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六章 顿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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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极寒。
大多数的花已然凋零,只有少数的黄菊仍然在寒风中坚持,本来还是红红黄黄的叶子也在冰冷的天气下变的干枯,洋洋洒洒随风而落,动物的踪迹一天比一天少了,连每天欢快鸣叫的鸟仿佛都沉寂在了树林的深处。
小冬冷的打了个喷嚏。
今日是她这两个月来第多少次走到这座深林里,她已经不知道了,但是她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放弃的,她相信只要坚持,就一定能有收获,所以尽管她失望了无数次,她依旧备好了食物和水,用尖锐的石子在新的另一个方向路过的树上刻下记号,一路走一路刻。这些日子她已经走了很多方向,树林很大,但是小冬却不气馁。今天的水和食物都很充足,而且白天越来越短了,能出门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所以小冬今天起的很早。
起的早,自然走的远。
小冬觉得自己再走下去就迷路了,她看看还是望不到边的深林,叹了口气,缓缓转身打算往回走,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声清脆响亮、冲天而起的鹰唳。
小冬从来没听过这么响亮这么近的鹰唳,她猛地抬头,竟然看到一只巨大的苍鹰张开遮天黑羽从头顶掠过,向深林不远的地方落了下去,紧接着天空中突然出现了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苍鹰,鸣叫着跟随那只巨大苍鹰的方向次第落下,仿佛在树林深处与什么东西在争斗。小冬实在好奇,就悄悄向着那个方向移去,她拨开树枝从缝隙中偷偷看去,这一看惊讶至极,瞬间愣住。
她竟然看到了满地的蛇!满地的蛇爬满了一个长长的石头,吐着鲜红的信子胡乱地蠕动,情景极其恐怖,而这些蛇的旁边一条巨蟒直直立起,正与巨大苍鹰缠斗。其它的苍鹰不断起起落落捕捉聚在一起的蛇群,战况甚是激烈。小冬被这自然界难得一见的奇观震撼住了,她看见那条巨蟒的身体极其灵活柔软,头忽东忽西,而苍鹰借助身体在天空中的优势,忽而俯冲,忽而升起,巨蟒虽灵活却无奈伤它不得,何况这巨蟒和苍鹰身体巨大无比,皆非俗物,二者缠斗更是比其它鹰蛇之战激烈百倍,其中险象环生,看的小冬一阵阵锁眉。
而让小冬全身的冷汗都在一瞬间冒出来的,却不是这两个神物的争斗,而是一旁蛇群下露出的东西。
那竟然不是石头,而是人,是南宫痕!尽管南宫痕的白衣已经乌黑,华服已然褴褛,身上爬满了各色的蛇,但是小冬知道那就是南宫痕,一定是南宫痕。
小冬本来对那两只神物的争斗只是看得入神,现在倒希望那只巨大的苍鹰能赢了,她深吸了口气,把烧火棍从腰间掏出,紧紧握住,然后慢慢一步一步向南宫痕躺着的方向走过去,生怕惊动了缠斗的巨蟒,又怕南宫痕醒过来一动就被蛇咬到。尽管她知道南宫痕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还一动不动,很可能已经中了蛇毒,更有可能是已经受伤昏迷甚至已经死了……小冬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摇出脑袋里,现在她只要一不小心就可能会有生命的危险,不能再多想,她只知道要救出南宫痕,一定要救出南宫痕。
小冬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但是遍地的毒蛇和漫天的苍鹰让场面极为混乱,小冬好不容易慢慢挪至蛇群旁边,她的汗已经在额上凝成了水珠。她现在只要稍稍惊动一条蛇,真个蛇群甚至鹰群就会立刻朝她扑过来,到时她就会以最惨烈的死法葬身在这个不知名的幽谷。
