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复乐城（1）
    遗落人间的仙子
    你是那一首小巧清丽的诗
    被淡蓝色的笔记印在雪白的纸页
    夹藏在岁月里
    你是那偶尔路过的阳光
    我便敞开，霉烂的心灵
    “锦，吃饭啦。”我拉开被子轻拍她瘦削的肩。她鼻息沉缓，睡得如此安心。
    “锦，起床吃饭。我还得去上课哩。”捏紧她小巧的鼻子，让她呼吸不得。
    “华女，干吗？”她慵懒地揉眼睛，无意的姿态却是妩媚之极。
    “锦，穿上我的衣服。”将衣服扔在床上，便转身去洗手间刷牙。本已刷过牙，只觉得心口一阵恶心翻滚，嘴里的舌头麻木。
    不知何时，锦已窜到身后，双手围住我的腰，将脸颊埋在我的背心。她轻轻地唤：“华女，华女……”声音里，满是爱恋与疼惜，竟唤得我心酸满满。我要怎样才能给她幸福？才能让她快乐？
    回过头，她竟裸露着身体，全身的疤痕裸露，斑驳荒凉，惊心动魄。她仰起苍白的脸，浅浅的笑，仿佛唇角开出一朵花，白色的花瓣，血红的细长花`蕊。
    “锦，快去穿衣服……”口腔里充斥着浓烈的牙膏味，我含混地催促她。白色泡沫溅到空中，跌落在锦卷曲的长发。
    她凑近苍白的薄唇，衔住我粘满泡沫的嘴唇。握牙刷的手僵在空中，如此亲昵的动作将我的大脑刹那洗白。
    牙膏味的刺激，胃里酸味汹涌，喉咙瘙痒难奈。推开锦单薄的身体，俯在水槽呕吐。
    锦轻拍我的脊背，踮着脚尖跳回卧室，轻微的笑声里充满甜蜜。仿佛是一粒尘埃，在阳光下舞蹈，穿过奇异的旅途，落定。
    锦没有穿我找给她的衣服，她从那大衣柜里搜罗出一条紫绒长裙，旗袍样式，半袖，袖口与竖领用同色丝绸滚边，腰身修得极窄，而裙摆却是极大，像是紫色的海浪摇曳，垂止脚踝。一直舍不得穿，恐自己配不上如此高贵，典雅的裙。
    锦微黄的卷发垂在胸前，眼神澄澈，嘴角绽放笑意，如此妩媚又不识烟火的仙子。她望着我，将那双黑色丝质高跟鞋踢得“哒、哒”的响，响声回荡在房间里，空旷，寂寥。
    吃罢早饭，锦坐在自行车的后座，央求陪我去上课。看她如此开心，我很欣慰，返身回房从衣柜里找出一件白色羽绒服，披盖在她单薄的脊背。
    她搂着我的腰，她说：“华女、安、锦，我们一起幸福……”
    我假装没听见，使劲蹬脚踏板。爱情这个话题，我总小心翼翼，不去开启。
    怕开启之后，疼痛让人羞耻。
    “锦，学生们挺喜欢凉城，那片土地充满神奇。”
    “那片土地埋藏着欺骗，华女，凉城并不像想像中那么美好。”锦在身后漠然地回答，声音冰凉，在繁杂的大街，突兀地穿透我的心脏。
    “我很难明白你对凉城的敌意。”我抚摸她搁在我肚子上的手，瘦削，没有温度。
    “华女，有些记忆，不知是否真的该抛弃。……如你那么天真。我并是对凉城有敌意，人性这个东西早已经看清，故说话才会这么漠然，对一切都已经漠不关心，只有你，华女，因为你我才感到一点暖。”
    “关于凉城，还有很多故事你不曾听过。比如复乐城，团圆花，记忆绳……”
    “锦，你怎么知道？你说的事物我从未听说过。”她的话的确让我惊诧不已，以为凉城不过是一个闭塞的小村，不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
    “别忘了，我可比你早生好几百年。快骑车吧，上课可别迟到。故事有空再说。”锦在身后催促我。
