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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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进到杨柳月,天气方退却了彻骨的寒意,而变得终日暖暖融融。
煦风拂面,河流潺潺。乱花渐欲,莺飞燕舞。
总归是春至了,才有得这万象更新的欣荣景致。
观星阁里读书声琅琅。
但若是竖起耳朵仔细听,便可辨别出其中混杂有一音,既无抑扬,亦无顿挫。无精打采一般的慵散,较周遭甚不融洽。属于滥竽充数之类。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
秉慕沄嘴里念念有词,私底下却是将书作为幌子遮掩在面前。他双只手扒住书沿,脑袋稍稍歪斜偷望了出去。堂内最前端正中位置,秉敬晨朝向众门生而坐。右手玩转着一把长戒尺,左臂撑在矮脚桌的沿上,以手掌托腮,脸对向窗外,目不转睛许久,不知在望着什么出神。
秉慕沄收回目光,眼乱瞟着书页心不在焉的念道,“楚之南…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为…”他再抬眼从书沿探过去观察着秉敬晨。“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夏,五百岁为秋,五百岁为冬…”
“何来的夏与冬?”
同读的众门生原本也是心猿意马,遭秉慕沄这一带领,亦跟着篡改了原文。待听到秉敬晨发问,方才回过神来连忙翻书寻找,却已不知读到了哪一行的哪一个字。
秉敬晨将戒尺重敲了一下桌案。
霎时间观星阁里鸦雀无声。
“何来的夏与冬!”
门生们悻悻然放下手中的书卷,皆面露惶恐,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何来的夏与冬。”第三遍发问时,秉敬晨的语气稍许缓和了些。
秉慕沄见他盯向自己,蚊子哼哼一般心虚着道,“书上…书上不就是这般…”
“书上断不会是这般……咳咳……书云: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众门生目瞪口呆,纷纷恭维道,“大公子背得一手好书。”更有好事者,冲着秉慕沄唏嘘了几声。
秉慕沄见此情景,满面通红。“我是读的不好!我又非是个文人墨客,也不需考取那功名追逐那利禄以求一个官拜朝堂万古流芳。我一介武夫,何必要读好这些圣贤书,读好了它又能有什么作用!”
“好一个不需读书论。”秉敬晨放下手中的戒尺,从桌案前站起身,走近秉慕沄。唇欲启,未言又止。倏而,鄙夷笑了。他将目光巡视过众门生,问道,“你们是怎样的看法?可也与他一般见识?”
门生们默不作声,都只把脑袋埋在胸前垂得更低了。
“你们不敢言。”秉敬晨声音悠然道。他拿过秉慕沄紧抓在两手间的《庄子》,翻着看了几页。漫不经心道,“众位跟随管夫人学奕多年,我便借机考考你们,对棋盘可熟悉?”
“我尝听管夫人说到,”一门生接话道,“相传先祖轩辕黄帝在无意之中发明出了围棋。围棋的棋盘形状为四方,由纵横各十九条线组成,合计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又它棋子分为黑白两色,其中黑子一百八十一枚,白子一百八十枚,合计三百六十一枚。正与棋盘的点数相同。”
“无错。”秉敬晨点了下头。“但我所提问并不在此。”他看了眼那个门生,见他困惑蹙眉,笑了下,道,“棋盘的材质为木,木从何处得?乃是山中的树林砍伐而来。山中的树林又是如何成为的棋盘?大刀阔斧在先,始具雏形。细针密缕其后,方才成就。”
“虽…虽是如此,可棋盘的来历与读书有什么关系…”门生追问道。
“没有关系。”秉敬晨平静回道。
门生倒吸了口冷气,越发懵懂。
“言归正传。秉慕沄,你是何人?”
“我?”秉慕沄亦懵然,抓耳挠腮的想了一时,吞吞吐吐道,“星罗棋布秉氏。”
“出身不足以说明你是何人。”
“那……我是习武之人?”
“习武之人。哼。”秉敬晨嗤鼻讥笑。“你道不清楚。你不知自己是何人,不知自己日后将成为何人,更不必谈你要如何成为你所期望成为的人。你一问三不知,怎么就偏认准了读书无用?”
“我…”秉慕沄抬眼偷瞄了眼秉敬晨,观他满面怒容,与平常的温文尔雅大相径庭。又额角鼓起一处,颜色发青。嘴角隐约有片红痕。回想今晨他奔进观星阁时风尘仆仆的模样和他说话时的有气无力,这个人绝对不仅仅是夜不归宿或者受了风寒那般简单。秉慕沄不晓得其中的缘由,不敢多嘴询问,亦不敢再辩驳一语。
秉敬晨将《庄子》合了放上秉慕沄的桌案,抬手覆在他的肩头轻摁着他坐下身子,而后淡漠道了句“继续。”
屋子里稀稀落落响起几语读书声。不一时,便恢复了起初的吵嚷。
秉慕沄紧盯着秉敬晨从自己身边走开。紫檀双扇使然,他的外衣在后腰处略显凸起。断然是随手胡乱插进腰带里的结果。
“别盯了,你还想挨训不成?”邻座门生看了眼秉敬晨,颇具同情低声提醒他。“大公子今日的脾气似乎不太好。”
“你也看出来了?”秉慕沄亦悄声回他,眼睛却一刻也未曾离开秉敬晨。“我哥向来不喜形于色,今日确实奇怪。”
“我想读错书这样的事情应该还不至于惹他动怒。你与他朝夕相处,可知道些内情?”
“不知。”秉慕沄坦然摇了下头。“我哥行事尚且不向我父母亲汇报,我又岂能知晓。我并不……”
“秉慕沄,出去门外站着。”
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所有人清晰听到。众门生受了适才的教训,只顾自己读书,俱不敢再左顾右盼的凑热闹。
秉敬晨立在窗前,安若无事望着外面后院里的雪松。
“哦。”秉慕沄闷闷应了声,脑袋耷拉着从桌案前站起。慢慢吞吞走上前去,出门时他特意伸长脖子窥了眼之前秉敬晨坐过的矮脚桌。翻开的书卷里夹了张羊皮纸,纸面上绘有繁杂的图案。他隔远看不细致,无所谓撇了撇嘴,大大咧咧出了观星阁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