小冬停住了脚步,她手中的烧火棍上浸满了她的汗水,她轻轻俯下身来,想要一点一点挑开南宫痕身上的蛇,烧火棍的原形毕竟是把剑,尽管是把没炼成形的剑,可是还是有剑的长度,所以小冬多少安心了点,她轻轻挑开南宫痕身上的蛇,动作慢得像凝固一般,她的汗顺着下巴一滴一滴地滴下,她的腰臂早已麻木而不自知,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烧火棍上的蛇。
终于将大部分的蛇从南宫痕的身上挑下,小冬怕地上的蛇又爬回来,但又怕这时候搬动南宫痕会惊扰蛇群,正犹豫不知该怎么做的时候,向上一瞥,竟然吓得惊叫出声来。
南宫痕正在蛇群的包围下睁着眼睛定定看着她。小冬不知道他醒来多久了,甚至是否根本一直都是清醒着的,但是小冬知道自己刚才这一叫不但惊动了蛇群和鹰群,就连不远处激烈缠斗的巨蟒和苍鹰都齐齐调转身体向这边过来。小冬惊恐之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用脚拼命踢开南宫痕身上剩下的蛇,架起南宫痕就跑。地上的蛇群见状全部改向小冬袭来,小冬脚下都是追赶的毒蛇,她一边避开一边用力踩追上来的蛇,幸亏因为天冷的缘故,她用草编了很厚的带状物缠在了腿上,蛇牙咬不到皮肤,但是长此坚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何况那条巨蟒竟也放弃了与苍鹰的缠斗转而追向小冬,没几步就追到了小冬面前。
小冬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蟒蛇!巨蟒的身子立起来的部分几乎和一颗小树一样高,身体竟有玉龙山庄的石柱那么粗。巨蟒的皮白中透着金黄,翠绿的双眼中闪着血红的光芒,对着小冬发出“呲呲”的声音,似乎是警告,要小冬放下南宫痕。小冬紧紧握着烧火棍,大叫:“让开!”
其实巨蟒怎能听懂“让开”两字,但是小冬的语调气势已是表明她绝不会放下南宫痕的了,巨蟒瞬间向小冬扑去,冲散了小冬和南宫痕,小冬“咚”地坐到了地上,巨蟒立刻向南宫痕咬去,小冬飞跃上前紧紧抱住了巨蟒的尾巴,任巨蟒怎样甩动,就是不放手。巨蟒见甩不掉小冬,更加用力,小冬只觉自己的身体忽高忽低,眼前一片缭乱,整个身体就撞到了树干上,一声巨响后是剧烈的疼痛,小冬差点昏过去。巨蟒的身体迅速把小冬层层缠上,然后收紧,小冬几乎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无法呼吸的感觉让泪花模糊了眼睛,小冬脑子里就闪过一个念头: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空中突然一声清脆响亮的鹰唳,巨大的身影俯冲而下。苍鹰尖锐的双爪抓向巨蟒,巨蟒全身都在对付小冬,来不及闪躲,一下子被苍鹰抓破了眼睛。小冬只觉身上一松,大量的空气进入肺部,她忍不住咳了起来。正在这时,无数的毒蛇向小冬的方向涌了过来,小冬一惊,挣扎站起,毒蛇滑至小冬脚下,露出毒牙就要朝小冬咬下时,空中突然接连飞来刚才激斗的苍鹰,与地上的毒蛇继续战了起来。被救了一命的小冬赶紧跑到南宫痕身边,一边扶他一边道:“你没事吧?”
“你何必冒险来救我?”面对如此生死之斗以后,南宫痕的口气里竟有了波动,“我还以为我已经走的够远了,谁知还是被你找到了。”
小冬问:“你为什么要走?”
“我本来不想走,只是看到这幽谷,便又有了希望,想找寻出谷之路。”
“找到了吗?”
“没有,我找遍了这个幽谷的所有地方,但这里四面峭壁,纵有天下至高的轻功此生也是无法重回人世了。”南宫痕喃喃道,“无法重回人世了,无法重回人世了……”他重复了两边后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竟有说不出的凄凉绝望。小冬惊得呆掉,她从没想过南宫痕竟然会有绝望的一天,那个面对无数次杀手暗杀只是平静如水的白衣男子,那个就算被天下武林人士围攻依然能谈笑风生的逍遥王竟然会有绝望的一天。原来他在蛇群中间也一直醒着,原来他只是生无可恋,但是又答应过小冬不会自断生命,所以才自愿葬身蛇腹。
小冬本想说什么,但是又不知道从何开口,她刚刚扶着南宫痕走出不远,就听见一声鹰唳,回头一看,那只巨大苍鹰竟被巨蟒一口咬住一边黑羽,任苍鹰怎样挣扎都无法脱离蛇口。那苍鹰本是在空中的灵物,一旦不能在空中自有控制身体,便是大大的不利了,眼看就要被巨蟒打败,恐怕下场就是被吞巨蟒腹中,小冬见想起刚刚若不是这只苍鹰相救,自己早已葬身蛇腹,脚下便停了。她对南宫痕道:“你快走。”
南宫痕略微一皱眉,“你要做什么?”
