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云夫人在樗浴阁内着急地来回踱步，今日阔海楼夫人及其长女应邀到庄上赴约，虽然约定时两个做母亲的都没有明说，可是各自心中都和明镜似的，其实就是想让穆宣和碧莞蓉见个面，如果觉得合眼缘，那就可以进一步谈论两个孩子的婚嫁问题，可从今早晨就见不到穆宣的人影。
    一个下人匆匆走进阁内，道：“夫人，整个庄子都找遍了，没有看到五少爷。”
    “庄子里没有，那就派人到外面去找呀。把庄上一半护卫都派出去找，还有你，你也别闲着跟着出去。务必在今日正午前把人给我带回来。”赫云夫人允氏气恼道。
    “遵命。”
    进来回报的辰总管也算的上赫云府的老人了，在府上做工二十余年，对庄里每个主子的性情都有所了解，夫人一向清和平允，极少动怒，而此时却是真的动了气。如若五少爷正午前回不来，他们一干下人必将深受责罚。迈出樗浴阁门槛时，辰总管抬头看了眼高挂苍穹的太阳，叹了口气，再过一个时辰就到正午了。
    杨肖霆在主街道与一条小巷的拐角口叫卖了一个上午，自己买来的五件瓷器卖出了两件。因为考虑到会买地摊货的顾客群体大多都是中低层百姓，又因为这是自己第一次在古代卖陶瓷器皿，对于市场价格把握不准，所以在自己预估的价位区间中取了个较低的价格。杨公子以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将地摊上的东西吹嘘的天花乱坠，分别以六两和七两卖出了两个瓷碗，一上午赚了十一两。
    杨肖霆觉得收益还过得去，只是这中午太阳毒的，他露出衣领的脖颈一圈都被烤得火辣辣地疼痛，想着既然今天已经赚到钱了，就把剩下三件便宜些倒手，早点收摊，他一上午就早餐时喝了碗豆浆，现在嗓子都快冒烟了。
    杨肖霆一只手掌搭在额头前，遮挡刺眼的阳光，眯着眼睛，声音有些沙哑的喊道：“上等瓷器嘞，仅限近日平价处理，买二赠一嘞，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过来看看瞧瞧。”
    一道修长的身影走到摊位前，遮挡了部分射向杨肖霆的光线。
    只听到一个清淡的声音问道：“这些瓷器怎么卖？”
    杨肖霆赶忙放下手，睁大了眯缝着的双眼，有一刻晃神。
    眼前的男人一身白衣长袍，手持折扇，乌发垂肩而落，肤色白皙，面庞瘦削，五官俊美，直挺的鼻梁下是一对轮廓分明的薄唇，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只是眉宇间似乎带着一丝难以抹去的戾气。
    杨肖霆确定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此人，可当看到这个人的眼睛和唇瓣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不知道自己愣神了多久，对方丝毫不显气恼，只是嘴边勾起淡淡的笑容看着他。
    咽了咽口水，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语言能力，有点结巴地道：“那，那个，如果三个一起买就算你十两银子。”
    男子脸上的笑意不改，蹲下身子拿起一个瓷瓶，翻转把玩了一番，道：“好，十两三个。”
    杨肖霆眨巴了下眼睛，原本还想着怎么也要熬到下午四五点才能卖完东西，没想到东西那么快就销售一空了。
    杨公子喜形于色，全然忘记之前对面前男子产生的怪异感觉，爽快一声“好嘞”。蹲下身子，用陶瓷店铺青年给他包装的粗制纸张将三个瓶子包裹了起来。
    男子拿起两个瓶子，一副无奈地样子摇了摇头，道：“小兄弟，三个瓶子我一人拿不过来，要不你随我一起送到我家可好？”
    虽然男子外表看起来并非五大三粗的武夫，可是就三支十多厘米高的瓷瓶任何一个正常成年人都能拿得下，只不过要用上双手，走路时当心别磕着碰着。疑惑在杨肖霆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并未多想，对方一口气买了三件东西，可省了他老胳膊老腿还要在烈日下晒一个下午的罪，只是要求送货上门，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男人拿着一个瓷瓶走在前面，杨肖霆抱着两个跟在后面，沿着青阳城最繁华的街道走了一盏茶工夫。一路上两人没有过多交流。
    卖完最后三个瓷瓶，杨公子今天的小买卖总共就赚了二十多两银子，心情好的不得了，心中的小人都快要插上一对小翅膀飞到蓝天白云上了。
    谁料他不惹事，事却找上门来。
