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龙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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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闪雷奔。
剑拔弩张。
暴雨狂风席卷整个大地,硕大雨点在焦灼的黄土地上扬起污浊的水雾尘埃,风雨中的凉州城充满肃杀之意。
刺史府前的大街上跪着黑压压的人群,就连大街上手执长枪的卫士们也一并跪在人群四周,所有人都悄无声息任凭暴雨肆虐。刺史府的大门敞开着,远远可见辕门前的刑台下团团围着数百名身穿铠甲的弓箭手,开弓指向四周高墙,令人诧异的是,在刺史府的围墙上也有数百名黑衣人挽弓相向。离刺史府不远的一座大宅院前簇拥着一群领军卫军士,园中高耸的假山上架着一门红衣火炮,炮口对着刺史府正堂方向,几名军士手持松脂火把立在火炮后,飘摇的火苗随时都有点燃引信的可能。
压抑得令人将要窒息的寂静中,一骥快马冒雨而来。雨水顺着那人的錾金铠甲不住往下流淌,跪在长街上的人群开始有些松动起来,四下里响起阵阵窃窃私语声,人们的脸上写满了期待,人群缓缓挪动让出一条窄窄的小路。那人在长街前一跃下马,左手仗剑阔步行来,青铜兽纹头盔遮住了他一大半脸,露出一双冷酷而刚毅的眼睛,镶着金边的铠甲在雨中透出一种金属特有的杀气。他身材虽不高大,但从他坚定的步伐中,所有人似乎都看到了生的希望。
守在刺史府门前和围墙上的黑衣人一见此人,脸上都不由自主露出了敬畏之色,为首的黑衣人目光触及那双冷酷的眼眸不禁浑身一颤,跪倒在满地泥泞中。
“属下知罪,请上将军降罪责罚”。
“你知罪就好”。来人冷冷低喝:“李卫,你虽有调动兵马之权,可作为翊卫中郎,率军围困刺史府与武卫诸军对峙,成何体统”?风雨中那语声就如钉子般钉入在场的每个人耳中,黑衣人纷纷收起武器跃下围墙列队肃手而立,就连刺史府中的武卫军士也脸色大变,挽着硬弓的手都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来人,将李卫拖下去杖脊五十军棍”。语声方落就见列队中走出四名黑衣人,从府中取来廷杖,按倒李卫一五一十打了下去,沉重的击打声震慑着在场的每一个军士。杖毕,李卫不顾后背上鲜血淋漓,依然垂手立在暴雨中。那人不由叹了口气道:“罢了,带上这些属下去漠北待上两个月好好反省反省”。
李卫大喜恭敬应道:“属下遵命”。转身带领一干人马霎时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凉州刺史刘秉义、领军卫大将军方泽何在”?他大步走入刺史府厉声责问:“尔等身为一州大吏,在这样危急时刻不思报效朝廷,竟使诸军公然在刺史府中对峙,置朝廷的威严何在”?
“你是何人?竟敢在此施发号令”?凉州司马周品端冷笑着从临时搭建的监斩棚中走出,不住打量着来人。那人从腰间掏出本官凭递了过去,周品端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此人年不过二十,料想也不会是什么大人物,抬手接过翻看,赫然看见官凭上加盖着的朱红色皇帝玺印,不由脸色大变。
“翊卫上将军李佑”。周品端不由回头看了眼监斩棚,只见又有一人站起身大笑道:
“请恕卑职眼拙没能认出上将军,卑职监门卫中郎周毅之见过李将军,恕卑职奉旨行事,皇命在身不能给您行礼了”。那人笑嘻嘻拱手为礼。
“行礼就不必了”。李佑冷冷侧眸:“奉旨行事?你奉的是谁的旨意?据卫府传檄,皇帝赦免李元赫的圣旨已随西北监察都督一同出京了,不日就能到达凉州,周将军就不怕沾上矫诏擅杀大将的罪名么”?
周毅之双手托起案牍上的圣旨正色应道:“上将军有所不知,据兵部核实灵武都督大将军王忠已被李元赫杀死。正如上将军所言,李元赫擅杀大将罪该处斩”。
“凉州刺史、领军卫诸军将领为何被绑缚在刑台之上”?
