激动的泪水。
     屋外响起一阵吵杂的脚步声,透过微启的窗户,只见一队翊卫急匆匆穿过御花园。李豫刚想起身出门,小慕却拉住他的衣袖,低声道:“陛下身旁连个侍卫都没有,还是不要出去为妥”。说着命人关上殿门,吩咐长生去将廖恒请来。
     “陛下在公主这里,让微臣一通好找”。廖恒终于将悬着的心落下。
     “出什么事了”?
     “风荷馆方才发现了两名刺客,一人被侍卫们杀死,另一个吞毒自尽了”。廖恒躬身禀道:“而且瑾妃娘娘隐约中还看到了第三名刺客,臣正命侍卫们全力搜索”。
     “瑾妃怎么样了”?
     “只是受了些惊吓”。
     “沈括说的一点都不错,景教果然在大明宫里阴魂不散呢”。他看着廖恒吩咐道:“这件事你要尽快彻查清楚。记住,朕不想牵扯太多的人受累”。
     “臣明白”。
     “你和雍和公主的婚事也不要再拖延了,一来是先帝的遗愿,二来也好让朕沾些喜气”。
     “小慕想为先帝守孝三年,还是再等等吧”。
     “她现在是雍和公主,不是我们的小长平,就用不着守那些繁文缛节的规矩了”。李豫悠然舒了口气:“直到坐上这个位子我才知道,有很多事连我都无法主宰,所以我更希望你们能够快乐”。说着推开殿门,在侍卫们的簇拥下昂然而去。
     越往南去,春天的气息越发浓厚。莺儿茫然独行,她的春天又在哪里?明媚的阳光绚烂而温暖,却驱不散她心里的阴霾。
     明知她是个女人,偏偏从未将她当作女人。明知不可能长相厮守,偏偏还会为她心痛。
     “巫神请稍歇片刻”。路边的茶棚里站起两个苗人将她拦住。
     莺儿茫然而视,并不想做出任何防卫之举,只是淡淡地说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不要牵扯到不相干的人”。
     “巫神,请别误会,我们并没有任何恶意,是大巫仙想见见你”。
     “他想见我”?莺儿冷笑道:“他是至高无上的尊神,怎么会想见我这个妖孽之属”?
     “大巫仙伤重难愈,他想见巫神最后一面”。两个苗人齐声哀求。
     “好吧”。莺儿悠然以对,就算是圈套又能怎样?穿过密密的丛林,来到一座吊脚楼前,几个面色凄楚的苗家女子躬身迎上前来齐声道:“恭迎巫神降临”。莺儿对她们的举动视而不见,径直走上吊脚楼。
     大巫仙躺在窗前的阳光里,面色坦然而苍白。莺儿也是第一次在阳光里仔细端详他,可以说他是个少见的美男子,虽年过不惑,却未见一丝白发。他看着莺儿缓缓走近,平静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激动的红晕。
     “总算等到你了”。语声因为激动有些颤抖:“坐到这里来”。他指了指床边的竹椅示意莺儿坐下。
     “重伤之后,你娘一直都住在月亮湖畔”?他眼中忽然泛起一点泪光。
     “不错,她每天都对着神女峰发呆,直到一年前才抑郁而终的”。
     “她竟然每天都看着神女峰”?泪水再也忍不住滚滚滑落沾湿衣襟:“就是在那里我们第一次相遇”。他喃喃低语着:“原来她至死都记得那里”。
     “她在临终前一直喊着你的名字,始终不曾怨过你”。莺儿也已泪流满面,这个男人至始至终都是母亲最挂念的人,甚至宁愿为他抱憾终生。
     “阿仙……”他忽然抬起头用炙热的目光看着莺儿:“现在我只有一个愿望,等我死后你能不能把我葬在她身边”?
