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什么？笑自己太贱？明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明明知道那男人最终只是想侮辱折磨他，却还是被虚假的剧情和做戏的保护给迷惑了。
    笑自己太蠢？不过是换了招数，竟然就没办法见招拆招。
    笑自己疯了？大概是的，从在沈智宸身下感受到愉悦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疯了吧。
    张嘉树笑得停不下来，倦了、累了、脸僵了，最后发不出声了，却还是鼓着两坨笑肌，扯着嘴角，恢复不了原样。
    时间重新飞速流淌，一如往常。
    他眯眼看高处的云卷云舒，数着一架又一架飞机从头顶滑过，分不清自己是在等什么，或者说，究竟是在等谁。
    封闭的通道里，忙乱的脚步传来，铁门被“哐当”一声推开，一道灰色的身影跨进屋顶花园，刚跨过门坎，侧目便见藤蔓最深处斜歪在木椅上的那人，脸色月光一样素白，双眼眯着望天，如此大的动静，也不见有丝毫反应。
    “张嘉树，她答应了。”吴天靠到门框上，正主都不急，他一个打杂的急什么。
    张嘉树恍惚的神色似乎被这话扯动了，视线转到吴天脸上，却未反应。
    “你到底要不要去，肖潇已经去接她母女俩了，”吴天顿了顿，又说，“说好在莱西汇合。”
    张嘉树终于彻底回神，空洞洞的眼里有了神采。
    “走！”
    肖潇的动作很快，绕城去接了人，却是比张嘉树他们早到了莱西，还早了很久。
    张嘉树到的时候，人已经都坐进了张家的堂屋，大门关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人的一切打探。
    其实多此一举，拆迁在即，周围的住户全搬走了，哪还来人听墙角。
    张家气氛沉重。
    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也不至于有仇人相见的刀光剑影。
    赵晓丽在靠屋门的一角坐着，眼眶发红发肿，眼角隐隐的还有些泪光。身边偎了个女孩儿，略低着头，脸上却无丝毫胆怯，转着两颗小眼珠子偷偷的打量堂屋里这样那样的摆设。老张坐在电视机边儿，老木柜遮挡着，只露出半张老态凝重的脸，窝在蓝布工装外套竖起的领子里，两眼直直盯着墙壁上的观音挂像。
    肖潇将需要说的，已经全说了。
    张嘉树能做的，只是把肖潇从张家堂屋领出来，再将雷雨将至般沉闷的张家闭在门后。等待狂风暴雨过去再打开门看，里头究竟是洪涝淹死了人，还是大雨冲刷了原有的泥垢。
    三人离张家大门远远的站了一会儿，张嘉树吸吸鼻子，钻进肖潇的车里。
    这天儿太凉了，凉得连铁皮壳子车都泛着阵阵暖意。
    肖潇也跟着坐进车里，问副驾驶座上的人：“怎么，等得不耐烦啊？”
    张嘉树刚要回答，后座又挤进了吴天，人还没坐稳，就先问：“你说他们能不能谈崩啊？”
    张嘉树裹紧身上的外套，笑道：“你俩一人一句的，我到底先回答哪个？”
    肖潇瞥吴天一眼，道：“那就回答他的。”
    “咱们的胜算有多大，你觉得呢，肖总？”张嘉树笑得有些皮。
    “他问你呢。”肖潇道。
    “我问你呢。”张嘉树回。
    肖潇直瞪眼，张嘉树抿嘴微笑。他又不是傻子，瞧不出肖潇和吴天互相在闹情绪，只是都跟小孩儿似的，这情绪闹得，一点也不高级。
    “一半儿一半儿吧。”肖潇随口应付。
    “你这跟没说有个屁区别。”吴天冷嗤。
    肖潇回头冷笑，“那你说啊。”
    吴天痞着脸道：“我就是不知道才请教呀。”随即，目光射向张嘉树，“张嘉树，你说。”
    张嘉树正咬牙憋笑，被突然一问，愣了一下，道：“不出差错，应该是能成。”
    “为啥？”
    张嘉树隔着玻璃指指前方，荒废的建筑背后，停着四五辆大型机械设备，“今儿早上我让施工队先摆阵了，张伯是个清醒人，看见这些，如果还不知道这是最后的谈判，那他就真是浑活了这辈子。”
    “那可说不准，你又不是没遭过他的罪，我看他浑着呢，指不定现在就正拉那女人跟他统一战线。”
    “他要是发浑，咱们肖总怎么还顺顺当当的走进去又走出来了呢。不会的，而且……”
    张嘉树说着，没了下文，目光飘出窗外，飞远了。
    肖潇早就习惯他这副时不时要脱壳的灵魂，没问。
    但这可急死了吴天，半幅肠子吊着，直嚷嚷：“你倒是说啊，而且什么啊而且。”
    听吴天吵闹了几分钟，张嘉树才慢悠悠地收回了目光，若无其事道：“秋天，就是有这好处，冷得像冬天严寒的预告，逼着人思暖。这是疗养情谊的好季节，总能让人惦记那些待自己好的人和事，要不你以为中秋为什么是中秋，一年月亮圆这么多回，其他季节可没这功效，就连大冬天也不能，过火候了。所谓月有阴晴圆缺，人心也有潮起潮落吧。”
    张嘉树又看天，道：“看，要下雨了，天时地利人和，怎么会不成呢。”
    吴天白眼大翻，“你以后干脆算卦去吧。”
    张嘉树虚捋了几下不存在的长胡须，眯眼笑道：“老夫正有此意。”
    肖潇倒是从话里咂摸出一丝不一样的味道，打趣儿道：“哟，咱们张总是思暖了呗，来来来，天寒地冻的，投进哥的怀抱吧，幸福少不了。”
    张嘉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眉眼还是弯着，“肖总的怀抱有味儿啊，我可思不来。”
    吴天抱着肚子哈哈直乐，肖潇也不知道连着加班多少天了，没洗澡，身上一股子时间留下的味道，浓郁酸爽。
    肖潇笑容僵住，转回脸，一个人絮絮叨叨地骂，缺心眼儿，缺心眼儿啊……
    三个人在车里闲扯，时间倒也消磨得快，转眼天就暗了。
    张家亮起了灯，窗帘子拉着，印出人影儿。
    六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窗，发着绿油油的光，三个饿极的人半兽化成了三匹饿狼。
    三匹狼手里都捧着一块方便面面饼，没有热水，只能干啃。
    “诶，站起来了站起来了！”吴天指着影子喷碎渣。
    肖潇睁大了眼看着，络腮胡子激动得随着嘴的嚼动直颤悠。
    “唉唉唉，怎么抱一块儿了！”
    “我去，这老张头挺行啊，原来跟儿媳妇都有一腿！”
    张嘉树抹了脸上被喷的面渣子反手砸在吴天脸上，“你瞎说什么，那是人家孙女！”
    肖潇眨了眨眼，看仔细了，点头，“嗯，孙女，是孙女。”
    吴天泄气地瘫回座椅上，“哎呀，他们到底要磨蹭到什么时候，相亲相爱留到后头慢慢续嘛，老子都快饿死了。”
    张嘉树也忍不住点头，他的身体向来很诚实，中午饭没吃，晚饭也已经过了点，干巴巴的面饼塞下去，胃里抗议得太厉害了。
    又过了许久，三匹狼饿得头晕眼花，那厢终于开了门。
    张嘉树瞧着站在灯光下的三人，重重地叹了口气，“可算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