“领军卫诸军不服调遣,意图造反,被卑职事先侦知擒拿,上将军也看到了假山上的火炮吧”?周毅之唇枪舌剑地反问。
“按周将军之意,我的属下围困刺史府,我这个翊卫将军就是一群反贼的头头,理应也在处斩之列了”?
“卑职就是有再大的胆也无权处置翊卫,当然对上将军更是无可奈何了”。周毅之献媚一笑:“况且卑职只有一个脑袋,不敢在陛下面前多嘴”。他冲着身旁侍立的军士呵斥道:“没听见上将军的号令么?还不赶快放人”?众军士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命令刽子手打开刑具,一应官员俱是衣衫不整落汤鸡般被带了过来。
“这暴风雨只怕一时半会还停不了”。李佑不禁轻叹:“刘大人,让跪在雨中的百姓们都回家吧,这里的事本不是他们能管的,就别在这里掺和了”。
“卑职明白,卑职这就劝大伙都各归其家”。刘秉义狼狈的拱手回应,冒雨走出刺史府。
“末将这就责令领军卫僚属守城御敌,待退敌之后再到上将军驾前领罪”。方泽满脸愧色喝道:“城外强敌扣关,咱们却在此手足相残,你们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再不将红衣火炮移下便以军法论处”。说着亲率领军卫众军士登城御敌。
李佑看了眼周毅之淡淡问道:“李元赫在哪?灵武郡的宁定可要着落在此人身上了,广成亲王殿下可是个明白人,不会连这个理都不认吧”?
“上将军说的没错,陛下钦点王爷宣诏,不仅给李元赫官复原职还在王爷的提议下特旨加钟山郡王之衔。翊卫到底都是陛下身边的人,果然不同寻常呐,没有什么事能瞒得住上将军您”。周毅之意味深长地笑道:“您就放心,钟山郡王只是受了点轻伤,不碍事的”。
“受了点轻伤?依我看只怕是中了点毒吧”?李佑冷声反诘道。
“一语中地,果真一点都不差”。周毅之赞不绝口:“此人虽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但为人处世过于梗直,王忠乃是萧贵妃的外甥,得罪了王公贵胄,以后的日子同样不会好过。更何况他与契丹颇有些藕断丝连,未娶进门的契丹老婆死了也就罢了,却还将个契丹小姨养在府中。现如今,契丹大军就在凉州城下,上将军自然知道陛下的脾气,这么做迟早会让他送命的”。
“李汉,你来告诉周将军灵武都督大将军王忠是怎么死的”。李佑环顾那些刚被释放的诸军将领,站立其间的李汉不由吃了一惊,上前一步回道:
“禀两位将军,灵武都督王忠在石门邑中为一个名叫旒云的杀手所杀,此事石门邑中数千军士皆可作证”。他语声未落,曾目睹此事的李元赫麾下诸将都齐声附和,李佑抬手摘下头盔,一张冷峻的面容出现在众人眼前。周毅之与他曾有过几次接洽却从未见过此人的真实面目,乍一见面只觉他竟比女子生得还要俊俏。
“李青姑娘”?李汉脱口惊呼道。
“王忠是我杀的,该被处斩之人也应是我,就请周将军开释李元赫,将我绑至辕门斩首吧”。
“上将军有陛下钦赐的便宜行事之权,卑职怎敢滥言多嘴。您看这雨的确一时半会也停不了,请随卑职到正堂说话”。两旁打着油布雨伞的军士引着二人走到刺史府正堂前,却只见大门紧闭,堂中的窗户都以黑布遮住,更为怪异的是,周毅之与军士们齐齐转身围成环形将大门挡了个严严实实。
“上将军解下佩剑请进吧”。周毅之背对着大门微笑道。
府门洞开,堂中漆黑一团,李佑摘下佩剑交给周毅之跨入正堂,凝神而立,黑暗中隐藏着诡异的肃杀气氛。堂中飘过一丝淡淡的腥酸腐肉气息,一股香风袭来,李佑飘然而起,死寂中只听见衣衫飞舞发出的声响和铠甲发出的金属之声,那奇怪的酸腐气味也越来越浓,凌厉的掌力荡开袭来的软鞭,漆黑如蛇般的软鞭融入黑暗中,如影随形。李佑甚至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袭击自己,这些人配合极为默契,夹着腥风的短刀,随时能要了她性命的暗器,更可怕的是从那两条巨蟒般柔韧的软鞭上散发出的腐臭气味,她深知这些人所使用毒物的利害,甚至绝对不能与她们发生任何肢体上的接触。时间随着危机不断流逝,黑暗中同时响起两声忍痛的低呼声,便在此时灯火亮起,李佑按住左肩猛退了几步,依靠在桌案上才稳住身形,在她的左肩上扎着一枚闪着碧色光芒的铁蒺藜。耀眼的灯火照见七个黑衣女子,都生得极为窈窕旖旎,四人手执淬了剧毒的短刀,另三人腰间系着的牛皮腰带上竟毫不掩饰地挂满了各种暗器,显然正是针对她而来。一个包裹着苗家黑头巾的老太婆嘴角溢出一串鲜血,两条用蟒蛇皮制成的长鞭就躺在她的脚下,满是皱纹的脸,混浊的眼睛,她的上嘴唇豁了一块露出黑黄色的牙齿。