     莺儿怔怔看着他,这个让母亲无比眷恋的男人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年少轻狂之时。
     “就算为了我娘,我也不能拒绝你”。
     “那就太好了”。轻轻牵起了莺儿的手:“还有一件事我想求得你本人的原谅,只盼你不要恨我”。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还有什么可以恨的”。莺儿平淡地回应,就像跟老朋友谈着一些往事,虽然那些往事并不美好。
     “你身上是不是有这样一块玉玦”?他从胸前掏出金链,链子上挂着一块残缺的玉龙尾。莺儿虽有些惊诧,仍然很平静地解下颈间的金链,龙首与龙尾恰恰吻合。他一把将莺儿揽进怀中,低泣着:“真的是你,真的是你……”轻柔抚摸着莺儿的长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女儿,这世上他唯一的孩子。
     “难怪娘亲让我发誓,决不伤害你,要我像对她一样孝顺喜婆婆,难怪喜婆婆总喜欢在夜深人静时坐在我床边”。莺儿已然泣不成声。
     李浠一路紧追都不曾见到莺儿的踪影,越是心急如焚越是出错,好不容易绕出森森密林,天色却已将黄昏,他知道现在莺儿最需要的就是自己的安慰。赶了一天路早已饥渴交加,远远看见官道旁有个茶棚。牛饮了两大碗凉茶,闻到一阵烤老玉米的香气。
     “这位老哥,可曾见到一个单身姑娘经过此地”?李浠啃着老玉米,只觉甜香可口。
     “刚刚是见有两个苗人带着一位单身姑娘进了山上的密林”。茶博士一面收拾家伙一面回答。
     李浠一听到“苗人”二字,立刻扔了手中的玉米棒子,跃上马背顷刻间便消失在森森的密林中。密林中传出几声尖厉的啸叫,李浠勒住马,知道已进入了苗人的领地。许多年来,汉人与苗人间的争斗始终不曾停息过,就连粤王李苘如此厉害的人物,对隐藏于深山老林间的这些土著人也是鞭长莫及。
     李浠简直不敢想象莺儿落在这些人手中会是怎样的结局,翻过大山临水的山涧里建着几栋零星的吊脚楼。十几个身材矮小的苗家男子,手里握着苗刀,满怀敌意地看着他。
     “莺儿是不是在你们手里”?李浠的眼中快要冒出火来,这些残忍的土著人不仅喜欢伤害自己的身体,更喜欢用活人祭奠鬼神。
     “巫神正在和大巫仙说话”。一个秀丽的苗家女人快步走来:“公子可是巫神的朋友”?李浠虽然不喜欢这些土著人,但他们本性非常质朴,不喜欢将疑问留在心里。他们既然称莺儿为巫神,应该不会对她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
     “王爷,您可让末将好找”。密林中杀出一大队人马,一些零星的苗人边战边退。女子见此情景不由脸色一变,将手伸进腰带。
     “赵将军不得无礼”。李浠大喝道:“即刻带人退出山涧,在官道上等我”。
     “你究竟是谁”?那女子顿时充满敌意。
     “镇南王李浠”。他神色坦然道:“但我今日只为了莺儿而来”。
     “想要见巫神,除非踏过我们的尸体”。女子拔出腰间锋利的短刀:“你们这些狡诈的汉人,休想再欺骗巫神的感情”。
     “李浠,你走吧。我是苗家的女儿,不想再离开故土了”。不知何时莺儿出现在众人面前,脸上尤有泪痕。
     “我已经错过了一次,绝对不会再错过第二次机会”。李浠猛冲上前,将她紧紧抱在怀中:“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李浠决不活着离开这里”。
     “可我曾是他的女人”。
     “莺儿,他已经给了你自由,你应该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保全我们,希望我能够好好照顾你”。李浠忍不住轻轻吻了她。莺儿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眉间一弯金色的月牙儿,将她映衬得异常神秘而高贵。她想推开李浠,可两只手偏偏软弱无力,那坚实而温暖的双臂充满异性的阳刚之力让她不禁为之怦然心动。
     “李浠,放开我”。她呢喃着。
     “嫁给我吧,莺儿”。李浠再一次吻住了她的唇,炙热得似乎要熔化她的身躯。许久,才依依不舍地与她分开,用苗人的礼节,单膝跪在她脚下:“镇南王李浠以先人的名义发誓,今生今世唯有苗莺儿一个妻子,永不相负,天地为证,若违此言万劫不复”。
     莺儿的目光迷蒙而深邃,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怔怔凝视着四周拔刀相向的族人。李浠愕然看着她中指上戴着的银指环,它代表了大巫仙至高无上的地位。
     “李浠,你还是走吧”。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滚滚而落。
     李浠淡淡一笑柔声道:“如果你做了我的妻子,所有的苗人就都是我们的家人了,大家和睦地住在一起,没有战争也没有杀戮,那不是更好么”?
     莺儿不由一怔,环顾四周,所有人的眼中似乎都充满了期盼……
     驸马府的大门前车水马龙。
     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位盛宠一时的驸马爷,不仅皇帝亲临喜筵,就连民安巷里的普通百姓都成了他家的坐上宾。
     吉时已到,廖恒谢过皇恩,引领五顶龙凤花轿出宫来到驸马府门前,试问普天之下又有谁能如他这般幸运?