小冬没有说话,她只是拿着烧火棍就朝着巨蟒冲了上去。巨蟒此时正用尽全力咬住苍鹰不让它脱逃,苍鹰本也是巨大的神物,力气非一般鹰类可比,巨蟒要咬住它也非易事,小冬这一冲,巨蟒只能分神用尾巴去扫,它这一尾速度又快,力量又大,小冬硬生生被打出数步以外,但是她在倒地之时伸手抓住蛇尾,右手的烧火棍一棍就打在了蛇尾上。巨蟒的皮十分滑腻,小冬的这一棍打上去力道减了一半,但是巨蟒还是吃痛,尾巴上的力量就更大了,它用力想将小冬甩出去,小冬拼命将烧火棍打在巨蟒尾巴上,几下后还是抱不住,滑了出去。
小冬打的那几下虽让巨蟒分神,却仍是没有帮助苍鹰逃脱。苍鹰挣脱的力量越来越弱,翅膀扇动的力道渐渐变小。小冬着急了,她猛地站起来,就见眼前人影一闪,南宫痕竟然跃至巨蟒身上。他双臂紧紧环住巨蟒,巨蟒甩动身体,他便跟着上下浮动,巨蟒竟然一时之间甩脱不掉他。南宫痕无暇看小冬,只是大叫:“走!”
小冬呆愣一瞬,立刻就要冲上去,南宫痕再次叫道:“我自会制住它,走!”
“不行!”
“不能出谷,我与已死之人无异,今天南宫痕就还你这条命,快走!”
小冬摇头大叫:“你快松手!我要活着,你也要活着,谁都不能死!”她的话刚落,那许久未挣脱蛇口的苍鹰突然发力,它的一边黑羽本已被巨蟒咬入极深,经过一番撕扯更是伤可见骨,它突然发力,黑羽瞬间从伤口处扯开一道裂痕,苍鹰继续用力挣扯,只听一声脆响,那黑羽竟被硬生生扯断!所幸巨蟒只是咬住了这翅膀尖一处,大部分的羽翅还是得以保存。苍鹰从巨蟒口中挣脱后一双利爪立刻抓向巨蟒,巨蟒始料未及,头部被抓出极深血痕。小冬和南宫痕均被这景象震住,谁曾想这苍鹰一只禽兽,竟有如此令人敬佩的勇气,能够自断身体以求生。小冬愣了一愣,扑上去抱住巨蟒,烧火棍一下一下打在巨蟒身上。南宫痕大叫:“你怎么还不走!”小冬拼命吼道:“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南宫痕竟被这情景弄得呆了,小冬的那一句“你不能死”仿佛惊雷直击胸口。他贵为逍遥王,从出生起就享受难求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奴仆侍奉的日子在他来说自是理所当然;他从师无数,天资卓越,武功上的造诣已高,在江湖上人人敬畏,享受到的成就又岂是常人可比。在人世上有如此一生的逍遥王面对一座出不去的幽谷,让他如何能够接受?回不了谷外的世界,逍遥王如何做逍遥王,南宫痕又岂再是南宫痕?他本想一死了之,谁知又遇到了这个曾为他烧火丫头的吴冬,毫无原因地一味相护相救。苍鹰断翅求生的一幕确让他震惊,苍鹰宁愿断翅也要保命,而他四肢健全、身体无恙,却一心求死,禽兽尚且知道生命可贵,为何自己却将性命看的如此之轻?南宫痕双拳紧握,这时巨蟒在小冬和苍鹰的合击下力不从心,突然发力要甩掉身上的南宫痕。南宫痕手中没有任何武器,何况巨蟒的身体实在太过粗大,若非双臂合力根本抱不住,南宫痕无法攻击巨蟒,此时若被巨蟒甩出定然毙命,他略一迟疑,突然张开嘴用力朝巨蟒咬了下去。
南宫痕有内功的底子,蛇皮虽又厚又滑,这一咬却也一口见血,南宫痕只觉一股冰凉腥甜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胃里,他之前被毒蛇咬中,中了蛇毒,身体逐渐麻木不听使唤,但是这冰凉的血液一进身体,有如甘泉神药,身体的麻木感立刻去了不少,索性大口吸食起来。
巨蟒受痛不怕,一被吸食血液竟突然虚弱起来,小冬和苍鹰明显感到巨蟒的力量突然锐减,小冬立刻明白过来,学着南宫痕一口咬在巨蟒身上吸食它的血液。苍鹰突然一爪抓向巨蟒七寸之处,这一抓伤口极深,血液喷流而出,巨蟒瞬间全身虚脱,“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小冬先是愣愣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然后回过神似的赶紧跑向南宫痕,见南宫痕抬起头时身上都是血,吓了一跳。南宫痕摆摆手道:“这些都是蛇血。”
“那你……”
“我未曾受伤。”
小冬总算松了一口气,她想去搀扶南宫痕,南宫痕自己站起,精神竟似无比充沛,他淡淡道:“看来这蛇血能解蛇毒,对疗伤更有奇效。”他刚说完,小冬突然双脚一软摔倒在地,全身如秋叶般不停抽搐,南宫痕脸色一紧快步上前,拉过小冬的手腕一搭,皱眉道:“你的脉象极乱,可是你没有中毒,怎么……”他突然一顿,喃喃道:“难道是蛇血?”
