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蓝焰火﹒上部  31、明星奶奶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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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明星奶奶
    我对一个女孩说,我要好好看看你,这并不无耻。
    几年后,在香港,有次我未婚妻Sally请朋友聚会,饭桌上Rebecca(吕蓓卡)奶奶对我说:“男人一定要会欣赏女人,否则女人活着还有啥劲道?”言下大有“士为悦己者死”的意思。按奶奶的观点,男人品格的高、低、优、劣某种程度就是取决于欣赏什么样的女人。仿佛是把尺子。
    吕蓓卡何许人也?我管她叫奶奶,Sally等一干女宾都管她叫“阿姐”,这是个奇怪的现象,但我很快就理解了。吕蓓卡七十多岁了,风韵犹存,甚至比许多正当年的女士还要会修饰打扮自己,周身透露出上一个年代的雅致和华贵,压在箱底里丝毫无损却略略有些色蔫的那种。在香港,无论哪个辈分都叫她“阿姐”,她也以“大阿姐”自居。
    吕蓓卡奶奶的话为什么值得一提?因为她是一个女性的典范。香港许多著名的大导,著名的影片都邀约奶奶客串华语片,出演的角色无不是从上世纪三十年代过来、有过上海生活经历的迟暮美人。到今天,我们依然把三十年代上海淑女看作是不可复制的人格典范,而奶奶的一笑一颦,一举一动依然保留着其精华部分,尤其是一口清澈的、带尖团音的沪语,不仅有很深的时代印迹,而且几乎是一种硕果仅存的文化记忆。这样的老人,其教诲之言已然很难觅得,不可不听,每一句都是毕生的体验和积淀,有如圣经,能聆听到就是你的运气,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那天的饭局,几乎全是女宾,无论身份多显赫,都对奶奶尊崇有加。我在其中不仅辈分低,而且是个小男生,聊天插不上嘴,说事儿没我的份,要不是Sally,我是绝不去吃这种饭的。由于无聊,我就主动承担起照顾奶奶的责任,不断给奶奶夹菜,把牛扒切好放入她盘中,一边听奶奶剖析江湖,指点人生,大发议论,一时间也挺忙碌的。
    Sally老担心我在奶奶面前有闪失,不讨老人喜欢,因为我和奶奶完全是隔世的两辈人。Sally对奶奶说:“你看他一点礼数也不懂,穿衣服也不看场合……”这天出门前,Sally曾经为我的衣着而批评我,认为我穿得特别不得体,我说,不就是去吃个饭吗,要不我就不去了。结果无奈,Sally只好由我——白衬衫,破洞牛仔裤,一双白色运动鞋赴宴了。
    对于Sally的自谦,吕蓓卡奶奶笑着用上海话说:“我看这小宁(孩子)交关灵光(非常好)……”那时,我正单手操作一勺一叉给奶奶夹鱼,奶奶说从我这双手就看得出我“交关灵光”“勿是一般的男小宁”。奶奶还对我说:“弟弟啊,奶奶看得懂的,你这套”行头”现在最行俏(流行)了,辖气有活力。奶奶蛮欣赏的。”
    其他女宾也凑趣说:“我们这位姐姐最识风情了,哪天也没落伍过。”
    被众口恭维的吕蓓卡奶奶于是更加来劲,说:“弟弟,Sally看不惯侬,奶奶喜欢的,现在什么时代,消费时代啊,20岁的时候不”出火”,过了20,哪怕你是天王巨星,脸上的皮肉也是要宕下来的,到那个辰光,想出火也来不及了。”我后来才知道“出火”指的是钻石的发光程度。
    我听了奶奶的话,一个劲点头。
    Sally在一边见我得逞,显得很无奈。