     喜娘们从轿子里扶出五位一模一样的新娘,在震天响的鞭炮声中拜了天地。
     “方才夫人们已经商议过了,新官人只有辨清了新夫人,才能进洞房的,认错了今晚可要睡在厅堂里了”。
     廖恒只觉头都大了。
     李豫微笑着看着这些喜气洋洋的新人,原来简单的生活也可以如此美好。难怪小慕总想离开那看似华丽的宫殿,宁愿去做寻常村妇,他信步走进后院。
     “雍和公主,陛下来看您了”。高和一头雾水地看着坐在一张喜床上的五位新娘,含含糊糊地说道。
     “臣妾拜见陛下”。小慕顶着红盖头,盈盈跪拜。
     “朕还是喜欢听你叫朕豫叔叔”。他心情大好:“你们都是小慕的好姐妹,朕许你们跟雍和公主一样的恩典”。
     “臣妾谢陛下恩典”。其余四人也都跪拜谢恩。
     “好了,今天是你们的大喜之日,就用不着如此多礼了”。他拉着小慕的手低声道:“豫叔叔还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朕已有了粤王的消息,目前他很好,只是赶不及回来喝你的喜酒,等他们办完了凉州那边的事,朕要在金銮殿上为他庆功”。他朝着门外的高和问道:“两位将军还没有赶到么”?
     “启奏陛下,两位将军正在西花厅候旨”。
     “去把他们叫过来”。
     “罪臣黄臻,谢陛下赦免之恩”。
     “罪臣何平,谢陛下赦免之恩”。
     小慕虽未亲眼看到他们,但这熟悉的语声却让她激动不已。为了她,黄臻与何平被流放岭南。
     “从今天起你们官复原职,就留在雍和公主身边听用吧”。
     “谢陛下隆恩”。
     “谢谢你,豫叔叔”。小慕紧紧抱着他喜极而泣。
     他轻轻拍着小慕微微颤抖的后背轻笑道:“有空常回去看看朕,别让朕老是惦记着你们”。
     “嗯,小慕知道”。
     夜未央,盛放的烟花映着无数灿烂的笑脸,廖恒的婚宴成了普天同庆的喜筵。尚未散席,皇帝便起驾回宫了,麟德殿中还有一大堆国事等着他去处置。孤家寡人的滋味并不好受,偌大的殿宇中,冷冷清清。
     “陛下,瑾妃娘娘命奴婢给您送盏参汤”。一名宫女悄声走来。
     “放在桌上吧”。他揉了揉发胀的眼眶吩咐道,语声未落只见一把明晃晃的短剑直刺自己的咽喉,从屏风后闪出几名侍卫将刺客隔开,一时间只听见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李豫刚想离开,却觉眼前有条黑影晃过,一道冰冷的厉风迎面袭来,本能驱使他侧身躲闪,那黑影反手揪住李豫的衣领,黑漆漆的钢指甲疾刺向他的左胸。
     眼看皇帝危在旦夕,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只见他反手一挥,手指切向刺客的脉门,那黑影大吃一惊纵身而起,躲过迎面劈来的刀锋,灯光照见一柄奇异的弯刀,他从脸上撕下面具,赫然竟是廖恒,今晚不是他的新婚之夜么?
     “怎么,没想到吧”?廖恒淡淡地笑道:“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刺客眼中露出一丝恚恨之色,冷声应道:“原来你是玄靥门的人”。
     “那可要拜你们所赐”。廖恒微微一笑,温暖的笑意中透着凄凉:“你也该露出真面目了”。掌中弯刀飞旋而出,那刺客显然知道锁魂刀的利害,几个纵身向殿外逃遁,锁魂刀却似算准了他的去路,竟然凌空一折,扫中刺客的右腿,他冷哼了一声,已然坠地,十几把钢刀顿时架在他的身上。
     “你们休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刺客冷笑一声,将头重重撞击地面金砖,溘然而逝。一个侍卫上前揭去他脸上的黑布,廖恒一看到这张脸,立刻跃起消失在沉寂的殿宇间,果然是安乐公主。冷眼看着庶妃悬在房梁上的尸体,冷漠中带着一些怜悯。
     “廖恒,你能肯定是她么”?李豫平静地问道。
     “臣还是低估她了”。说着走到尸体旁,从她脸上揭下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个陌生女人:“这些人只是在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好拖延时间”。看着廖恒阴沉沉的目光,李豫已恍然大悟。
     “今晚的事倘若走漏半点风声,你们就都不用活着了”。说着转身走进长生殿:“去把李通之叫来”。语声中透出了杀意。
     “陛下……”
     “现在该怎么办”?李豫皱起眉头,连年征战国库空虚,想要调动大军却没有粮饷,他又怎会不知道打仗打得就是钱粮这样简单的道理?
     “钟山郡王此行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廖恒叹息道。
     “臣李通之奉旨觐见”。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还不快些给朕滚进殿来”。李豫的心情明显有些烦躁。
     “大将军也在这里”?连李通之也有些纳闷,两个时辰前还在喝他的喜酒,怎的一转眼又出现在了皇帝身边?
