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城篇 第二十八章 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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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王子死了吗?人鱼公主到底有没有杀王子?”小九睁着一双乌溜的眼睛焦急地问。
我摇头笑道:“没有,人鱼公主不舍得杀王子,她还是幻化成了泡沫。她舍弃了自己的生命,成全了对王子的爱。”
“迟姐姐,爱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人鱼公主为了它连命都不要了呢?”
看着他迷惑的表情,我哑口无言。爱是什么?它的定义从来都莫衷一是。人鱼公主的爱让她失去了生命,李莫愁的爱让她迷失了自我,练霓裳的爱让她瞬间白了头;露丝因为爱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小龙女因为爱冲破了世俗的禁忌,紫霞仙子因为爱终于换来了至尊宝的深情回眸……
似乎总有人在爱里受伤,也总有人在爱里获得力量。它捉不着摸不透,却总有那么多人为了它成痴成颠,成狂成魔。正验证了那句千古唱调:“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你还小,当然不懂。”小八看我半天不回答,对着小九老气横秋地说,“你看四哥对四嫂不就知道了?人家都说四哥把四嫂疼到心尖儿上了,那就叫爱。”
“哦,我懂了。”小九拍手笑起来,“昨日我去给母妃请安回来,在园子里看到四哥偷偷在四嫂脸上亲了一下,四嫂捶了四哥一拳,可四哥却像笑得像是吃了块莲子酥糖那么甜。原来爱就是人家打了你一拳还会笑得很开心,迟姐姐,我说的对不对?”
我神色一僵,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哼,莲子酥糖又甜又腻,还特别粘牙,只有你才会喜欢吃。”
“莲子酥糖就是很好吃,我屋子里的小丫鬟全都喜欢。我每次分给她们,她们都笑得特别开心。”
“哼……你是主子,她们是奴才。就算不喜欢,她们也会笑着收下。”
小九的眼睛里喷着火花,狠狠地瞪着小八。小八也不甘示弱,跟着瞪回去。我适时地做起和事佬:“小九说的没错,但是酥糖的确不能多吃。不然牙齿里会长虫子,你吃酥糖,虫子吃你的牙齿。”我假装严肃地瞅着他一口稚嫩的乳牙,“然后啊,小九嘴里这白白的牙齿就会被虫子啃得又黄又黑。最糟糕的是,虫子吃小九牙齿的时候,小九还会很痛很痛。”
他吃惊地捂住了嘴巴,呆呆地瞅了我几眼,然后闷声问:“会比我上个月摔一跤还痛吗?”我郑重地一点头。
“会比前几日母妃打我手心还痛吗?”
我愣了一下,但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放下了手,垂头说:“那我以后不吃了。”
“你母妃打你?肯定是你又捉弄你屋里的丫鬟了。”小八撇着嘴说道。
“才不是,”他抬头吼道,“那天母妃让我背一篇诗文,我没有背全。母妃才生气打了一下我手心,就一下。”
小八哼了一声:“说来说去,就是你没用。”
“八哥才没用!”小九怒吼,小脸涨得通红。
我无奈地拂拂头,这小八小九就像一对欢喜冤家,没说上几句就会争得面红耳赤,可却又总是形影不离。
看到孟夫子在廊下闪过的身影,我赶忙站起来:“夫子来了,快,我们得进去了。”他们两个又相互飞了几个白眼,才跟着我走进了太学院的教室。
孟夫子这几年苍老了不少,头上银丝缕缕,脸上的皱纹深如刀刻。我拿起今天的课堂课业,秋词?一看这两个字,想也不想就在下面写上了一首最是熟悉不过的《一剪梅》。我握着毛笔一笔一划规规矩矩地写着,孟夫子在教室里来回踱步。有几次踱到我桌边,停下来似乎在看我写的东西。我也不在意,一心一意将它写完。
看着大家都还埋头用功,我有点后悔写那么快。一下子就没事做了,离下课还有个把个时辰,那不要无聊死?我又拿起笔,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在纸上画了起来。
