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四章:花之将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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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年羹尧又进宫探视了身子不爽的年贵妃与八阿哥福惠之后,从北京返回西北。胤禛为了提醒他,莫要忘记做臣子的本份,继续与自己做一对好君臣的榜样,特地在奏折上给他打了招呼,还讲了功臣得以保全的三个条件,即一靠人主防微杜渐,不让功臣陷于危地;二靠功臣相时见机,自己不至于蹈其险辙;三靠大小臣工避嫌远疑,不把功臣们推上绝路。
这番话已明确告诉年羹尧,功臣是很危险的,为怕他踏上险辙,走进绝路,胤禛还谆谆相嘱:“我君臣期勉之,慎之。”
可年羹尧把这些话全当成了耳边风,在回西北的路上,照样趾高气昂,作威作福。由于年羹尧的不知检点,再加上皇帝的日渐不满,早看他不顺眼的一帮文武大臣开始群起揭发,说他在西北军营时,给他送礼要叫“恭进”,他给人东西要叫“赏赐”,属员道谢要说“谢恩”,吃饭叫“传膳”,就连晚上睡觉也要叫“翻牌子”……
胤禛得知后自是怒不可遏,他身为皇帝登基至今,为皇考、皇妣守孝三年,都没有翻过牌子,年羹尧竟敢比皇帝摆的谱还大!找他谈话的时候,他在胤禛面前毫无礼仪,叉开腿坐在凳子上,指手划脚,唾沫横飞。他在西北大营花钱如流水,胤禛紧衣缩食,毫不讲价的照单全付。整个西北人事官员的任命,全由他一人说了算,是为“年选”,胤禛也不置可否。他劳苦功高,位极人臣,是实际上的西北王,难道都还不够荣耀?他到底想干什么?
过了没多久,又传来年羹尧说怡亲王允祥的坏话,还将皇上派给他的侍卫用来做仪仗队,吆来喝去当使唤奴才,社会上又盛传说皇上做某某事整某某人都是听了年羹尧的意思……
胤禛被深深的刺伤了,既然年羹尧不识好歹,放着君臣楷模不当,非要辜恩背主,那他就要让天下人知道辜负皇上,背叛主子的下场。
三年三月,天现“日月合璧,五星联珠”之“祥瑞”,群臣恭贺,年羹尧也上了贺表。可是,他在上贺表称颂胤禛夙兴夜寐,励精图治时,却把“朝乾夕惕”误写为“夕惕朝乾”。这些词语,就是终日勤勉谨慎,不敢懈怠,清早便穿衣服起床,很晚才吃点东西的意思,原本是旧时颂帝王勤政的客套话,而胤禛却是真真正正的做到了,也是古往今来唯一一个做到,并且完完全全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君主。
这件事情就像一个导火索,点燃了酝酿已久的火山。胤禛责斥年羹尧原本不是一个粗心的人,他这么做分明就是故意的,分明就是不想把“朝乾夕惕”这四个字“归之于朕耳”,说他是“自恃己功,显露不敬之意”,并言明他在西北的功绩“亦在朕许与不许之间”!
很快,胤禛便下旨,年羹尧被降为杭州将军,改令岳钟琪为川陕总督。
病体孱弱的年贵妃得知消息后,在太监的搀扶下,来到养心殿求见皇上。胤禛正在批阅奏折,听闻苏培盛来报,料想年贵妃也是为了给她哥哥求情而来,并不想见,何况后殿还有一个在午睡呢,便让苏培盛去回了年贵妃。
过了一会儿,胤禛却听见殿外传来不住的咳嗽声,正是贵妃的声音,遂唤来苏培盛问询,苏培盛为难道:“奴才跟贵妃娘娘回话,说是皇上有旨,暂不召见,可贵妃娘娘就在外面儿候着,也不让奴才来惊挠皇上,说是等皇上忙完了快就寝的时候再通传一声……”
胤禛执笔的手停了一下,片刻后道:“贵妃娘娘身子不爽,你没听出来吗?”说完嗔了一眼苏培盛,搁下御笔:“宣她进来吧。”
“奴才遵旨。”苏培盛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年贵妃颤颤微微地让太监扶着进了养心殿,胤禛瞧她形神俱悴的模样,心里也不是滋味,但她若要为其兄求情,却是门也没有。
年贵妃见了胤禛,曲膝行礼:“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贵妃免礼。”胤禛端坐在龙椅上,语调平缓:“贵妃不好好待在宫中休养,却跑到朕这里来作甚?”