    我觉得,说奶奶最识风情、一点不落伍,毫不为过,不是瞎拍马屁。
    后来,饭桌上说着说着说到了Lee最新出品的影片,一位太太说Lee选定这个女主演简直就是“眼睛戳瞎”——雅致的女人真要说起别人坏话来,原来也是很尖刻的,一点情面也不留。太太们说这个女演员“要前面没前面,要后面没后面,还要冲”尺度”,搏”出位”,老坍台的。”甚至有人说:“一点美感也没有,露得交关恶心。”
    那时候,我还没看过这部片子,不知道怎么个恶心程度。
    奶奶一直没说话。原以为Lee常请她拍片,涉及熟人的话题不好说,谁知她突然就归纳性地说:“说来说去,这个Lee是不懂看女人的。不懂看女人的男人哪能拍得了这样的故事,丢多少铜钿银子也总归是蹩脚片子,真正没趣。”看来,奶奶也终于憋不住了。
    大家非常赞同吕吕蓓卡的说法,认为很精辟,说到了点子上。
    太太开始数落女演员的粗俗,从她穿旗袍的样子,说到在银幕上露点的胸脯。此时,太太们掩嘴笑起来,这种笑与其说是嘲笑,不如说是耻笑,说:“这么鸡婆,还说是纯情少女……以为看电影的都是戆大,侪懂得呀。”
    Sally认为这个话题不适合我在场,显得很不自在。后来,她让我去看看柜台上有没有龟苓膏、杏仁露卖,说给每位添一道冷饮甜品什么。
    我刚要起身,吕蓓卡奶奶就拉住我:“Sally,侬这个就不对了,弟弟也不是小宁了,让他听听又怎么样?没必要支开他。”奶奶一眼就看出Sally要我回避的企图,她转过脸对我说,“弟弟,没关系的哦,男小宁也是要学一点的。男小宁的第一课就要在女人那里学,最深刻的一课也是女人教的,在女人那里出师了,今后就不会是蹩脚男人了。”于是,吕蓓卡奶奶就有了先前的那席话。
    因为这顿饭,也因为饭桌上这个话题和吕蓓卡奶奶的一番教诲,后来,我还真把那部片子找来看了。我发现,我和奶奶她们的审美很相近,看法十分一致,我也不喜欢那个女艺人,甚至有生理上的厌恶。不说是恶俗,至少是不上品的,而什么是上品,我20岁那时似乎就懂了,与生俱来,不用教。
    我对夏夏的迷恋,就因为夏夏给我感受是无比娇美,像珍珠,流耀出冷艳的光芒。用吕蓓卡奶奶的话说,就是“非常出火”,不是两V级,至少也带一个V。(VV是钻石的较高等级,俗称两V。)
    所以,我愿意与她深一步交往。我通常是个非常格涩的人,轻易不会这样。
    从夏夏身上,我甚至产生了对舞蹈演员的普遍好感,我觉得这真是个崇高的职业,能把人锻造得无比精巧而美好。我那时甚至想到了“扶郎花”小飞和那个喜欢我鞋子的男同学,他们都是舞蹈演员,都精致而美好。
    那一回,我算是领教了,舞蹈演员的身体原来是无极限的,就像一个变形金刚,每一个关节都靠套臼咬合,可以作一百八十度旋转。当夏夏美丽的双腿横着打开到一字的程度,我简直感到惊讶了,觉得匪夷所思。
    我终于领悟到,柔软的肢体能带来那么多好处,能给予你那么多奇异的享受,而其中的快活也是显而易见的。我可以尝试各种从未尝试过的方式,尽管,像每一次那样,起先我都为自己的生猛笨拙而踌躇犯愁,惴惴不安。然而夏夏终使我一整晚上都没有因为艰涩、犯难而产生懊恼,一整晚我都尽兴地沉溺于类似于斯诺克的推杆游戏,一棒接一棒,母球击彩球……我简直感觉自己太有本事了,而其实这一切都是夏夏——这个舞蹈精灵为我带来、为我创造的。
    我第一次感受到热情这东西,原来就是一种情绪的冲涌和包围,以前总觉得似是而非,感受不那么真切,而这一回简直太明显太强烈了,这真奇妙,脑子一松,一不留神就撒了把……仿佛骨头架子散了……哦靠,我这才知道“魂销骨散”是何等准确的一个说辞。
    有了这样一次特殊的体验,我想,我会不会变得更苛刻要求更高啊?