小冬只感到自己的全身无力,竟是由内至外刺骨的冷,眼前的南宫痕愈加模糊,仿佛就要看不见了。南宫痕眉头深皱,拉起小冬就要走,空中苍鹰突然一声长唳,落至死去的巨蟒身边,低头一下啄开巨蟒肚皮,掏出一个巨大的墨绿色的东西抛给南宫痕。南宫痕接过时闻到一股极腥臭的味道,原来是巨蟒的胆,他不明所以,见苍鹰扇了两下翅膀,高高叫了两声,先是愣住,许久后见小冬抽搐愈加厉害,眼看性命不保,猛地将蛇胆放入小冬口中,一抬一拍,腥臭的蛇胆已进了小冬的腹中。小冬只觉一个极滑的东西从喉咙里流进了肚子,又腥又臭的味道竟将她的恍惚激醒了几分,随后一股暖流从腹中流遍全身,眼前的东西也越来越清楚,渐渐不再抽搐了。
原来这巨蟒是谷中多少年长成的神物,吃了谷里的上等灵芝和毒草,血自然是剧毒无比,却也是解百毒的神药,南宫痕原就中了蛇毒,巨蟒的血对他极其灵验,但是小冬之前未曾中毒,喝了蛇血立刻身中剧毒,幸亏鹰蛇本是冤家,苍鹰知道如何解这巨蟒的血毒,才救了小冬。南宫痕对小冬道:“是这位鹰兄救你一命。”他本来高傲,但是不由得佩服苍鹰断翅求生的勇气,何况苍鹰巨大无比,一看便知是神物,与巨蟒的一场激动惊心动魄,不下于武林绝顶高手过招,看过之后难不对苍鹰有敬畏之心。小冬被苍鹰救了两次,心中十分感激,就跪下给苍鹰恭恭敬敬磕了两个头,苍鹰一声长唳,鹰群纷纷将啄死的蛇丢到小冬他们面前,然后带着剩下的战利品跟随苍鹰后面,渐飞渐远了。
只留下小冬和南宫痕看着这浩大的鹰群一点一点消失在天空尽头,鹰本爱独居,却如此听从巨大苍鹰的指挥,可见那苍鹰是何等厉害。
小冬轻叹一声:“真好看啊。”
南宫痕缓缓道:“自断一翅还能如此潇洒,倒令我辈自叹不如,人生在世若能如此神鹰,方才是真英雄本色了。”
小冬听他语气中竟有赞许和向往,有点吃惊,呆呆地向南宫痕看去,南宫痕目视天际,一字一字道:“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烟云,世事无常,武功再高,名声再大又如何?我南宫痕自诩孤高,视钱财如粪土,人命如草芥,如今身陷幽谷,正因孤高差点命丧蛇腹,反倒是苍鹰明了世事,生有其往,命有所值,不枉费活这一遭。也许,我从来没有真正活过,一个没有真正活过的人,竟然妄想寻死,真是可笑之至……”说完,他竟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响彻山谷,激起层层回音,顿时间整个山谷只听见南宫痕的笑声,透彻而响亮。小冬就笑了,她说:“你看,果然还是活着好。”
人,只要活着,总能找到生活的美好,生命的意义。
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