“臣妾原不该扰了皇上处理政务……咳……咳……”年贵妃边说边咳了起来,胤禛命苏培盛给她置了一座,年贵妃手扶把手缓缓坐下接着说道:“臣妾的身子却是一天不如一天,唯有八阿哥与另一桩事心中牵念不下,肯请皇上……”
“贵妃一向体弱,调理得当并无大碍的。”胤禛打断她道:“明儿朕让刘声芳再去给你好好请上一脉,朕还有诸多政务要处理,你先跪安吧。”
“皇上……”年贵妃站了起来,徐徐走到御案前,身子软软地跪了下去:“请皇上听臣妾一言。”
“你有何事要奏?”胤禛已有不快:“若是为了你二哥,那就不必……”
“确是为了臣妾的二哥。”年贵妃接道:“二哥他……”
“不必再说了,你跪安吧!”胤禛提高了语调。
年贵妃跪在地上,面色平静,双手撑地,身子有些微微发颤:“二哥嚣张跋扈、目无纲纪、恃宠妄为、横行不法、欺君罔上、深负圣恩,臣妾肯请皇上绝不要因为臣妾而纵容、宽恕了二哥,二哥之罪,理当严惩!今日臣妾特来请命,求皇上将二哥……将二哥……正法!”
胤禛听她说完,心头大震,连苏培盛也惊得合不拢嘴,不知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抑或是只为了撇清关系,保全自己?
见胤禛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年贵妃明白他心中的顾虑,凄笑道:“臣妾自知时日无多,回思过往,从没有为皇上做过些什么,膝下也只有福惠一子,实在有负皇上隆恩浩荡,臣妾受之有愧,心下万万难安……这也许,是臣妾唯一能为皇上做的一件事……请皇上……请皇上将年羹尧正法,以效天下,以正国体!”
胤禛静默了片刻,尔后起身,绕过御案,走上前来,亲自将她扶起。触上她手臂的那一刹,胤禛方才觉得发觉她已瘦到了何种地步,甚至有些硌手,她长长的睫毛上亦挂着豆大的晶莹泪珠,这还是当初豆蔻年华嫁给自己的那个曼妙佳人么?胤禛心中不忍,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的泪,出了一口气,道:“国家大事朕心中自有分寸,何况后宫不得干政,此事,贵妃以后莫要再提……”
年贵妃听闻胤禛此言,挣开他的手,重又跪下泣道:“臣妾绝无干涉国政之意,只求皇上心中怎么想便怎么做,莫要顾忌到臣妾,莫要顾忌到流言,为了皇上的天威,为了大清的纲纪,二哥……”年贵妃咬了咬嘴唇,狠下心道:“二哥他必须伏法!”
胤禛又伸出一手扶起年贵妃,心中百感交集,片刻后道:“朕再说一遍,国家大事朕心中自有分寸,此事,贵妃以后莫要再提,如何处治年羹尧,朕心中,有一杆秤。”
“皇上……”年贵妃低低叫了一声。
胤禛瞧着她雨后梨花的模样,叹了口气,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抚着她的发丝。年贵妃心中顿如春拂林梢般欢喜,爷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这样对我了,自从,他成为了皇上以后……年贵妃拭去泪痕,正欲开口邀胤禛去她咸福宫用晚膳,却见他又轻轻放开了自己,淡淡说了句:“贵妃先回宫吧,朕一会儿遣刘声芳去给你请脉,把身子养好,才是正经事。”
“皇上,臣妾……”
“朕还有些折子需得连夜批出来,就不留贵妃用膳了。”说完,胤禛便返回御案前端坐下,执起御笔,摊开奏折,认真批阅起来。
“是,臣妾告退……”年贵妃曲膝福身行了一礼,眼中含泪,在太监的搀扶下,一步一回首的缓缓走出养心殿,跨出门坎的刹那,眼眶中的泪再也忍不住的泉涌而出。爷,我的爷,你再也不是我的爷了么?如今你只是皇上,只是天下人的皇上,抑或者,你还是当初那个爷,只是她一个人的爷……
年贵妃离去后,兮兮轻轻从养后殿后的暖阁中走出来,胤禛缓缓放下笔,回首道:“你醒了?”