    因为很多汗,夏夏怕我着凉,催我再去冲个澡。等我出来,她居然把被套,单子全换了。看得出她是个非常精细的人,对自己的生活很严苛。我当然也愿意睡松软干净的被子,搂着她,盖着香喷喷的被子,那种惬意如同咬着一个芝士味十足的面包圈。
    为了找一个最舒服的睡姿,在被子下我们特不安分,捣腾半天也没觉得最妥帖最合适。我突然想到说,和五子比,我和他谁更厉害啊?
    夏夏说:“你就不能安静地睡一会儿?”
    我知道她有意回避我的问题,但我非问:说啊,谁更厉害?不说谁也别想睡!夏夏点了我一下脑门,说:“你啊!”
    我说,不会吧?!尽管我心里暗自得意。
    夏夏说:“你就别谦虚了。”
    顿了一会儿,夏夏说:“你五子哥比你坏。”
    我说,终于想过来啦?我要她说怎么个坏,她没言语,微笑着把手指抵在我唇间。她已经被我咬过一回,居然不怕,还重蹈覆辙?我正想再狠狠咬她一回,跟她开个玩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种暗示。
    是不是啊?我惊讶地问。五子玩这个?
    我从床上站起来,那个位置看起来应该刚刚好。我说,我也喜欢,可我不敢……
    我们这代人总体上要比上一辈更会享受,更无忌讳。我到上海工作后,私底下跟斯蒂文悄悄说过这事——他是我上海公寓的室友,关系挺铁,是他逼着我说的。说完,斯蒂文当场就拧了我耳朵。他知道我当时只有20岁。
    斯蒂文说,这就是两代人的差别。
    斯蒂文甚至没有多一个字的价值评判,但我知道他非常感叹,甚或是遗憾。
    “我们”和“他们”其实年龄差得不算太大,但基本是两种文化环境熏陶出来的产物,许多方面睽违之深,不可调和,不可逾越。我们不能想象他们,他们也不能理解我们。斯蒂文一直试图跨过这一鸿沟,结果摔得很惨,至今没爬起来。我在这里之所以要提到这,是奉劝年龄稍大于我们的朋友,在读我的故事时,一定不要忘记这一点,一定不要轻易对我们加以价值和道德的评判。因为你们的评判也许是很虚伪很不实在的,甚至少了点人性。
    斯蒂文是在我身上作了第一次尝试,他的那份遗憾,是我让他得到了弥补。那会儿他说了一句非常经典的话,他说“白活了……十年。”
    我们分开后,有一天,我突然收到斯蒂文的Mail。
    当时,某明星的绯闻正闹得国人皆知,斯蒂文大概是对此感慨颇深,不吐不快,才在很久没有联络我的情况下,贸然给我发了封E-Mail,其中有一段话这样说:
    ……周围的人如此痛绝地辱骂他(某明星),万箭齐发,令人肝颤。
    好像他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想到当年我们的事,如果败露,肯定也是千夫所指死路一条,不是我死,就是你死,多半是我死,因为我绝对承受不起……也许,两个人都死。(某明星)那些(照片)都是门后之事,是常人所为,为什么每个人都做,至少都想,却要把它说得那么脏,那么无耻和不堪?仿佛每个人都竭力要表明自己是圣人,与此无关并把它恨之入骨。我终于看明白,要表白自己一尘不染、只素不荤,才真正是件很变态的事……现在看来,你当时坚决要我回(北京)去是对的,事情确实不能发展下去了。你年龄虽小,但对环境的认识要比我清晰,比我看得透,所以我一直佩服你,我的弟弟……这社会很虚伪。人很虚伪。虚伪到人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物。
    看完这信,我骂骂咧咧说了声,该吃药了——
    这么感慨,不值得。该怎么活怎么活,旁人爱怎么说怎么说,想那么多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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