毛笔笔尖无论怎么细,都细不过铅笔。所以我只能粗粗勾了一个头像,我画的是《名侦探柯南》中的怪盗基德。这个总是在月光下一身白衣出现的神秘怪盗,对我的吸引力远远多于柯南或者新一。对此,沈佳特别不赞同,说我是舍了西瓜捡芝麻,又说我喜欢坏男人,将来注定受伤。
勾勒好他的脸型,帽子,我提着笔,小心翼翼地开始描画他那标志性的眼镜。当最后一笔画完的时候,我会心一笑,觉得自己的功夫没有退步。以前我常常在本子上,书上的空余角落,画基德的全身像。米花大厦上,以圆月为背景,白色斗篷翻飞的中风神俊秀;架着滑翔翼,嘴边勾着冷笑,无视地上忙得晕头转向的警车的那份自傲;停在步美家阳台,手捧玫瑰,脸上那个颠倒众生的微笑,无论哪一个,我都画得特别传神。
想着想着,我的兴致被勾了出来,又陶醉在基德的魅力之中,画完一副接着一副,不亦乐乎。
“郡主的词做完了?”冷不丁传来孟夫子的声音。我一慌神,抬头对上了孟夫子那似有怒意的眼睛。笔尖儿一抖,基德帽檐的轮廓线画出了界。我暗叫可惜,撂下笔,拿起那张写了《一剪梅》的纸递到他手中。孟夫子接过去,看了一会儿,神色稍缓。顿了一下,伸手拿起我的漫画大作,看了我几眼,像是在用眼睛对我无声的批判。
是我理亏,只能默默地承受他目光的凌迟。过了一会儿,他转身向着上首的座位走去,把我的漫画也一并收走了。我轻叹了口气,想不到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没有被老师收缴过什么东西,今天还是头一遭。
上午就在太学院里度过,下课时,我踌躇了半天,提起胆子想问孟夫子把那张画要回来,可是他却快我一步走出了教室。小九缠着我问什么时候再给他讲故事,我急声说明天就讲,连连冲出门去,却已经不见了孟夫子的身影。我摇摇头笑叹,这老人家的脚头功夫怎么这么好?一点都不输个壮年男子嘛。
回云裳馆路上,我想起前几日月若说御花园的秋海棠开得正旺,想摘些来摆在屋里。看看离吃午饭还有些时间,反正也要路过,就想着帮她摘一些回去。
时已深秋,这秋海棠却开得正好。白、粉、红,花姿俏丽可爱。说起这秋海棠,还有一个典故。唐琬和陆游分开后,赠送一盆秋海棠给陆游,并告诉他这是“断肠花”。陆游一听更伤心,说此花应称为“相思花”。由于陆游当时要外出谋仕途,不便养护,希望唐琬自行栽培,每天见到此花犹如见到陆游一样。
十年后,陆游重返故里。一天,他到了沈园时看到一盆难以忘怀的秋海棠,而且花盆极象唐琬所赠的那一盆,故问园丁是何花?园丁答是“相思花”。陆游一听甚为惊讶,园丁又告诉这盆花是已成为赵家少奶奶的唐婉托他代为护理。陆游面对此花,百感交集,迟迟不忍离去,才有了后来的《钗头凤》。
我摘了几朵,脑子里想着又是一个相爱不能相守的人间悲剧,不禁唏嘘。
“郡主也爱这花?”一个并不熟悉的女声响起,我捧着花转过身,看到一个笑容温婉的女子。因为手抱着花,也不便行礼,我只是对着她曲了曲双膝:“留年见过菀妃娘娘。”
她上前一步,扶起我的身子:“不必多礼。”我看着她眉间唇边似水般的温柔笑颜,想起赵霜雁跟我说起她的身世,又想起小九早上的话。也许是她觉得自己的出身比不上其她妃子,所以对小九报了很大的希望,对他要求难免就严格了一点。
她放开我的手臂,走到花圃边,俯身摘了几朵,然后递到我手中,笑着说:“我看这几朵开得最好,就帮郡主摘了,郡主看看可满意?”
我看她摘的果然是朵朵鲜艳欲滴,比我手中的好了不少。
“我不懂这些,只是胡乱摘了几束,娘娘选的自然比我的好多了。”
“我小的时候,家里种了许多这种花。我娘亲每天都会亲自打理,浇水、除草、样样亲历亲为,从不让别人插手。”她脸上显现一种柔和的光环,目光仿佛穿越过高高的红墙,飘到了别的地方。
“娘娘的娘亲看来是个极爱花草之人。”
她转过头来,对着我微微一笑:“是,她很爱花草。”
“娘娘。”一个小厮的声音传来。
菀妃一侧头,和煦的笑容不变:“什么事?”
“九皇子回来了,正到处找您呢。”
“知道了,我这就回去。”菀妃对着我说,“我要先行一步,郡主……”
“我也要回去了。”我接过话茬。
她轻轻一点头,袅步离去。
我捧着花,慢慢地往云裳馆走去。出了御花园不远,是皇后的凤仪宫。宫巷里十分干净,连一片落叶也没有。怀里的花朵传来阵阵香气,心生欢喜,忍不住轻手抚弄。
“唉,你们刚才说栎王来了,可是真的?”
