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蓝焰火﹒上部 5、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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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烟花
我住的公寓区,有一家大超市。那天,我放学回来,进去买了些饮料,出来的时候,前面空地上突然烟花怒放,我一愣,想不起这天是什么节日。后来听人说,是有人结婚,这会儿正是闹洞房的时候。我觉得挺好玩,捧着大瓶的可乐,傻冒似的站那里看,看邻家的孩子在焰火升起的那一刻,快乐地欢呼雀跃。
这时候,有人跟我说话:“帅哥,你跟着瞎起什么哄?”
我回头,看见一男孩靠着超市的墙,微笑着看着我,手里夹着一支烟。
我说,好看,北京人结婚还真热闹。
男孩问:“你不是北京的?”
我说,我才来。
男孩又问:“住几号楼?”
我说,七号楼。
男孩说:“那我们是邻居了。我住三号楼,就是紧挨进口那幢——”
我说,哦。
我一向不善和陌生人搭讪,要不是那男孩主动,接下去真不知该说什么,或许,那时候我应该转身离开的——既然是陌生人。
那一刻,男孩突然问:“喜欢喝可乐?看你一买就是一大瓶,不止一次哦。”
我笑笑,呵呵。
男孩说:“没听说吗,可乐对男人特别不好?杀伤精子的。你不怕?”男孩说起“精子”两个字一点都不含糊,特顺溜,这让我感到好奇,难道这又是一类北京男生?
我注意起男孩的着扮来,发现他和我看到的其他北京男孩不大一样,北京男孩大体比较朴素,不好特殊,不喜显摆,一个季节几乎是一种统一的装束,只是每个人在颜色上稍有变化而已,不过也不大。这男孩明显穿得时尚,黑色的短上衣,布满了线轧的花纹,肩头和袖口有好几个大大的铜扣。里头是一件大V领的针织衫,露出大片胸脯,天气有些冷,因而看起来特别白,特别光洁。看肤色,年龄不会太大,也就和我差不多,也许比我还小。他的发型是香港刚开始流行的,两边剃很薄,都能看出发青的头皮,中间留一络长的,披到眼前,遮住半只眼睛,左耳垂扎一枚合金的耳饰,亮闪闪,又大又沉。这模样在北京见得少,让我一下子拿不准他是干什么的,反正不太像学生。
男孩的五官不算太出色,但也没什么缺点,眼眉蛮秀的,因而显得特别干净。看到他的笑容,有点甜有点邪,我突然有点明白他是什么了,心里不由一咯噔。
男孩见我打量他,吐出一口烟说:“我叫凡凡,我们算是认识了。有时间,去我们三号楼玩,我们好几个男生住一单元,挺热闹的。会打牌吗?斗地主什么的——”
我说,不会。我该回去了。
叫凡凡男孩说:“这就走啊——”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刚走了几步,凡凡对我喊:“咳,身材真棒,帅哥!”凡凡冲我竖了竖大拇指
烟花爆炸声掩盖了凡凡的喊声,使我听起来不那么真切。不知为什么我走得有点慌,逃似的。等我走过空地,回头再看凡凡时,发现他还在超市那儿,一只脚舔着墙……后来过来两个和他一般高的男生,三个人凑一起点烟。凡凡又接了一支。
那晚,公寓区烟花放了一路,夜挺明亮的。超市门前更亮,因为那里有专打广告牌的照明,还有愿意站在灯光下的凡凡他们……
…………
我用退健身卡的钱买了一只手机,苹果的,五千多,这是我到北京后第二笔比较大的开支。第一笔是那张年度的游泳卡。之后,我手里还有大约不到两万块钱。
我不知道把李豫为我办卡的三万块钱这么化整为零地花了是不是合适。那阵子,表哥不在北京,我用新手机给李叔叔打电话,说了这事,还说,李叔我把剩下的一万八还你吧。李豫说:“不就一万多块嘛,都是你哥的钱,拿着吧,你哥不缺这点。”
事后,我想想还是觉得不踏实,决定跟彤姐说一下这事。
新手机很漂亮,可我在北京没什么联络,一时也没用处,既没电话进来,也没电话出去,玩了半天,把各种功能都开发了摸熟了,随后便揣兜里了。
有两天没见到彤姐,我竟把这事忘了……
那天,彤姐回家吃晚饭,我挺开心,毕竟一个人太寂寞。
饭桌上,彤姐把一张信用卡放在我跟前,说:“Tony,这事怨你哥你姐不好,没考虑到你这么个大小伙子,身边没钱不行。忙昏了,压根没想起来。可你干吗不跟姐说呢?”姐摇了摇手,修正自己的话说,“不能怪你,你当然不好说——姐应该想到。姐给你办了张卡,你先用着,往后姐会继续给你里头打钱……”
我脸刷地红了,我明白,这事的起因肯定和那三万块钱有关,可这时候来解释这件事就显得太被动了,还特别矫情,特别不可信。我怔怔地看着彤姐,问,我哥知道这事吗?