“我是该叫你旒云呢?还是上将军”?向百凤娇笑如花:“不过你最好别动,铁蒺藜上淬的是黑龙蜒。你越动,剧毒在体内行得也就越快”。
“做的好,百凤”。那诡异的老太婆连笑容竟也是说不出地骇人。
“娘,杀了她给大姐、二姐、三姐、九妹报仇,我要活剜出她的心祭奠吆妹”。向百凤咬牙切齿地凝视着她。
“金孔雀石呢?只要你交出孔雀石,我就可以给你解药,否则你会死得惨不堪言”。沙哑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
“既已落入苗婆婆之手,有谁会冀望能够活命呢?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么”?便在此时,一道寒光激射向向百凤,李佑十指如钩骤然蹿起,只见人影翻飞,另外六个黑衣女子都被她掷到墙根前摔得晕死过去,向百凤在众姐妹中最为机敏,武功也是最高的,虽躲过了她必杀的一击,仍被铁蒺藜射中右臂。就听“啪”的一声轻响,空中两条黑莽鞭缠绕在一起。
“你这狡猾的奸贼”。向百凤自服解药,踉跄着站起身来。
“了不起,很了不起……”十数个穿着各异的人簇拥着一位气宇轩昂的中年人自后堂走来。李佑随意一挥手中的蛇皮长鞭,苗婆婆只觉一股棉柔之力向自己撞来,只得甩动长鞭绕住房梁连连翻转,好不容易化解了从长鞭上传来的内力。
“卑职李佑参见广成亲王殿下,殿下巧布机关引卑职前来,不会仅仅是要让卑职见识见识殿下的势力已及至长安的千里之外吧”?
“难怪陛下如此信任于你,果真是少有的人才”。李濯在居中的桌案后适意坐下,冷冷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有些话本王要和李将军单独谈谈”。侍卫们不由都大吃一惊,却没有人胆敢开口阻止,一时间气氛极为尴尬,紧靠他身后侍立的胡服女子向众人使了个眼色,他似乎早已知悉那女子的小动作,冷声道:“薇儿,你也先出去,非本王召唤一概不得入内”。
薇儿率众返身退下,心中却在冷笑,以此人的武功与机敏,莫说出声,只怕在霎那间就能取了这位养尊处优王爷的性命,但瞧着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只得硬生生将说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别看这位王爷整日里笑眯眯的,真可谓是笑里藏着软刀子,却不知有多少人葬身在他杀人不见血的笑容里。
“殿下今日特为卑职而来,卑职可是受宠若惊”。李佑似乎并没任何加害或要挟李濯的意思,不卑不亢地说道:“请殿下说出您的条件,卑职洗耳恭听”。
李濯眯起一双细长的眼睛微笑道:“往日听那些臣子们私下议论李将军,本王总有些将信将疑,而今看来,果真不枉陛下对你的宠信,真是快人快语”。说着他缓缓起身,拿出一只錾花银盒接道:“这里有一粒龙魂丹,服下后,李将军自此便会受本王掌控。本王手中有两道圣旨,李元赫是杀是赦都在本王的一念间,将军可要想好了”。李佑伸手接过银盒取出裹着金箔的药丸连看都不看便直接吞了下去。
冷眼看着眼前之人竟如遭到雷击般怦然倒地,李濯眼中顿时充满了惊骇之色。灯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黑暗中他的唇角扬起一抹不经意的浅笑。
“来人,侍候李元赫将军更衣,本王要当众宣旨”。
薇儿手捧香茗无息走来,惊疑地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李佑。的确,有些人杀人是根本不需要用刀子的。她轻声试探道:“三爷,此人实在过于危险,依贱妾看还是杀了永绝后患”。
