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蓝焰火﹒上部  6、“泪心男孩”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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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泪心男孩”
    和“泪心男孩”约定后,我突然莫名地紧张,从来没和人以这样的方式约会过。不认识。从网上开始接触。一切都是迷,一切都有待在那一刻揭晓。
    也正是这种神秘的约会深深吸引着我——人,原来是这么愿意冒险的动物,对风险的挑战原来是这么刺激。
    我不知道约定的地方在哪儿,北京每一条街对于我都是陌生的,我甚至不相信自己出来了最终还能找回去,连自己从哪个方向来都搞不清。
    我把“泪心男孩”教我怎么坐车怎么走都写在纸上,一路对照着。我本来可以打车的,但一想到自己自立的打算,便有心从这刻就开始。
    我换了两趟地铁,又乘了公交车,终于找到了那条街,也找到了两条街相交的路口,那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北京的秋天有点冷,野蛮驾驶的车擦身而过,掠起一片黄土,扑头盖脸,喉咙里顿时感到又干又腥。我被呛到了。
    我咳着,打量着从我身边经过的每一个男人,后来连女人也开始注意,因为我想到“泪心男孩”会不会不是个男生,而是女生……这种可能不是没有。都有听过互联网上隐瞒性别的事。谁知道呢?
    我不知道行人有没有注意到我——这个眼神不安的男孩?一定是没有啦。但那时,我总疑心每一个人都洞察我的心事,知道我将和一个不相识的人约会,这个人还是个男生,要不打我身边走过,他们的表情干吗那么诡异,嘴边干吗带着显而易见的讥嘲?
    我不记得在那里等了多久,现在我所能回忆起来的是,那个路口有一半路面被尘土覆盖,特别脏,不像城里,顶多也就是城乡结合部。路灯的杆子不那么直,向一边倾斜着,昏黄的灯盏下,尘土漂浮的情形被照得特别清晰,如同无数小虫在飞舞……后来,我看见一个暗影径直向我走来——
    “嘿,是你吗?小钧?”暗影推着一辆自行车,对我说。
    我狠狠打了激灵,然后重重点了点头。
    “哦草,你把我吓着了——”他说。他走到光亮处,让我看清这是个清瘦清瘦的男生,个子大约在一米七五左右,不算高,但很匀称,因而没觉得他个头有点欠。五官是比较硬的那种,脸的轮廓也硬,在路灯下,尖削的颧骨下是两道深深的黑影。
    “等多久了?路还好找吗?没走错吧?我说的路你怎么都不知道?来北京多久了?”面对他一连串的问题,我每次都回答两个字:不久……还行……没吧……呵呵……不久。于是他笑了,笑的时候鼻翼两边有明显的笑纹,使他那张几乎没有脂肪的脸看起来更像个成熟的男人,和“泪心男孩”这么娇弱的昵称大相径庭。
    他说:“咱找个地儿坐下聊吧——”他不说“我们”,称我们为“咱”,也不说“找个地方”,说“地儿”,好听。我一直觉得北京的“儿”音是好听的,简洁而干脆。
    我冲他眨了眨眼睛,表示没异议。他想了想:“咱去饭馆吧——你吃了吗?我还没吃饭呢,有九点了吧?真饿。去火锅店怎么样?”我依然没有异议。我在想,这么老远过来见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有意思吗?我努力在寻找这次约见的理由,后来终于想到,没准他能替我找一份挣钱的工作。
    他说自己那堂家教课结束得迟了,那孩子笨,习题老做不完,特磨人。出了那家,还得骑车过来,所以就迟了。他说他历来是个挺守时的人。我说,哦。
    走进火锅店那一霎,“泪心男孩”突然停下脚步对我说:“我口袋里可没钱,吃完得你付账。”
    我一愣,随即说,好吧。
    他说:“你有钱吗?要不咱就别进了——”
    我说,进吧。
    坐下后,“泪心男孩”熟练地跟服务生点菜,一边还问我这个吃吗,那个喜欢吗?我其实什么也没听进去,光是瞎点头。点完菜,他突然说了句:“你好高。”一边用餐巾纸替我擦筷子。
    他问我有20了吗?我说,有了。他说:“你把我吓着了。”这话他先前说过,我没明白我怎么就吓着他了,于是便问,干吗?他说:“太意外了。”我说,对我失望?他曾经在网上千叮万嘱让我别叫他失望,这事我还记得。
    “如果出乎意料也是一种失望的话,那我可真是大失所望。”他狡猾地笑着说。“网上没有人像你那么实诚的,一点不掺水份。我压根没打算你跟自己描述的长一样。我现在还心跳不已呢——哦草,我怎么能约上你这么个大帅哥?就跟买彩票中了似的。”
    我说,你也没骗我啊,你说你瘦,跟那个什么似的……还行,不像那个什么。他曾经说自己长得像“麻杆”,我好像不太会说那个词,所以一直也没说出来。
    涮锅的菜来了,小白碟子排一大溜,我都来不及看。他稀里哗啦吃起来,还一个劲催我快涮,替我斟啤酒。他似乎真饿了。
    我不喜欢吃火锅。会吃火锅那还是以后练的。那会儿,我真不懂吃北京火锅,特别那个蘸料,味儿特别不习惯。我看见桌上啤酒瓶的盖都生锈了,呷一口,都是北京水质的气味,连气泡都没有,就把杯子放下了。
    他眼睛都不朝我看一下就料定我已经吃过了。我说,是吧。他说:“那你就喝酒。”他主动撞了下我的杯,一仰头就是半杯啤酒,挺豪爽的。其实,塑料杯是撞不出声音来的。
    “校园里泡你的女生多不?”肚子里有东西垫底,他话更多。“不说我也能猜到,校草吧?其实真要感到失望的恐怕是你们北师大的女生喽——她们谁能想到北师大最帅的校草居然约会男生……讽刺,特别讽刺……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我说,我刚到那学校。
    他说:“其实北京各大校园里这样的情况并不鲜见,让众女生趋之若鹜的那个偏偏就是个同志,都不鸟女生。你刚来,以后有好戏呢,且应付吧。直到你不得不公开自己——你有胆略公开吗?”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自己想表示“恐怕不行”,还是“压根没想过这事”。
    他沉吟片刻,说:“我也不会公开,但特别想找个BF处着。在北京的生活太煎熬了。一个被贫穷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人,再没有一点精神寄托,活着还有什么劲。你说是不?”
