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七章 生存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4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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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常说雪美,多少文人墨客咏诗写文来赞叹冬日的雪景,或磅礴或妖娆,无一不令人向往。
    但是对有些人来说,大雪漫天之时是万万谈不上“欣赏”二字的,若一个人连明天的食物都不能保证,纵有多美的雪景也提不起赏雪的心情。
    小冬他们既是如此。
    玉龙山庄外大雪纷飞,幽谷里已经覆盖上了厚厚的雪层,白茫茫的一望无际,河水已经结冰,一天比一天冷了。小冬将南宫痕猎回来的野兽的肉或腌制或冰冻,早先拧成的细麻绳做线,细石磨针,将兽皮缝制成垫,枯草枯枝编成被褥,倒也还算暖和。剩下的狼皮被她缝制成保暖的大氅,再用狐狸皮做领,针线虽粗糙,但是做工细致又保暖。只是天愈冷,更难以猎到野兽了,鸟雁是最早消失的,接着就是野鸡野兔一类,最后连以野鸡野兔为食的狼狐都不见了。小冬他们存下的肉并不多,所以他们有点为明天的食物发愁了。
    南宫痕拿上自制的一端削尖了的木棍,对小冬说:“我出去看看。”
    “这么大的雪……”小冬有点担心,南宫痕摇了摇头,“没事,总要碰碰运气。”
    小冬只好点头,取出缝制好的狼氅交给南宫痕,南宫痕皱眉道:“怎么就一件?”
    “狼皮不够了。”小冬回答,见南宫痕就要把狼氅交回给自己,又补充道:“反正出去打猎的人不是我,你要是冻死在外面,我也只有陪你饿死在这里了。”南宫痕本来想用自己有武功底子来争辩,但是看到小冬的目光便知道再怎么说也是没用的了,只好将狼氅披上,按下墙壁上的机关,从墓室走了出去。小冬看见外面鹅毛般的大雪纷纷飘落,南宫痕一脚踩下竟直没脚腕以上,尽管靴子里垫上了些兽皮,但是毕竟是夏秋时节的靴子,恐怕南宫痕这回回来时脚上又免不了苦楚了。一个享尽荣华的逍遥王,现在竟要受这样的苦,却没有一句怨言,已经大大出乎小冬的意料,更何况南宫痕的性情在这谷下竟也一日一日的变了,他的模样虽然还是俊朗非凡,却再也没了神仙一样虚无缥缈之感,变成了小冬可以实实在在感觉到的人。不知是不是因为长期打猎的原因,原来清冷孤傲的王者之气逐渐被豪放之气而取代,而且,他开始叫小冬的名字。
    小冬从来没有被原来的主人叫过名字,她一时间呆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然后兴奋地一夜没睡。
    那时她躺在床上仰望着屋顶,心中突然有一种感情喷涌而出,她突然不想再做奴隶了,不想再做任何人的奴隶,她突然觉得该为自己好好活着。
    一阵寒风吹了进来。
    小冬离开墓室,走到山庄里一间已经残破无法住人的屋子,因为这间屋子里较冷,适宜冷藏野兽肉,已经成为山庄的“冰窖”,也因此隔壁的屋子就变成了煮饭的“厨房”,小冬在冰窖里取出一块狼肉,到厨房烧起水来。
    天色越来越暗了,小冬开始担心起南宫痕来,他已经出去一天了,天都那么黑了,他却还没回来。小冬不时走到墓室向外张望,等火焰暗了暗,她一股脑添了一堆柴,然后挑出一根做火把。她拍拍腰间的烧火棍,走出了玉龙山庄。
    她决定去找南宫痕。
    雪很厚,踩起来“吱吱”作响。小冬走出三四十步,看到四周空洞洞的,便试着叫了声“王爷”,回音荡来荡去,听不见回答。小冬便继续向前走去,火把的光渐渐暗了下来,最后静静熄灭,月光倒还明亮,晃在雪地上折出一片银白。小冬渐走渐深,却始终不见南宫痕的踪迹,她的心里仿佛压了一块石头,又沉又重。她知道出去打猎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谷里的野兽十分凶猛,比谷外山林里的大很多,南宫痕第一次狩猎时还被野狗咬伤,现在是冬天,冬天不仅人容易挨饿,野兽更是比人饥饿百倍。
    譬如狼。
    小冬从没亲自出来打过猎,所以只在夜黑风高的晚上听过狼嚎,却从没见过真正的狼。那只狼在漆黑的树林深处走来,仿若黑色的魔鬼,绿眸闪着饥饿的光芒,映在银亮的雪地上,更是要命的可怕。