    二人经过雅菊楼门前时，一道阴阳混合的声线在杨肖霆耳边响起。
    “哟，看看这是谁来着。”
    杨肖霆寻声看去，见是前日在青楼里撞见的那个叫做雲颖的龙阳。
    他没多做理会，继续跟着白衫男子向前走着。
    先前，雲颖在雅菊楼前送走了齐二少，转身间视线却难以自禁地停留在一个白色的身影上。他一直认为自己相貌俊俏却又不失妖娆，尽管作为龙阳被众多女人不齿，可是他的相貌是无可挑剔的，如果自己敢称得上青阳城第二美男子，那就没有人敢称第一。可走过来的白衣男人一身清傲淡雅，即便脸上不带一丝表情，不必刻意阿谀谄媚，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知不觉地跟随着他。
    更叫云颖没有想到的是男人身后紧跟着那个几日前还穿得和叫花子似的少年。两个人一个白衣胜雪，清雅高贵，另一个米白色的粗布衣衫，清秀阳光，二人显然不对等身份此刻却难以打破空气中无比和谐的氛围。
    少年的忽视叫雲颖本受打击的内心更加气闷，嫉妒、愤怒蒙蔽了双眼叫他做事不计后果。
    雲颖换来雅菊楼的两名打手，低声道：“那个穿米白色衣服的，前两天混进楼里来，偷了我一件价值不菲的东西，你们给我好好教训他。”
    雅菊楼从外面雇来的打手通常都是直接听命于柳妈妈，可是鉴于雲颖如今是楼里当红的娘子，又备受柳妈妈抬赏，所以二人照命行事。
    两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几个大步追上毫无察觉的杨肖霆，其中一人在距少年两步路之遥时，伸出粗壮的五根手指大力朝对方肩膀抓去。
    就在手指距离肩膀只有毫厘之差时，原本走在前面不动声色的白衣男子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杨肖霆拉到身后，一手持扇朝壮汉一挥，扇子排口精准无误地打在壮汉手背合谷穴与溪阳穴。
    壮汉“啊”的一声惨呼，见手背迅速涨红，被击打的两处肌肤胀裂，血液喷溅。
    另一个打手看得惊愕不已，拉着同伴逃之夭夭。
    周围围观的人众噤若寒蝉，纷纷退开。
    白衣男子白净无染的衣袍上溅上了几滴鲜红液体，对方却熟视无睹，依旧顶着一张白璧无瑕的面庞，看向少年，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一个见血连眼都不眨一下的男人突然对他显出关心，杨肖霆头皮发麻，不禁咽了咽唾沫，拿着两个瓷瓶的手指不由松动。
    “哐啷”一声。杨肖霆低头看去，只见一支瓶子落地，四分五裂。他不敢抬头对上方男子的眼睛。只是紧紧咬着下唇。
    “不必在意，我仍旧会付你十两银子。我们继续走吧。”
    杨肖霆迈着沉重的步伐跟在男子身后。
    他们拐了六个弯儿，离开了繁华喧闹的城区，走进了一条安静的青石板小巷，在一家四间屋子围成的四合院门口停下。这样的小院落足够普通百姓一家居住，可在青阳城却算是小门小户了。
    “进来吧。”男人对站在院门外有些发愣的少年道。
    杨肖霆这才迈过门槛走进院子。院子里除了一口水井其他空无一物。他跟着男子走进大门正对的正屋。屋里陈设简洁朴质，靠墙一个方形茶台，两把扶椅，一排置物架空空如也。
    “你把瓶子放到架子上吧。”说着男人将自己手上的瓶子搁到置物架的隔层，然后走到抚椅边坐下。
    杨肖霆依命把剩下完好的瓶子放到架子上。
    “你下午还卖吗？”
    “今天的卖完了，但明天还会卖。”
    “同一个地方？”
    杨肖霆“嗯”了一声。
    男子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
    杨公子此刻真想马上开溜，可是一想到刚才男人废人手掌时快很准的招式，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反正估计不多会儿，男人也嫌他在此碍眼，自然就把他打发了。
    “你中午还没吃东西吧？”
    这么出乎预料的问题叫杨肖霆防不胜防，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他于是如实点了点头。
    “你喜欢吃什么？”
    男子嘴角勾出一抹浅笑，衬得那张原本就惊世骇俗的容颜更加魅惑。这个男人的美不像徐娘子那般艳俗，也不像雲颖那样妩媚，却好似清水出芙蓉，高洁，雅致，同时艳丽。
    杨肖霆看着眼前这张容颜，心中无比困惑，为什么这样脱离世俗的美却会夹藏着那么一具冰冷的灵魂。