“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一见到比自己漂亮的就起杀心了”?李濯微笑着抿了口茶:“且不说她是陛下最宠信的臣子,就算老大也绝不敢动她一根毫发,况且本王还有两件事要她去办”。
“三爷说的是七星岛之事”?薇儿脸色大变,喃喃应道:“不错,这件事贱妾一拖就是大半年,让三爷殚精竭虑了”。
“这件事虽然要紧却还在其次”。李濯笑道:“廖长风这个大麻烦才是本王的心头大患”。说话间两人走出正堂,不知何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刺史府、领军卫众僚都已重新更衣,在正堂门前恭迎圣旨。
一个人影悄悄溜进正堂,雪亮的刀锋直切李佑咽喉,此时李佑的脸因极度痛苦而变得异常惨白,全身都在不住颤抖,这种痛苦甚至超越了对死亡的恐惧。可就在此时,身体里那股令她极度痛苦的力量竟然感应到外来威胁,与被它挤压到四肢的内力重新绞缠在一起,立即对危险情形做出反应。
看到李佑突然睁开眼睛,向百凤顿时花容失色,饶是她以极快的速度逃遁,后背上仍重重挨了一掌,一大口鲜血喷在蒙住窗户的黑布上。便在此时剑影如虹,又一条人影窜向窗外,李佑翻身而起抓住那人的手腕用力一甩将他抛上房梁,与此同时十几条人影破窗而入,淡淡的阳光从被撞坏的窗户间射入,那些人的目光都落在地上躺着的向百凤身上。薇儿抬头看了看屋顶,冷声道:
“没事了,你们都退下吧”。忍不住看了眼李佑,只觉她浑身散发出一种震慑人心的气势,也许是她一向以男人面目示人塑就了刚毅冷酷的傲骨,这种傲气竟令薇儿也不禁为之怦然心动。房梁上的人轻轻喘息着,方才若是破窗而出只怕此时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雅妮,你还嫌这里不够乱么”?这语声竟是如此熟悉,除了李元赫还会是谁。李佑缓缓转过身,身穿金甲的他威武雄健。从房梁上跃下的正是雅妮,吃惊地看着李元赫和广成亲王李濯携手而入。
“五弟,好不容易咱们兄弟又见面了,三哥给你介绍一个人”。李濯拉着李元赫的手满脸的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李佑的心不由沉到了谷底,因为李元赫此时也同样充满了欣喜。
“翊卫上将军李佑见过钟山郡王”。李佑沉声拱手为礼。
李元赫脸色微变冷声道:“你真的是翊卫首领”?
“不错”。李佑深知就连朝廷重臣只要一提起翊卫都会为之色变,作为隶属于皇帝亲领的卫队,执掌生杀大权,杀人如麻,所以想要除掉他们的人也决不在少数。
李元赫的心中对翊卫充满了愤恨,可偏偏眼前这个女子就是翊卫首领。她清澈的眼中映着两个小小的自己,竟也充满了痛苦之色。
“启禀王爷,凉州刺史府衙署、诸卫将领正在殿外恭候殿下”。
“五弟,三哥先去见见凉州官吏,一会儿咱们不醉不休”。说着大笑而去,正堂中的其他人也都知趣地退了出去。
“刚刚听李汉他们说起,两天你骑死了三匹好马才赶到凉州”?李元赫颤声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李佑惨淡一笑:“更不想连累你”。李元赫只觉自己的心重重一颤,这个曾在沙场上同生共死的女子竟然是翊卫首领。
李佑已察觉他的顾虑,平淡相视:“翊卫与诸卫同样隶属于朝廷的十六卫戍,同样领着朝廷俸禄,同样随时准备付死”。
“我还可以叫你青儿么”?李元赫看着身心疲惫的她,心中隐隐作痛。
“当然可以”。她神情自如地应道:“我原本就叫李青,李佑这个名字是陛下亲赐的,陛下是希望我孤身在外能得天佑”。她转眸相视坦然道:“今日我身份曝光就必须离开凉州,大将军加了钟山郡王之衔,是朝廷的肱骨之臣了,可庙堂不比沙场,那是个杀人于无形的所在,请钟山郡王诸事小心,不可锋芒尽显”。说着对他深深一揖,返身而去。
天空又沥沥下起了小雨,一滴清泪从她的脸庞上滑落。她知道,从今往后自己再也不会流泪了。
“三哥,你还好吧”?李元赫紧紧握住李濯的双手。
“与你在沙场上的情形不相上下,简直就是暗潮汹涌”。他苦涩低叹,继而又露出一丝笑容:“不过三哥目前占了个先手,这可多亏五弟给哥哥牢牢把持住了西北数千里的门户之地”。他斜睨了李元赫一眼,见他若有所思地出了神,忍不住笑问道:“五弟莫不是真的喜欢上那个小妮子了”?