    小冬真的只看清的那些狼的眼睛,莹着绿光的眼睛!小冬“噌”的一下拔出烧火棍,紧紧握在手中。四周静悄悄的,雪把地面晃得生亮。突然一声长吼响彻深林,小冬看见竟有几十只狼从树林深处走了出来,从四面把她围住。
    这些狼似乎很多天没有吃东西了,肚皮皱巴巴的贴着肚子,它们看小冬的目光中有凶狠、饥饿,竟还有一丝乞求。小冬开始同情它们了,但她马上意识到这是错的。
    她的命不是自己的,是云正的,小冬一直这样固执的认为,云正没有事,他在某个地方好好的活着!小冬的脑中重复着那天激战的最后回头一幕,总是有云正浑身是血的身体。她痛苦地咬下牙,身后冷风袭来,小冬回头一看,已有一只狼向她扑了过来,它长大了嘴,牙齿被雪地折射出锋利的光,小冬想也不想,一棒挥了过去,她感觉到一股热乎乎的东西溅到了脸上。
    这一次,是狼的血。
    小冬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因为看到了血而愣住。这不是她的烧火棍第一次沾上血,但她却因这血而愣住。她杀过两次人,但她并没有感觉有什么异样,在她心里,人总是很脆弱的,所以一棍就杀了那两人,她并不惊讶。
    但狼应该是极端凶猛的,尤其是这谷中的狼。
    为什么,只一棍那狼就鲜血四溅,哀叫一声逃了回去,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小冬不明白,她当然知道自己不会武功,也没有练过武功。
    她竟然开始害怕,不是怕狼,而是怕她自己。她突然觉得自己也变成了别人口中的武林人士,变成那天字琴音小筑的其中一人,拿着丑陋的烧火棍大叫着厮杀。她好像看到了自己浑身溅满鲜血,有别人的,也有她自己的。她的眼里流出嗜杀的血腥味,她大吼着冲上去,冲向那个正被人围攻的男子,挥起手中的棍狠狠砸了下去。
    血就崩了出来,溅到她的脸上,温热温热的,有着一股鲜凉的腥味。
    那人慢慢回过头,微笑着倒下。
    仿佛是云正,又变成了南宫痕。
    肩上一阵剧痛让小冬从雪光满天的琴音小筑回到眼前静静的反着光的雪地上。小冬忍着剧痛一棍打到狼的头上,然后用力掰开那只狼的嘴,左肩的血便冒了出来。她大口喘着气,看着地上的两具狼尸,其它的狼马上上前啃食已死的狼,小冬心中泛起寒意,但她不敢乱动,她希望恢复点体力,也希望其它狼吃饱后离去。然而她很快便明白了,即使自己也被吃掉,那些狼依然饥饿。她看着那些狼依然很瘪的肚皮和贪婪渴望的萤绿目光,更暗中握紧了烧火棍。
    一瞬间,狼群发动了总攻击。小冬左脚向后一蹬,稳住了身子,然后义无反顾地冲入了狼群中。
    她只记得满天的飞血和忽隐忽现的月光。风在耳边“呼呼”的响着,将雪吹起,血从一闪而过的黑色影子里喷出,红色和白色互相交织,有温热的血溅在身上,然后是冰凉的雪从脸上融化。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血腥味让狼更加残暴。
    这味道也让小冬更加残暴。她全然不顾身上无数道伤口正在涓涓冒血,不停地挥动着手中的烧火棍,看似麻木,却万分灵活。没有招式,没有套路,没有什么剑法、棍法,只是灵活地躲避,挥棍。
    这是一种想活下去的力量。
    小冬笑了。
    在她身上的力气一丝丝抽离,地上的狼尸一俱俱增加的时候,她笑了。
    小冬发现自己在嗜血,这种嗜血竟是快乐的,而且令人兴奋。她终于明白这世上为社么要有江湖,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要闯荡江湖。
    因为嗜血是快乐的,而嗜血需要一个理由。
    江湖就是最好的理由。
    小冬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自己明白一个道理。她看着不远处盯着自己准备扑上来的几只狼,这些狼是狼群中最后的狼,它们已经吃了许多的同伴的尸体,现在它们明显有了力气,很大的力气。它们其实已经很饱了,但是狼是一种贪心的动物,所以它们直直地盯着小冬。
    小冬却正好用完了最后的力气。
    三只狼仰头长啸,同时扑向小冬。小冬想挣扎举起烧火棍,可是她的手臂怎么也动不了,她心中热血涌动,不自主地一声大吼,吼声竟极其响亮,紧接着这吼声的是一声划破天空的鹰唳!