彤姐说:“就是你哥让我给你办的卡。”
我嘴上说,不用,姐。心里其实是蛮感动的。
彤姐把信用卡放到我手里,说:“Tony,答应姐,以后不管有什么需要,就跟姐说。我们是一家人,没有什么不好说的——”
我点了点头。
回到自己房里,我越想越窝囊,我怎么把事情弄成这样?!按理说,姐供我张卡开销,没什么不好意思,我从来没把表哥表嫂当外人,打小用他们的钱用太多了,存心敲他们竹杠的事没少干,从没脸红过,他们也特别乐意“资助”我,因为我是他们唯一的小弟弟。可这张卡我绝对不能拿,拿了就没法说清把三万块化整为零这档子事了,好像我真的缺钱花,好像我特别猥琐,缺钱花还不张口,自己使鬼点子攒钱。拿下这张卡,一切误解都变为事实。我不能给哥给嫂子留下这个印象,事实上事情也不是这样。
我干吗要买这个手机?我越想越后悔。就是一冲动,觉得北京男孩都用“iPhone”,我原先那手机显得特别“老土”,有点拿不出手。可我为什么要向北京男看齐?我从新加坡来到这里,就必须适应这种差距,不适应也要强迫自己适应。不就是个手机吗?式样老旧、功能不全就不能活了还是怎么?!
我也很为自己悲哀,怎么落到这地步,让人误以为手头紧到要拿会员卡换钱花?过去,我什么时候缺钱花过?而现在,确实需要表哥表嫂供养。等着被供养的事实非常尖刻尖酸尖锐地提醒了我。我现在的处境就是四个字:寄人篱下;或者干脆就是两个字:寒碜!!想不承认也不行。哥、姐待我再好再贴心再疼我,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我是个特别要强的人,我一八八的个子真是害了我一辈子,似乎这么个高人一头的个子,活得寒碜活得要人怜悯要人接济太丢人了。我决心不拿彤姐的信用卡。
我想定,走出房间,走到彤姐跟前,把镀金的银行卡、小两万的人民币和那只乌黑铮亮的手机一起放在姐眼前,我要把一切都跟姐说清楚,不管她信不信,还是将信将疑,还是嘴上说信心里压根不信。
彤姐当然没拿下那钱,也不收回银行卡,她拿过我手机看了看,说:“五千多,”苹果”中也不算太好。”她认为我应该再买得好一些。说男人随身的小物件不能太差。
彤姐说:“别为难姐了Tony,你哥要知道会责备我的。既然来北京了,我和你哥就有责任照顾好你。我们知道你生活自理能力很差,已经觉得很对不住你,别在这些小事上再让姐难受了。往后,姐有什么疏忽的地方,你多担待——”
姐眼圈红了,我不能再执拗。我收下卡和钱的同时也想定,虽然收了,那是因为不想给彤姐添堵,但我不会动用其中的一分钱,否则我也太没出息了。
这件事提醒了我——往后我的生活该怎么办?从新加坡出来,一路没仔细想过,现在我似乎不得不面对了。我还依赖父母从新加坡汇钱供我读书?还要表哥表嫂到时间就给我卡里打零花钱?虽然,名义上我现在是就读期间,但这明显是个过渡,是没办法安置我时的临时安置,是急中生智。我必须尽快自立,安排好眼下的生活,安排好未来。
可在陌生的北京,我该怎么做?怎么去挣钱养活自己呢?
我一筹莫展。
这时候,我突然很想见一见“泪心男孩”,我知道他一面读本科,一面做着两份家教,骑着破自行车满北京飞,晚上很晚才回宿舍做作业。学费、生活费都是自己挣的。这些穷学生很坚韧,也很有办法,我想通过他们给我些指点,看自己能不能像他们一样,在这个纷繁的北京城挣到一份钱,这份钱未必能养活自己,但可以证明我的决心。我曾经想,我的人生也许就在北京“划时代”了——从北京起步,走向独立自强的未来。
差不多那段时期,“泪心男孩”几乎天天和我在网上“见面”。谈他的生活和我的现状。他告诉我,从老家出来,母亲只给了他200块钱,这就是他们家里能够供他在北京过活的全部资金了。打从踏进北京的第一天起,他就把钱掰成两半花。也是从那一天起,他就开始张罗自己的学费和日常吃饭的钱,一天也没消停过。他说,北京像他这样的不在少数,是真正的攒钱读书,从个位数到十位数到百位数……为此,他从不轻易放过一个钢崩。就这样,他在北京捱过了三年。这三年太苦了,不仅是生活上的清贫拮据,体力上疲惫操劳,更重要的是心灵上自卑屈辱。眼下他大四了。他说,快了,毕业后找到工作,这种穷酸日子就算熬出头了,将来他要疯狂地搂钱,把全北京的人民币都搂自己怀里,然后疯狂地花,弥补20多年没钱花的日子给自己造成的痛苦乃至扭曲。他问我:“我是不是很疯狂很变态啊?”
我说,是有一点,但我能理解。
他随即自嘲地说:“这怎么可能?全北京的钱哪能由着你花?穷疯了的多了去了,比我还豺狼虎豹呢,看到钱比我眼睛还红,到时候不定是一场怎样的厮杀——饿狼和恶狗的肉搏。可我幻想幻想总可以吧?”
我说,想吧,想想说不定就能实现。不想,什么也没有。
那会儿,我也正处于对未来深深畏惧然而又充满搏性的时刻。
“泪心男孩”听我有面见他的打算,高兴地说:“那好啊,早就想见你了,你可别叫我失望哦。”
在这之前,任他怎么磨,我都没松口答应见他,这会儿为了找一份能挣钱的活儿,我也豁出去了。
我们约定在他学校和我住处的中间地带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