“同袍之情胜于手足”。李元赫叹道:“龙嘴崖一役,若不是她的出现,这里只怕已经是耶律齐的天下了,若不是龙嘴崖乘胜追击,二哥又怎能如此轻易地逆转局势”?
“三哥答应你不杀她就是了,更何况现在还不是杀她的时候”。他拉着李元赫随意坐下:“虽说陛下一直都在闭关修行,将所有政务都交给了阁部,可京兆府及千牛卫只忠于皇帝一人,除京兆府牧廖长风外任何人无法调动,现如今就算两位贵妃娘娘不奉诏都不能进入陛下的修行之所,对长生殿中的事更是一无所知”。
“小弟曾在边境榷场听朝觐的商队说起,陛下的龙体大不如前,如今陛下已很少临朝,除非是佳节或盛典才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三哥,陛下为何直到现在还不愿策立太子”?
“陛下至今还是念念不忘悯忠太子”。广成亲王仰天长叹:“帝王之家无亲情,也只有老二真正将陛下当作了一个父亲而不是皇帝”。
“可睿王之事毕竟已过去了十多年,陛下总不能让储君之位就着么空着吧”?
“圣心难料啊,其实我也知道,陛下还是向着老大的,只是念着窦皇后的事才没立老大做太子。在朝中我是出了名的笑里藏刀,老大又是面冷心更冷”。一步走错,满盘皆输,所以更要小心行事。
李元赫对朝中党争早有耳闻:“其实小弟也知道,有朝一日三哥登大宝君临天下,也便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李濯沉默良久才低叹道:“其实三哥也是迫不得已,我何尝舍得失去你们这些兄弟?可如果我不去争,一旦老大登上大宝,我倒还在其次,不过远离京城做一方的土财主去,可我母妃定会让萧妃那贱人逼着给父皇殉葬,做儿子的能眼睁睁看着母亲送死么”?他眼睛微红:“你我情如兄弟,三哥也不想瞒你。我生于那见不得人的地方,除了母亲再没有什么亲近之人。幼年需防着旁人加害,若不是母亲得了陛下的些许宠爱,宫里的那些人谁会把你瞧在眼里?庶妃生的安乐公主,被那些奴才糟践得还不如布衣人家的女儿。庶妃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若不是我在紫怡居骂娘,她们母女不知还要忍气吞声到什么时候”。
“三哥的为人小弟岂会不知”?李元赫迟疑着问道:“前些日子广平亲王扬州遇刺,三哥不会不知道吧?奇怪的是此事的矛头都指向了三哥,三哥不能不防”。
“这件事说来也真是蹊跷,反正我们兄弟早已反目,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了,我若是说些什么反倒会越描越黑,还不如装蒜得好。好不容易见面就不说这些糟心事了,我们喝酒去”。
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下到深夜,刺史府后堂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有谁胆敢拂了广成亲王的金面不来赴宴?