    扑上来的狼瞬间慌了,空中突然一道巨大黑影俯冲而下,速度快不及眨眼,离小冬最近的较弱小的一只狼一声哀号,已被生生撕成两段!黑影携带着风落在小冬面前,竟是先前与巨蟒争战的苍鹰。苍鹰本是神物,连骇人的巨蟒都与它斗得不相上下,普通的狼根本不是它的对手,狼群剩下的狼本已不多,有一些已经慌了神,哀号着四散奔走,苍鹰一声长唳,甚是狂傲,扇动双翅追击狼群,唯有一只狼竟然从头到尾一直盯着小冬,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苍鹰带来的巨大危险。小冬认得这只狼,这只狼是狼群的首领,就是自己看到的第一只狼,因为小冬忘不了这只狼的眼睛,这是一双狼群中最亮的眼睛,绿如夜明珠,更如发光的翡翠,里面散发出不畏一切的王者的光芒,这种光芒竟让小冬胆寒。
    狼王就一步一步向小冬走来,小冬已经无力站起,她的血浸透了身上的衣服,将附近的雪地染成了鲜红,她只能半躺在雪地上一步步向后退,然而后背抵到一棵树的树干上,终于知道退无可退。
    狼王嚎叫跃起,小冬只看到狼王扑向自己的身体上突然冒出半截尖锐的木棍,漫天的鲜血飞溅出来,仿若红色的血幕,血幕逐渐散去,透出那个高大的身影和他手中滴血的长棍。
    狼的血。
    小冬一时间无法言语,她张着嘴静静坐着,好半天向南宫痕扯开嘴笑笑,说:“我没想到有狼。”
    南宫痕凝视着坐在一堆狼尸和鲜血中间的小冬,上前点了她的穴,血就没流的那么厉害了,然后他将肩上扛着的山鸡和野兔放下,用枯藤把它们和地上的狼尸捆在一起。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很安静,剩下的狼死的死逃的逃,留下的看到狼王已死,便哀叫着跑了。南宫痕捆的差不多了,就对着不远处的苍鹰道:“多谢鹰兄多次相救,剩下的狼肉就请鹰兄笑纳。”
    苍鹰长唳两声,抓起四俱狼尸振翅飞走。小冬咬咬牙想站起来,但是力气不足,一屁股就坐回了雪里。南宫痕走到她身旁,把自己身上的狼氅给她披上,将食物背在小冬背上,然后再背起小冬,依旧是什么都没说,小冬发现自己的血顺着南宫痕的手指滴下,她的眼睛越来越模糊了,她觉得很困,很想睡觉,于是问:“还有多久回去?”她都没想到自己的声音几乎轻微地听不见,好在南宫痕的耳朵离自己很近。
    “很快。”南宫痕终于开口说话。
    “我想睡觉。”
    “你要是睡着了就得死,”小冬觉得自己的耳朵也已经不好使了,要不然南宫痕的声音听起来怎么又轻又颤呢?她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咬的血都流了出来,却很难驱赶那股睡意。她又问:“我就要死了,是吧?”
    “是。”
    “我不想死。”
    “我不会让你死。”
    “为什么?”