    我说,也许吧。
    “你会做我的BF吗?”他问。
    我看着他眼睛,那是双真诚的眼睛,虽然让酒浸润得有点发浑,但依然能看到坦荡和真诚。于是我说,我还没来得及想。
    “草,我怎么能这么问。”他骂骂咧咧地说。“不过也对。先前我还挺有把握,在网上我们聊得挺对劲的,可是见到你,我也觉得这事有点玄。我可以实话对你说,我现在很不自信。不过也没事,我们可以做普通朋友。我喜欢和大帅哥打交道,和帅哥在一起,我他妈的觉得日子好过多了,光明多了。”
    看他那样,我忍俊不禁,说,我在北京没什么朋友……
    他眼睛一眯,说:“你他妈别笑,你一笑我都有反应了。你小子读什么北师啊,你应该去读北电、北广……知道什么是有反应吗?”
    我付了帐出来,他在火锅店门口推车,等我,这会儿他才想到:“你是不是不爱吃火锅啊?”我说,没关系。他问多少钱?我说,这地方消费不高。他说:“算我欠你的——等哥手头松点,请你吃顿好的。”我点了点头。
    他说:“哥目前可是个穷光蛋,跟哥打交道你要有思想准备。”我注意到他说“目前”两个字特意加重了语气,看来他对未来还是自信的。
    不知从哪一刻起,他对我自称起“哥”来。
    他提议两人在附近溜溜,问我走大街还是走胡同?我说,带我看看胡同吧,北京的胡同挺好玩的,晚上我还真没走过。我刚说出口就有点后悔,大半夜提出要走胡同,该不会让他有什么联想产生什么误会吧?
    他重新锁上车,说:“行!”我说,不会走丢吧?他说:“姥姥才走丢呢,我什么人?胡同串子啊,怎么可能走丢?!”
    他告诉我北京胡同都一个格局,总能走通。他试图勾住我肩膀,发现我太高,嘟哝了一句:“噢,这样太累人——”完了就把手搭我腰里,还征询我:“可以吗?”我问:“在北京允许吗?”他说:“咱这不是在胡同里嘛——”
    北京夜里的胡同没几处灯光,一大段一大段黑的路,我被刚刚认识不久的“泪心男孩”搂着走过一段黑暗,又走过一段光明,然后又走进一段黑暗……其实也算不上搂,就这么两个人撞过来撞过去的,挨得紧一点而已。
    他说:“小钧你身体真棒,肌肉硬硬的,打小吃得好,营养很充分吧?”我说,也许吧。他说:“有钱人家的孩子总能长得帅长得高,用科学眼光来看,完全和摄入的营养有关。”我说,不对,我见过瘦的,特别瘦特别瘦。他说:“那是挑食,要不就是吸毒,富养的孩子刁蛮的多。”我说,可能。
    他说:“你惜字如金。”我说,我有南方口音,自卑。他说:“自卑个屁,全国都学港台腔呢,这年头有南方口音吃香着呢,连电视台主持人也跟着学。”我说,我要好好学北京话。
    他问我处过BF吗?
    我迟疑了一下,说,没。
    他问:“从来没?”
    我说,嗯。
    他又问:“还是雏吗?”
    我说,是。
    他却说:“你说过不知道雏儿是什么概念,问你也白问。”这一刻我很慌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他撒谎,也许意识到一切照直说,他就会追着刨根问底,而我不愿意为这些事跟人大费口舌,于是采取最简单的方式回答,也是最简单的撒谎理由,但我心跳得厉害,因为我撒谎了,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一个挺实诚的人撒谎,今后会不会无法去圆这个谎。
    又走进一段黑黢黢的路,他说:“为什么不问我处过男朋友没?别和我说”这事和我有关系吗?”这话特讨厌。自然和你没关系,但我们不是在闲聊嘛。”我笑笑说,不会说那样的话啦,我知道你有过,不止一个。
    “对,我在网上告诉过你——”他也笑起来。“可那上头说过的话有几句是真的?你还真信?”我说,那你到底有过没?
    “自然是有过喽。我还在胡同里跟人干过,信不?”他站定,对我说。
    我说,信,为什么不信。
    他指着一门洞说:“就是那样的门洞,还没这么黑,我用了口唾沫就成了……”
    他仔细观察着我的反应,眼睛直勾勾的。那瞬间四目相对,归于宁静,似乎一切都停止了,几秒钟后,他猝然啐了口唾沫,说:“操,你怎么那么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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