清凉的微风吹散了李元赫浓浓的酒意,看着窗外沉沉的夜幕,不知为何竟在此时牵挂起了李青,为了自己,她不惜曝光身份,毫不犹豫踏入这片极度危险的境地,心中骤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撕心裂肺的痛楚。
极度痛苦似乎没有尽头,那神秘的力量就快要占领她的身体了。从未有过的恐惧映入脑海,难道这个身体将从此不再属于自己,从今之后她将永远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她并不怕死,可她宁愿死也不愿迷失本性。昏晕中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嘱咐,她还有很多事都没有完成,那可是母亲的临终嘱托。咽喉中发出一阵野兽般的长啸,反正早已痛得麻木,就算是死也不能让那条溶入血液中的恶龙占有自己。被沸腾血液冲得四散的内力由四肢向丹田归拢,内力开始反制沸腾的血液,她的身体即将爆裂,连呼吸都已经停顿,缓缓起身,希望能用仅剩的一点力量终结自己的生命,内力再也无法控制那股即将爆发的神秘力量,她别无选择,纵身跃下悬崖。
悬崖下是个巨大的水潭,就在血液再次沸腾的瞬间,身体落入水中。崖顶离水面有数十丈高,巨大的冲击力立刻将她震得晕死过去,沸腾的血液也在刹那间被震散冲入身体各处,压制血液沸腾的内力更是被冲击得无影无踪。
冰冷的水暂时带走了痛楚,但那股力量已完全溶入了她的身体,成为她身体的一部份。
她的心都凉了。
身上的铠甲被水冲击得四分五裂,强烈的求生欲望指使她游到岸边,无力躺在水边,脑海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对她说:“龙魂是不会湮灭的,从今以后你将是最强大的,所有人都将臣服于你的脚下”。
几丝温暖的阳光洒在李青脸上,山谷间响起几声长长的“咻咻”声,完全不同于山间的鸟鸣。她骤然睁开双眸,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杀气。
“三王爷真是喝多了,一大清早就让我们到山谷里吹竹叶,莫不是把我们当成了三岁的小孩子了”?一个侍卫笑道:“倒是薇儿夫人赏的酒着实不错”。
“三王爷的坏话你也敢说?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吧,莫要找死”。另一名侍卫斥道,便在此时,两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二人的咽喉……
两双惊惧的眼睛怔怔看着扼着自己咽喉的手臂,洁白细腻的皮肤下隐隐显出一条墨色飞龙……
“三爷,她来了”。薇儿捧着醒酒汤悄声走进卧房,此时他睡得正沉,满屋的酒气合着薇儿身上幽幽的香气格外刺鼻。李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喃喃道:
“告诉你多少次,别把自己弄得这么香喷喷的,虽说秀色可餐,可三爷的鼻子受不了那份罪”。薇儿坐在床边,托起他的头服侍他漱口,将滚烫的手巾搭在他的额头上,李濯就着温软的大腿做枕头暇逸地喝了醒酒汤,很不情愿地坐起身。薇儿忙着给他梳头,服侍他穿衣。“去煮两杯好茶,三爷就爱喝你煮的茶”。
“是,三爷”。薇儿故意将语音拖得长长的缓步走出卧房,李濯从自己枕下拿出一封信塞进袖中大步走进花厅。
“来了就好,拿着这封信去城西的柳园,自会有人协助你”。
“我一向独来独往,不需要任何人帮忙”。她一身黑色胡服,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悲伤,似乎与昨日有些不同。清澈的目光令人不敢正视,冷漠中透出坚定与果敢。
“我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他们身手不错,能替你扫平那些虾兵蟹将”。悲伤仿佛也映入了他的心里,李濯不由定了定神,甚至有些后悔对她所做的一切。
“他们必须听我安排,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她冷漠相对,将信插进腰带。
“王爷,茶煮好了”。薇儿捧着茶盘躬身禀道。
“李将军,喝杯茶再走不迟”。
“我从不喝别人煮的茶,而且用花煮茶并不是个好习惯,很多花粉都有微毒,告辞”。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薇儿不由一愣,手中的茶盘落在地上。
“怎么了薇儿,你也有失手的时候?真是难得”。薇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说不出地尴尬,李濯却宛若未见,喃喃叹道:“不知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薇儿你要记得时时提醒我别玩得太过火了,但愿这件事还在我的掌握之中”。
“她的眼睛实在太可怕了,简直就是摄人魂魄,早已不是那个杀人如麻的旒云了”。忽然薇儿似想起了什么,大叫道:“三爷究竟对她做了什么,难道把龙魂……”
“这件事或许真的是我做错了……”他的脸色一点一点暗淡下去。
“贱妾恳请殿下允许薇儿去一次苗寨”。
“你是想去找大巫仙吧”?