兮兮叹了口气:“贵妃她……”
“贵妃求朕将年羹尧正法。”胤禛摇摇头,将双手枕于脑后,靠在龙椅上。
“贵妃,也挺可怜的……”她哥哥死了,侄子死子,儿子全死了,马上自己也要死了,我很清楚她这样做不是为了怕连累自己和福惠,那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是想得到胤禛的心么……
胤禛见兮兮眉头微蹙,若有所思,不禁疑虑起来,她刚刚看到了多少?她一向不喜欢年语诗,她是因为刚才看到我抱了语诗而恼了我么?
“皇上。”兮兮长出一口气,轻道:“臣妾回宫了。”
“为何?你不留下陪朕一块用晚膳了么?”胤禛拉着她的手问道。
“皇上国事繁忙,臣妾就不叨扰了。”兮兮轻轻抽手:“臣妾回宫再睡一会儿。”
“还睡?”胤禛扬高了语调。
“臣妾告退。”兮兮福身行了一礼,心事重重地走了养心殿。
胤禛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怔怔出神。为什么她就偏偏看年语诗不顺眼呢?
数月后,年羹尧被连降十八级,一路贬官,最后贬至杭州钱塘门做一个守门老兵,每天太阳一出来,昔日的大将军就搬个小马扎,坐在城墙门边晒太阳,直到日薄西山……
九月,怡亲王允祥奏报,在胤禛开始选定的遵化九凤朝阳吉地,发现穴中之土有砂石,且极易渗水。胤禛权衡之后决定将之废弃不用,命允祥另觅吉地。
十一月,服制期满后,胤禛召集群臣讨论四位总理事务大臣的功过,结果允禩被评为无功有过,允祥则是无过有功,胤禛还赏赐给允祥一个郡王的爵位,让他随便挑个儿子去承袭。但允祥坚决推辞,胤禛没办法,只好给他加了一万两的俸银。
面对胤禛的恩宠和赏赐的时候,允祥总是表现得无比的谦抑。当年康熙第二次大封皇子的时候,每次给阿哥们发奖金,都是四千两、五千两的发,但由于允祥已经失宠,所以每次都没有他的份。后来胤禛给他封亲王后,说他十几年来,“家计空乏,举国皆知”,所以,胤禛要给允祥落实政策,一次性给他发二十六万两银子,把前面十几年没有落着的奖金全补回来。但允祥坚决不受,最后拗不过,只得减半收取,拿了十三万。
这个允祥,对胤禛,对大清,真是赤胆忠肝,可叹日月。在命途上、在征程上、在事业上,这对生死兄弟,他们都是彼此唯一的依靠,唯一可以信任的那个人。
几天后,胤禛决定扩建圆明园。他与十三辛辛苦苦、得罪天下权贵,追讨回了全部的欠款,也只用了部分在这园子上,其它的,要么锁在国库,要么赈灾修筑。毫无疑问,负责圆明园扩建事宜的又是允祥,只有他最了解胤禛的心思,另外,他与胤禛品位相当,兴趣相偕。
胤禛决定在圆明园南面增建宫殿衙署,占地面积由原来的六百余亩扩大到三千余亩,并与允祥亲自在养心殿内设计、规划草图。这一日,兮兮未料允祥也在,直直闯了进去,再看到允祥,却是极其尴尬,然后恭恭敬敬地给皇上行礼、请安,生怕让允祥看到了,觉着胤禛没面子。
允祥瞧她局促的模样,心中暗道好笑,却极力憋着不笑出声来,只微“咳”了声,化解尴尬。
“呵呵呵,十三爷也在啊,呵呵呵……”兮兮一脸干笑着。
“微臣见过娘娘。”允祥微笑着行礼道。
“快别多礼。”兮兮扶起允祥:“其实,我还是希望你能叫我四嫂……”兮兮又看了眼胤禛,道:“哪怕是皇上,也在心里盼着你仍叫他一声四哥的呢,对吗?皇上。”
胤禛笑了笑,道:“你的话,朕岂敢有不从之理?”
“哟,皇上可莫要折煞臣妾了!说的好象我多厉害,你多怕我似的……”兮兮蔑了胤禛一眼。
“你怎么翻脸不认帐?你的话,有哪次是我没听的?”胤禛也不愿意了,非要跟她讨个说法不可。
“怎么?皇上不是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您俱内吧?明明是臣妾对皇上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皇上怎么倒过来说?”
