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肖潇所料，赵晓丽果然来得很快。
    女人坐在张嘉树办公室的古色沙发上，面对肖潇，满脸紧张却强装镇定。
    这种事情，需要一个人唱红脸，一个人唱白脸。
    当恶人，肖潇明显从外貌上就占了优势，所以态度打一开始就做足了，很不耐烦。
    “那房子本来就是你男人买的，就是有你的一份，你去要你公公也不会说什么。”肖潇说。
    “可是这么多年我跟他们都没有联系，再说，关系都断了，他那个人，连儿子都不认，怎么可能认我。”赵晓丽绞着手指说。
    张嘉树给赵晓丽倒了一杯茶，温和道：“我看未必，张伯对你丈夫的感情还是有的，并不是不认这个儿子，只是跟你闹得不太愉快，也就不想再提这个儿子了，省得外头人说东道西的，反倒让你丈夫不得安宁。”
    赵晓丽摇头，“张总您太不了解他了。”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不同意！”肖潇冷道：“不为你自己，你也得为你女儿去试一把吧，只要他答应拆房，依照赔偿，拆迁费就有一百多万，我们给你的那套学区房，能付三分之二的钱。”
    赵晓丽苦笑，“他的钱我可不敢想，他能答应我，我都觉得够稀奇了。”
    张嘉树弯眉一笑，“赵女士，其实有的时候，一家人是有误解的。在我这个外人看来，张伯对孙女儿可是一直记挂着。我问过村里的书记，他说你自从离开，就没回去过，我想，大概是连给你丈夫上坟，你都没有回去吧。”
    赵晓丽顿时面露羞愧，急急忙忙解释道：“是他不准我去的，不是我不想去，当初为了女儿能上城里的户口，我找他把我的户口迁回来，可他说，如果我不把女儿落在他张家的户口上，就不让我再看我老公一眼，我……我也是没办法啊，我总得为女儿考虑吧，本就对不住孩子……”
    “不不不，”张嘉树打断她，“我是个外人，并没资格责怪你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丈夫的墓碑上，刻有你女儿的名字，张倩，对吧。”
    赵晓丽愕然，嘴里絮絮叨叨地说：“不可能，怎么可能呢，不会的……”
    “你丈夫的坟打理得很好，坟前没有杂草，四周种满了四季青，墓碑擦的干干净净的，角角落落，连块青苔都没有，”张嘉树微笑着缓缓说：“你应该知道的，你丈夫的弟弟忙着做生意，小妹也在城里，能把坟地照顾得如此周全的人，只有你公公了。”
    赵晓丽唇齿蠕动，忽地就红了眼眶，女人总是容易动情，眼泪毫无预兆地便流了下来。
    张嘉树有些措手不及地抓过纸巾盒，抽了好多张纸给她，说：“张伯现在一个人住着，是你弟弟在管，只是若非生病，他平时也是不管的。我原来去张伯那儿聊天，他见了我，总是很热情，现在想想，大概是平日里没人与他说话，突然有人来陪他说说话了，他打心眼儿里高兴吧。”
    女人不知是想到了老人原先对她的好处，还是想到了自己这些年的苦处，呜呜咽咽，哭得伤心起来。
    那些泪珠子像一个个炸弹，炸得张嘉树发蒙，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一概不知道了。
    肖潇倒是没甚所谓，跟没瞧见似的，依旧冷冰冰道：“他岁数不小了，身体也不怎么样，瞧不准还能看几天的太阳，要那么多钱，拿来做什么？还不是为了留给后人。我看他那老二吃穿不愁，在城里都买了两套房了，又不缺，老三嫁得挺好，也不缺钱。他这么死要面子的一个老头，脸面都不要了，要这么多钱，我们分析，大概就是要留给你们母女俩的，所以才找到你，方便你们，也方便我们。”
    女人哭得愈发的厉害，张嘉树明白，这些眼泪，证明肖潇的话，赵晓丽是相信了。只是女人光哭也不表态，似乎是动了别的心思。
    觉出女人的眼泪并不纯粹，张嘉树就觉得这些珍珠粒儿也不是那么珍贵得骇人了。