    很想再追问，但上课要紧，只得丢下话题。
    上课的时候，她坐在角落，像一株紫色郁金香，鲜艳，美丽，沉静。
    学生们一片唏嘘，如此美丽的女子，没有人会不感叹。男生们总是调头看后面的锦，那是一株正在悄然绽放的花，无声无息，却动人心魄。
    只是她，眼神寂冷，拒人千里，丝毫没有在家时的随和，可爱。
    锦，记得我曾经祈祷要你幸福么？
    我要你快乐。你要安，那么我退出，我给你幸福。
    更何况安爱你胜过爱我。
    锦，我不是矫情，我只是忘不了曾对你许下的诺。
    我亦会坚守我们的情谊。锦，我也爱你……
    复乐城
    复乐
    快乐若可以再生
    那么请你
    先抹净那些不堪的记忆
    睡在床上，央锦讲凉城的故事给我。她睡在床的另一头，将我冰冷的脚捂在胸怀。
    锦起身，拨过长发，仔细寻找。最后拔下一根白色的发丝放在我的手心。她说，睡吧，这根长发里，储满记忆。
    我将发丝贴在胸前，合上眼睑。
    那本是一个与世无争，祥和美满的小村庄。村民们春耕秋收，倒也过得怡然自得。村子坐落在群山里，这是一片原始森林，树木粗壮，繁花似锦，住百兽开百花。村民们与鸟兽相处和谐，相互傍依。好一片世外桃源！村子叫中林，因人们生在林中，靠自然庇佑，他们对万事万物都是一片感恩的心态。
    有一种花，竟四季常开不败。六叶花瓣围绕着鹅黄色的细长花`蕊，花瓣雪白，呈圆形。散发淡淡的香。花茎细长，绿得通透。绿叶肥厚，扁长。村民称其为团圆花，团团圆圆。
    某年，村里来了一群男人，衣衫褴褛，面容疲惫。为首的高个男人，称山外灾荒连年，战祸四起，他们浩浩荡荡一行人为求活路，奔入深山老林。
    村长疑惑，问他们为何不携带妻儿逃生？
    一男人答道，国家动乱，军官们更是一群酒囊饭袋，无恶不作，女人们大多被拖去蹂躏。他们一路逃亡，女眷们或被抓，或因饥饿劳累而死。孩子们多染上瘟疫，相继死在途中。等闯入这片深山，便只剩下一些壮实的汉子。
    村长十分同情他们的遭遇。前几日，上山采药的外人说，外面的天下不太平。淳朴的村民亦怜悯这些难民。
    村民们热情款待他们，在夜里，纷纷拿出家酿的酒，腌制的素菜，燃起篝火欢迎他们的到来。
    村民们醉了。他们完完全全向这群陌生人敞开善良的心灵。那些团圆花伸长花茎，美丽的花盘轻轻摩挲那些质朴的脸颊。
    那夜，村里散发浓烈的血腥味与酒味，淹没了团圆花的香。
    那夜血流成海，浸湿每一寸土地，团圆花汲取了土壤中的鲜血，鹅黄色的***瞬间变成妖冶的红，如火。
    村里的男人，男孩，被锋利的刀割下头颅，无一生还。只剩下女人。
    天哪，有谁可以告诉那些女人，为什么，那些男人竟睡得如此死沉？
    女人们在半夜醒来，死了丈夫，死了兄长，死了孩子……搂着血淋淋的尸体，嚎啕大哭。团圆花伸出扁长的绿叶，擦拭那些滚烫的眼泪。
    那些人在一旁狞笑，手中的刀闪着寒光滴着鲜血。
    有女人哭昏死过去，有女人扑上去要与这群强盗拼命。哭声，尖叫声响彻山林，山中的野兽亦回应高亢愤怒的吼叫。
    那夜，女人们哭干了眼泪，滚烫的泪水灼伤她们的睫毛，黑长的睫毛变得卷翘。
    团圆花的花`蕊滴着血。
    强盗们霸占了美丽的村子，霸占了悲痛欲绝的女人。他们改中林村为复乐城，世间极乐之地。而这复乐城下，是累累的白骨，凄凄的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