    见少年迟迟没有回答，男人也不生气，平静道：“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我新迁到青阳城，家里空荡，还需要添置各种摆件。我喜欢你的瓷器，价格合理，做工精巧，以后我会经常光顾。今日麻烦你特地帮我把东西送来，就算做答谢，请你饱餐一顿。”
    杨肖霆连忙摆手，干笑了两声道：“不用客气，小事一桩，呵呵。”
    “就算是我请你陪我一起用膳可好？”男子微笑道，虽然对方口中说出来的是一个问句，可是落在杨肖霆耳朵里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那，那好吧。”
    “你想吃什么？”
    “我都行，看你高兴。”
    二人来到青阳城最大的酒楼福宝楼。
    看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有烤乳鸽，佛跳墙，东坡肉，鱼羹汤，酥炸蘑菇，豆腐蔬菜羹，还有一瓶女儿红。
    “菜会不会多了点儿。”杨小爷刚说完，饿了大半天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只好干笑两声以掩饰尴尬。
    “吃吧。”男子拿起还未用过的筷子帮身边的少年每样菜夹了一块。
    “嗯，那个，谢谢。”
    “吃完了自己加。”
    看着男人文雅的餐桌礼仪，杨肖霆也不好得手拿乳鸽就啃，只好用筷子夹起鸽肉，小口小口地吃着。
    香酥的乳鸽入口，肉与金黄脆皮之间油汁四溢，占据着整个口腔。杨肖霆觉得自己似乎太久没有尝到这样的人间美味了。其实嘛，如果不是因为此时杨小爷的大脑供血大半分给了味蕾和肠胃，他一只手指就能算清楚几天前自己还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只是当时失去了自由。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些人，一遇上美食就什么事情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在啃完了一只乳鸽，喝了一碗鱼羹汤后，杨公子已经不再提防身旁的男人。不得不说，他实在是太好收买了。
    “哥们儿，这一桌得花费你不少钱吧。”杨肖霆边咀嚼着嘴里的食物，边含糊地说着，嘴唇上还沾着一层烤乳鸽的油，晶亮晶亮的。
    “无须在意。只要吃的开心就好。”男子淡淡答道，可看着少年的眼眸中却闪烁着暖意。
    男人给他斟了杯酒。
    杨肖霆抬起酒杯，一仰头，爽快干了。
    他没拿筷子的一只手朝对方竖了个大拇指，道：“够哥们儿。以后你来我那买瓷瓶我都算你九折优惠。”怕对方没听懂，又解释道：“就是给你算的便宜些。”
    “那好。”
    半个时辰后，吃饱喝足，杨公子懒散地靠在椅背上，脸上因为酒劲泛着红晕，摸着有些圆鼓的肚子。
    “还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你。”
    “你就要我穆宣吧。”
    “穆宣，穆宣，嗯，我记住了。我叫杨肖霆。你以后就叫我肖霆吧。”杨肖霆说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也是前两日搬到青阳城的。”
    “那你住在什么地方？”
    杨肖霆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四下环顾了一圈，凑到男人耳边低声道：“其实我还没安家，这两天就住在城里最便宜的客栈。”
    男人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问道：“那你之后一直打算住在客栈吗？”
    杨肖霆摇了摇头，撅着一张油乎乎的红唇，道：“兄弟，这你就不知道了，客栈虽然条件不好，可是每天住宿也要二两多钱。我这一天也赚不了几两。客栈当然不是长久之计。我想着再多攒点钱，然后在青阳城价格低的地段和人合租房子。”
    “那你觉得我住的院落怎么样？”
    “嗯，挺好，就是，就是太空了，什么都没有。”已经酒精上脑的杨肖霆声音越来越细。
    “那你搬来跟我住，每月算你五两银子可好？”
    “嗯，五两，那么少，那好呀，什么，什么时候搬呀？”最后一句话音落下，少年的脑袋已经倒在了男子坚实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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