宫巷的那一头走来几个宫女,人人手里捧着什么东西。听到那两个字,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可不是,我还给栎王上茶了呢,栎王对我笑得好温柔哦。”另一个声音传来,带着满满的喜悦。
“得了吧,少做梦了。谁不知道栎王疼栎王妃疼得紧,每一次进宫必是两人一同前来。他对你笑,可是栎王为人亲和,对每个人都是这样笑的。”说话的是最左边的一个宫女。
她们一直侧着头交谈,并没有发现傻站在她们前方的我。忽略掉心头的酸疼,我紧了紧手里的花,沉默着从她们身边走过。一个宫女看见了我,忙俯身行礼:“见过留年郡主。”其她几个也反映过来,一齐屈膝行礼。
我轻轻点点头,加快了脚步。拐过一个弯,只顾一路赶路的我并没有发现迎面也正有人走来。“啊”地一声,我与那人对面撞上。花撒了一地,我揉揉有些生疼的额头,看见被我撞倒的竟然是尚妃。
我急忙站起来,跑过去想要扶起她。尚妃身边的一个老嬷嬷却已经快我一步,将她扶了起来。我歉疚地笑笑:“娘娘,都是留年鲁莽,冲撞了娘娘。”
她拍了拍身上的群衫,微微一笑:“不碍事。”低头看看满地的秋海棠,“郡主从御花园里来?”
我点点头:“就是为着这些花而去。”她俯下身子,拾起花来。我也赶忙蹲下身捡花。看到一块白色的锦帕飘落在几朵花上,我拿起来,想着应该是刚才从尚妃身上掉下的。
想要递过去给她,不经意一瞥,看到锦帕上有几行字。
“翻阶没细草,集水间疏萍。芳春照流雪,深夕映繁星。”我轻声念道。尚妃猛然抬起头来,盯着我手里的帕子,一把夺过,站了起来。
我有些愣怔,她怎么这么紧张?不就是一首诗吗?我还没看懂是什么意思呢。
那个嬷嬷瞅了我们一眼,蹲下身子,快速收拾好地上的花,走过来递到我手里:“郡主走好。”
我侧目看着那个老嬷嬷,她好像一直跟着尚妃,就像个影子。
“有劳了。”伸手接过,对着尚妃屈膝行了个礼,“留年告辞。”
等到宫巷里只剩她们两个,付妈看着尚妃失神地看着手中的锦帕,轻声说道:“娘娘,该走了。”
尚妃把帕子收进袖内,有些无奈地一笑:“不见它时心痛,对着它时心更痛。”
“娘娘,栎王和王妃都在凤仪宫等着您呢。”付妈垂目提醒。
“知道了,走吧。”
……
韩敏容慢慢走在路上,不时有人停下来给她行礼,尊称她一声“长公主”。她总是微笑着回应,心里却有些恍惚。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屈膝给人家行礼。那时候,并没有一个人会对她多加一点关注,即使是他也一样。
有时候人的命运真是很难预测,原本不可能的事情,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可能。以前有人对她说过她是个有福气的人,荣华富贵,享尽尊华。那时候,她以为是算命先生为了刻意讨好胡编乱诹,没想到却成了真。
她想着自己如今什么都有了,一个人人羡慕的丈夫,一个天潢贵胄的尊号,一个抱负远大的骄傲儿子,一个闻名北刖的郡主女儿,真的什么都不缺了。这一切,要是换在二十年前,她是做梦都不会想到的。
今天进宫来,原本是想去皇后那里问安,顺便去看看迟儿。墨衍昨夜又是在书房待了一夜,想到这,她的眉头蹙了起来。如果他可以把精力分一点放到自己身上来,那么这辈子真的是没什么遗憾了。
看到那个她曾经是多么熟悉而如今却又如此陌生的身影,她心里泛起一股酸涩。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紧走了两步,赶上去:“姐姐。”她轻轻叫道,一如往昔。
闻声,尚妃蓦然驻足,却没有转身回头看她。韩敏容鼻尖一酸,走到她面前,唇角哆嗦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姐姐,你还好吗?”
等了好一会儿,尚妃都没有回答。韩敏容的眼睛酸胀起来,嘴唇嗫嚅着,却只能又叫了一声:“姐姐。”好像这是她唯一能说的也是唯一会说的话。
尚妃终于有了反映,她脸上现出一个灿烂之极的微笑,唇角轻启,说出来的话却是寒若冰柱:“不会比你们更好。”说完,她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绕过韩敏容向前走去。
韩敏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对着她的背影又是叫了一声“姐姐。”可是秋风扫过,那声似忏悔、似不忍、似自责、似希冀的“姐姐”,却再也不能让那个人回头。就像时光,过去了就不能再倒流。已经发生的事实,任你怎样忽略,怎么抹杀,它终是像一道疤痕,丑陋地盘踞在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