“不错,或许大巫仙会有办法解决此事”。
“不必了,大巫仙在送给我龙魂丹的时候就已经说过,龙魂是永远都不会湮灭的”。
薇儿不由跌坐在圈椅中,喃喃自语道:“原来那本书上说的都是真的,可她为何竟比书上形容得还要可怕”?
“只怕这还是刚刚开始呢”。迷蒙的目光落在薇儿丰盈的身躯上。
“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见一见大巫仙,王爷请恕薇儿不恭了”。她咬牙撑着圈椅的扶手站起身,朝着门外高喝道:“来人,去把‘追风’给我牵来”。
李濯看着她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中,唇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个母老虎总算走了”。帷帘后响起柔媚的语声又清又脆又甜又腻,李濯眼中却闪过一丝怒意,冷冷斥道:
“我身上的鸡皮疙瘩已经落了一地,再这么和本王说话,立马叫人割了你的舌头”。
“三爷今儿是怎么了,您不就喜欢媚姬这点绕指柔情么”?一个娇小而不失丰盈的女子风情万种地腻在他身边。
李濯猛然起身,怒喝道:“来人,将媚姬这小贱人拖出去溺死”。媚姬还没转过神来就被两个大汉提了出去,凄厉的哭叫声没持续多久便又恢复了平静。
院子里静得只听见风声和风拂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是阿灵吧,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夜已阑珊却没有人敢来服侍他安寝,那个叫阿灵的女子只得硬着头皮走进来应道:
“禀主子,明日回京的仪仗都已经准备妥当,刚才请柳师父算过时辰,明儿辰时适宜出行,请主子早些歇息吧”。
李濯揉了揉眼眶,将一只手搭在她肩上,笑道:“是有点累了,不如今晚你来陪陪三爷吧”。
阿灵又羞又急,好在他也只是说说而已,倒在床上便睡着了。阿灵轻手轻脚替他脱去靴子,扯过被子盖在他身上。
李濯眯着眼睛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红彤彤的小脸的确很可爱,他是真的有点喜欢这个小奸细了。
天光微启,打理了一夜行装的阿灵也有些累了。侍卫们悄无声息地将箱笼装上马车,别人都已经准备停当,只有主人仍在呼呼大睡。她换了身衣服,将乌黑的秀发随意编成长长的辫子,提了桌上的藤篮从角门悄悄溜出刺史府。
李濯拥着被子坐在床上,从微启的窗户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自己该怎么处置这个小奸细呢?如果她把李佑的行踪泄露出去就真的不好办了,可她又确确实实看清了那一幕。阿灵可以自由出入府邸的权利是自己亲口许她的恩典,对于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够睁一眼闭一眼地装作不知道,可这件事……
他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启禀主子,小红回来了”。一个纤瘦的身影闪进屋子。
“她去了哪里”?语气中有些愤恨又有些无奈。
“她去了安民街前的果品店,一路上没有和任何人接触说话。她在果品店里买了满满一篮大白杏,付给店家的铜板奴婢都在暗中换了回来,逐一检查没有问题。随后奴婢向附近的店户和安民街里保打听了果品店老板的情况,此人世居凉州是个本分人,但为了保险期间,奴婢还是……”
“你做得很好”。李濯紧蹙的眉头松缓下来,小红瞧主人怔怔出着神,不敢多言悄声退了出去。
“主子,您醒了”。阿灵偷偷吐了吐小舌头,忙着打水服侍他洗漱。
“三爷都等老半天了,从没见有丫头让主子候着的”。语气虽有些不悦,但也没怎么恼怒。
“前天奴婢路过安民街看见有‘一线红’卖,早晨见主子睡得正香偷空买了些回来,想给主子路上解乏用”。
“一线红是什么”?
“哦,那是白杏子,只有尖尖上有一条红线,又脆又甜,连京城都不常见”。
“唉呦,你就不能轻点”。
“主子,对不住,是奴婢不小心弄疼主子了”。她麻利地替李濯梳好发髻,戴上束发金冠。
“听你这么说,我倒想尝尝了”。
“现在可不行,等主子用过早膳才能吃,杏子这东西性寒,空腹吃伤身子。奴婢已将藤篮挂在井里了,一会儿起程时刚好能吃”。
瞧着她忙碌的身影,李濯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