“你——你这女人!越发的会颠倒事非了,你叫十三弟评评理,你说的话,他信是不信?十三弟……”胤禛本明白她是为了给自己留面子才这样说的,可一听她又说对自己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明明是她在倒过来说啊。况且,十三又不是外人,现在他的感觉就像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四阿哥,一边跟着这个小女人,一边跟着十三弟,唠唠叨叨,吵吵闹闹。
“十三弟……”瞧允祥低头不语,胤禛又喊了一声,却见允祥再也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十三弟!”胤禛微微黑面,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啊,你居然不向着我,还看我的笑话。
“皇上、娘娘,微臣想起府中还有诸多事务尚未处理完毕,想向皇上告个假,先行回府,那个……微臣告退。”
“十三弟,你——”胤禛睁大眼睛,吹着胡子。
“十三爷不多坐会儿了?”兮兮得意地望着允祥。
“微臣就不坐了,皇上跟娘娘坐,皇上跟娘娘坐,微臣告退。”允祥说完,甩起马蹄袖,行了一礼,迅速退出养心殿。
出来以后,允祥长长疏了口气,望望天:“四哥,好自为之啊……”
胤禛见允祥就这么不讲义气地弃他而去,又恐兮兮找他麻烦,让他不得清静,便急切地转移话题,手指着殿外,对兮兮道:“你瞧瞧,你瞧瞧他老十三,都给惯成什么样子了……”
兮兮手负背后,面无表情,在养心殿内慢腾腾地转悠,转的胤禛心里直发慌,本来想做的事也不知是做好,还是不做好。
终于,他鼓起勇气,上前拉住兮兮的手,“咳”了声道:“爱妃……”
兮兮瞪大双眼,仿佛不认识他般:“你……你没毛病吧……”他怎么突然说出这么肉麻的话。
“你……你想干嘛?”兮兮急忙抽回双手。
只见胤禛一脸邪笑,将她打横抱起道:“爱妃,三年孝期已满,朕,可等你多时了……”
兮兮待明白过来,“噗嗤”笑了一声,道:“猴急样儿!”
“难道你不急?”胤禛反问。
“这……”兮兮红着脸,羞怯地低头咬着嘴唇。
胤禛满意的笑了笑:“这三年,我的日子可不好过,我都快憋死了,爱妃,不可再耽误时辰了……”胤禛抱着兮兮急急往后殿暖阁走去。
几番云雨过后,二人都是筋疲力尽,躺在龙床上不久便沉沉睡去。这也是胤禛自登基以来,唯一一次睡的整夜觉。
第二日凌辰,兮兮知道胤禛马上就要去上早朝,以前在潜邸的时候,从来都是醒了之后,他早已上朝不在身旁,如今隔了三年了,一定要在他下床之前还能瞧着他。于是,带着这个信念,兮兮定好生物钟,寅时便坐起身,拿着手镜,就着龙凤烛,准备整理一下面容。哪知刚坐起没一会儿却被胤禛那温暖的怀抱从背后紧紧揽住,只听他口中还柔声念道:“小山重迭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娥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真亏他一个冷面皇帝能念出这种艳词来,兮兮不禁讥道:“老不正经。”
胤禛听后,把脸一本:“怎么?你吃干抹净了却又来说我老不正经了!”
“你……”兮兮简直无语,不过,她的反应确实应该是比这个年代的女子要激烈些,在这个年代,女人行房时,是不可以发生声音的,否则,便会被视为荡妇。
“怎么?没话说了?”胤禛得意地瞧了她一眼,总算你也有理亏的时候啊。得意过后,胤禛又道:“现在在宫里不比以前在潜邸了,你以后侍寝的时候,要……要动静小点,否则……”
“否则如何?”
“否则会被视为惑国媚主的妖妃、奸妃的……”胤禛无奈的说道。
“这么多的规矩!那我以后都不侍寝了,省得被人说……”兮兮极不满意地气道:“只要你不嫌弃,旁人哪敢有这么多的废话!”
“我……我当然不嫌弃了……”胤禛吻上她樱唇,舌尖与她纠缠,口中还囫囵不清地说道:“我欢喜还来不及呢……”
兮兮环上胤禛的脖子,激烈地回应着他,笑意无限,春光无限。
不过,三年制满,以后他就要翻牌子了,再往后还有选秀。而后妃侍寝则一律不能与皇帝同眠一夜的,都是完事后便要回宫去,皇后或贵妃可以住在后殿两侧的耳房内,东五间为皇后居住,西五间为贵妃居住。
这可怎么办呢?我想一直陪着他,我想整整一夜都有他睡在身旁,完事之后再回宫去,感觉像那什么一样……哎,真是个问题,值得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