     “李通之,你马上动身前往凉州,一定要给朕截住钟山郡王”。伸手打开桌案下的暗格,拿出里面的五龙令,眼中不禁流露出一线柔情:“据可靠消息奏报,李苘也在凉州,把这个仍然交还给他,告诉他,朕正在调动左右豹骑卫开赴边境积极备战,让他诸事小心”。
     “陛下要对契丹开战”?李通之大惊失色,他虽然知道契丹一族乃是豺狼之性,但现在却绝对不是开战的好时机。
     “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难道你真要朕眼睁睁看着钟山郡王去契丹送死?看着凉州数十万百姓为契丹掳掠”?他叹了口气道:“这场战事已成定局,绝非人力所能逆转”。
     “那陛下还有旨意让臣转交给二位王爷么”?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就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李豫疲惫的靠在椅中:“等大军一到凉州,凉州诸事全权交由他二人处置”。
     “臣遵旨”。
     “通之,你就留在凉州替朕坐阵,协调战事军需,他二人无论有何需求,一概照准”。李通之眼中闪过惊异之色,向来温和的李豫何时变得如此果断?
     晨曦中,李青看着李元赫纵马远去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心中升起一丝淡淡的哀愁。不管结局怎样,她都会不会感到意外。
     经过那夜探察,李青发现凉州附近景教的活动明显收敛了很多。心中有些隐约不安,这些人一定在蓄势待发,为下一轮更为猛烈的进攻做好准备。李元赫一去便是生死未卜,而凉州更深藏着难以预测的未知隐秘。
     “不知李兄可想好了对策”?斐钧悠闲地喝着茶,他并不喜欢喝酒,更不喜欢宿醉后的头疼欲裂。
     “现在最让人头疼的就是他们蛰伏待机,隐藏在暗处”。李青还是喜欢烈酒,她是那种越喝越清醒的人。
     “不鸣则已,一名可要惊人了”。斐钧低叹道,他了解这些狂热的教徒,为了信仰无所不用其极的本性。“这里是景教的发源地,我们不如从总坛着手,只要让他们知道,那三把密匙都在我们手中,他们就决不会像现在这样气定神闲地等着我们出现了”。李青微微一笑,清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赞许,这也正是她想做的。
     “我们先去给凉州刺史刘秉亦提个醒,让他协同做好战事准备,一旦出现内忧外患的局面,可就不好收场了”。
     “刺史大人,有个自称是景教教主的年青人在门外求见”。连李通之都是一怔,一向隐秘的景教在凉州竟然如此嚣张。
     “请他进来”。刘秉义看了眼内史李通之,见这个以刚正不阿名闻朝野的倔老头一脸郑重、若有所思地出了神,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在下景教前教主斐钧”。斐钧优雅地拱手为礼,李通之一见他身后的黑袍男子,脸上不由露出惊喜之色来,赫然正是粤王李苘,李苘却一脸淡漠,负手而立。
     “二位请坐”。刘秉义深知景教在凉州的势力,多年来互有胜负,却又都让对方无可奈何。
     “在下特来提醒大人,对契丹要及早做好战事准备,对内要防止景教内外勾结”。
     “公子此话何意”?
     “我们只是来给大人提个醒,告辞了”。斐钧淡淡一笑。
     “公子请留步”。李通之站起身拦住李苘:“老朽有些话想私下问问这位李公子,可否借步后堂”?
     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他俩,李通之又怎会知道那个年青人姓李?李苘无奈的笑了笑,随他走进后堂。
     “王……”
     “不要再提以前的事了”。他冷声道:“既然您已经来了,说明陛下知道凉州危在旦夕,你就好自为之吧”。
     “钟山郡王现在何处”?
     “他已经动身前往契丹了”。
     “糟糕,我这就派人将王爷追回”。
     “就连野火都赶不上流星,试问有谁能将他追回来”?李苘的笑容淡然而悠远:“无论如何,他都会去试一试的”。
     “可王爷,那明明就是条死路啊”。李通之不住摇头。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才是真正的英雄”。李苘依旧淡然:“否则等豹骑卫大军开赴边境,只怕这里早已烽火燎原了”。
     “陛下让老臣将此物转呈王爷”。说着双手奉上五龙令。
     “此物于我已毫无用处”。
     “王爷”。他跪在了李苘面前。
     李苘只得扶他起来苦笑道:“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王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老臣又怎能眼着看您孤身犯险”?
     “有李菰相助便已足矣,在我着手对付景教之前,切莫泄露我的身份行藏”。
     “李菰”?
     “他是长平公主李慕的孪生兄长睿王爷唯一的儿子,如果这次我死在凉州,务必请您老替他恢复本姓认祖归宗,”。
     “王爷言重了,您吉人自有天佑,遇事必会无虞的”。
     “那就多谢阁老吉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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