    “你死了,我只一个人没什么意思,也会死。”南宫痕淡淡地回答;“但我想活着。”
    小冬愣了,她没想到南宫痕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你不用惊讶,在江湖上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自己活的逍遥,原来只是活的不真实。现在我终于活的实在了,像个人,人都不想死。”
    人都不想死。
    小冬叹了口气。她也不想死,但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害怕即将到来的死亡。也许是已死过多次的人吧,当初在薛飞虎的剑下那种对死的恐惧已经慢慢淡化了。想到这,她又想起了卓正风和秋月,想起了老乞丐,想起了小黑,想起了云正。
    她不想死!小冬努力保持着自己的清醒,她努力想着自己过过的日子来消除困意,想着想着就想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她就笑了。
    南宫痕缓缓开口:“笑什么?”
    “我死的真是时候,”小冬回答,“原来真的有人会死在生日这天。”
    “生日?”
    “其实不是生日,”小冬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是爹捡到我的那天,他若不收留我我就在外面冻死了,我那时刚出生不久,所以也算是生日了。”小冬又问,“你呢?”
    “什么?”
    “爹娘。”
    南宫痕半天没有声音,尔后冷笑一声,那笑中蕴含着很复杂的东西。
    “有什么好说,一个是王爷,一个是王妃罢了。”
    “王爷管好多事情,不好么?”
    “到我父王,王爷的头衔已形同虚设,到我则只因世袭,”南宫痕的声音中有蔑视,不知是对王位还是对他自己。小冬不明白,不明白高高在上的王爷有什么不好,何况还是个有钱有势,在江湖上那么有地位的王爷。
    “到了。”南宫痕走进山庄墓室,把机关关上,背着小冬直接走到她的房间,将她放在床上。小冬神智几乎模糊了,南宫痕皱眉道:“还有存下的药材,我去熬。”
    小冬摇摇头,她仿佛连摇头都很困难,无力道:“好像没用了,不要浪费药了。”
    “只要你坚持就有办法。”
    小冬咬牙点点头,她并不知道南宫痕其实很清楚存下的药材都是些止血化瘀的草药,对她现在剩下的半条命根本没有用,但是凡事总要试一试,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能放弃。他转身要走,被小冬拉住衣襟,回头问:“什么事?”
    “我怕你熬药的时候就睡过去了,”小冬的身体无力,气若悬丝,“我忘了告诉你,这边的墙壁上刻着字,我不识得几个字,也许对你有用。”
    南宫痕顺着小冬目光示意的方向看去,这一看竟是愣了愣,突然伸出右臂抱起小冬,左手揭开床上的兽皮草垫,蹲下身在石床外侧靠一边的地方用力一按,石床立刻发出“嘎嘎”的响声,床板的地方竟然打开了一个缺口,向下看时,却是一条极暗的通道。小冬自然十分惊讶,南宫痕的惊讶也不亚于她。墙上刻着的字字体工整娟秀,是出于女子手笔,上书:天可见怜,坠崖得生,情孽难消,韶华几何?林花尚未谢,红颜已白发,昔日已说相忘,今朝何苦再见。笑天,你既已自断你我之间的缘分,何必现在又来提起旧事?你见此壁上留书,自知我已去了,封这密道不是我狠心不见,我用石床封道,为的是夜夜睡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就算有血莲又能如何,千日醉无解,情字岂是有解?小柔无悔,妄君珍重。
    南宫痕看不懂墙上的字是什么意思,但他却知道了两件事,第一,这石床下有密道;第二,写字的人有血莲。
    只要知道这两件事就够了,现在这种时候只要有这两件事就有足够的理由让南宫痕找到密道走进去。小冬在南宫痕的背上,她只感觉到晃啊晃啊,通道里面暗的一塌糊涂,南宫痕的每一步都很小心。通道很长很长,长的小冬有些绝望,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开始看不到光了,意识也更加模糊,甚至连南宫痕说什么也听不清了。小冬知道自己真的不行了,她缓缓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毫无力气,而且也不知道自己要抓住什么。忽然之间,她觉得眼前一亮,天地似乎一瞬间便宽广明亮了。
    也许是死前的幻觉吧,小冬的眼一点点闭上,要不然怎么好像看到了,那么美丽又惊艳的血一般颜色的莲花开满眼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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