    他淡淡道：“赵女士，我觉得你可以考虑跟张伯沟通一下，张伯最想的，大概就是让孙女儿的名字回到张家的户口本上，如果让他出钱来买这套学区房，那么他的户口就能迁到城里，你女儿的户口落回张家，也能跟着迁到学区。你若不想欠他的，那在他余留的这些年头，你照顾着他，尽了孝，就算还了他的情，也算是对得起你死去的丈夫。”
    女人抽泣着说：“我和张家早就断了关系，现在你们说的，真真假假我也不知道，万一是假的，我上门去就是自取其辱，如果是真的，他既然有心，自然会来找我们母女俩。”
    肖潇嗤笑一声道：“我们找你来，是为了双方方便，你如果想着让老头死扛着为你们多要点钱也是好的，那我劝你还是少算计了。你们这家是反正是最后一家，不想拆就算了，我们可以绕道不拆你们。今天能找你来谈，不过是ZF想让我们尽最后的一点力气罢了。说的是就最后争取这一天，如今我们已经尽全力了，ZF也不会说什么，你们还要熬着，我们可不奉陪，而且，你要今天还想等，那明天你就等不着了。我早上给你电话里不也说得明白么，让你早点来，就是让你早点下决定，不说ZF那边，就是我们公司高层的决策也是瞬息就变的，说不定都不用等到明天，就开工了。”
    张嘉树依旧不愠不怒，声音却冷了几分，“赵女士，就算是公司内部，要争取这一个学区房名额也是相当困难的，还请你仔细斟酌。退一万步，就算张伯真的拿到了几百万的拆迁款，你觉得这些钱真能落到你们头上？老二、老三虽然不缺钱，但谁都不会嫌钱少是不是。”
    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留点空间，才能让对方走过来。
    给了赵晓丽半天时间去琢磨，张嘉树就只剩下了等。
    但既然互利是双方的事情，那么这种时间的煎熬，便也是双方的。
    张嘉树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根本坐不住，随便找什么事情做也都专心不了。
    他踱步到外头的办公区，看到忙碌的同事，也是静不下心来。正是如此，他心里更吃惊不已，平时第一次因为工作的事情如此的不淡定。
    心情焦躁，说不出的难受，他索性把手机丢给肖潇，自个儿爬了楼梯上顶层透气去了。
    城市核心区，顶层的空气谈不上有多好，但好就好在，没有旁人，四周空旷。只是今天，张嘉树觉着，这屋顶怎么空旷得这样辽阔，举目一望，半个江雨城主城尽收眼底。
    目光收近，他这才发现，原来高过头顶的藤条迷宫被齐齐膝斩了，只剩下短粗粗的一排排，不过两尺高，可怜巴巴的萎靡盘绕。
    这番狠心的斩杀出自谁手，不用想他就知道是谁。他走进去摸摸藤条已经结了疤的伤痕，心里悔过道，罪过罪过，都是我的错。
    弯弯绕绕，走到曾经他躲藏过的座椅，坐下。
    抬头，蓝天白云，澄澈清明。虽然已是秋天，但快到中午时分，阳光还是刺眼的。他抬起一只手，盖在眼睛上，透过指缝看到一架不知是刚起飞还是预备降落的飞机从空中滑过，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他低头，放下手来，用力地并拢五指，可指缝还是那么清晰。
    好像是又瘦了，沈智宸回来，大概又有关心关爱的剧本可以演了。还有几天就回来了，现在开始狂吃大概也来不及吧。
    心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平静了，好像一个噗嗤噗嗤往外涌水的瓶口，突然被插上了瓶塞，将那些控制不住倾泻的情绪全部镇压了回去。
    “沈智宸。”
    张嘉树轻声说出这个名字，清晰地感受到身体的放松。
    “呵呵呵……”他沉沉地笑着，笑什么，他自己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