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家法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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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影站在小小的四方院落内,隔着房门道:“主子,夫人指派的人手已经追查到青阳城了。属下怕如果主子再不回去,夫人会有所察觉。”
    “知道了。”
    赫云穆宣坐在一张粗木制成的床榻边,看着静静躺在榻上的少年,听着对方平稳的呼吸。他伸手抚上杨肖霆的侧脸,拇指指腹轻轻滑过还泛着油光的唇瓣。低下头,薄唇沿着对方嘴唇的轮廓慢慢描摹了一圈,才深深吻下。
    熟睡中的杨肖霆抿了抿唇。梦里还是那火红的天空,还是那一望无际的草原,嘴唇被另一个带着一丝凉意的柔软触碰,贴连,吞噬。舌头情不自禁地侵入到对方的空间里,细心品尝着每一口夹杂草本的气息。指节被另一只手缠绕,传来一股清凉,这股冷气并没有浇灭少年体内的热焰,只是让火焰变得温暖适宜,不再灼烧着他的肌体,也不再沸腾着他的血液。
    凉爽的触摸脱离了自己的身体,杨肖霆在草原上追随着离去的背影。
    “睡吧。”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
    对方转身,落日的余晖映射出那修长的身影,却看不清他的面容。
    瞬间,天边昼夜变换,人影消失,又只剩下杨肖霆一个人站在广阔无边的草原上。
    杨肖霆睁开了眼,脑子还有些混沌。四下看了看,周围陌生的一切叫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眼角瞥见床榻边的一张字条和一把钥匙。
    杨肖霆拿起纸条,上面仅仅一行墨迹未干的字迹:
    事务缠身暂且离开。落款:穆宣。
    杨肖霆挠了挠后脑勺,白天的记忆一一浮现。他深知自己酒量不行,可白天吃的欢实,一个没控制好,就给喝多了。好在他酒品不像酒量那么差,喝醉后从来不耍酒疯,只会乖乖睡觉,更关键的是睡前的事情他记得一清二楚。记得下午将瓷瓶送到穆宣家,陪同对方到酒楼吃饭,吃得酒足饭饱,酒劲儿上头,莫名其妙地答应了和对方同住……
    杨肖霆胡乱抓了把披散的头发,自责当时怎么兴头上来就喝酒了呢,他酒醉后基本就失去判断能力,任由别人牵着鼻子走。
    看到纸条旁边的钥匙,想起穆宣对他说房费五两银子一个月。其实细细想来,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反正自己现在也没有住的地方,如果对方兑现承诺,倒是为他省下一大笔开支。问题一想开,杨肖霆便不再纠结,伸了个懒腰,下床走进安静的院落。
    院子的大门上的铜锁已经锁上。
    杨肖霆将四合院的每件房间察看了一遍。这院子虽小,布置简单,但基本生活必须品都一应俱全。他睡的客房是最东边那间,往西过去,分别是主人卧房,正屋,然后是灶房。主人卧房自不必说是穆宣住的房间,屋内摆着一张大床,一个衣柜,最靠里还有一个沐浴的大木桶,用折叠白布屏风和屋子其他部分隔绝。灶房里柴米油盐,锅碗瓢盆样样俱全。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具,却全然可以满足杨肖霆日常生活的需求。
    他在灶房里烧了几壶水,倒到浴桶里,解了衣带,整个人泡在热水中,感受着温热的液体流过自己的肌肤,真叫一个舒爽。后脑靠着木桶边缘,仰头看着窗外的星空,嘴上哼着“洗刷刷,洗刷刷。”如果此时不是大晚上,他真想高声大喊一声,他终于找到一个算得上家的地方了。
    第二天,赫云穆宣一早就被父亲叫到书房。
    看见母亲也在,赫云穆宣倒是没有多做惊讶。
    他依照礼数,向上座的父母请安。
    赫云青满面怒容地看向小儿子,道:“你可知道今日为何叫你来书房?”
    “穆宣不知,请父亲明示。”
    赫云穆宣面不改色,笔直地站着。
    赫云庄主哏了一声,道:“好一个‘不知’。那就打到你知道为之。”他转头对守在书房门口的辰管家道:“家法伺候。”
    赫云夫人闻言脸上血色瞬间退去,急忙劝阻道:“老爷,切莫动怒,穆宣虽然有错,可是并没有严重到家法处置的地步。他昨日可能真有什么急事才临时离开了庄子。这次教训几句,他下回也就记住了。”
    “下回,还有下回。”赫云庄主越说越气,声调越来越低,连对赫云夫人说话的语气都不客气:“妇人之见。你以为他真有什么万不得已的事情才离开了庄子吗?”
    赫云青站起身走到赫云穆宣面前,一手食指指向对方,怒道:“你,你给我跪下。”
    赫云穆宣没有反驳,双膝落地,可是腰杆仍旧挺直。
    “老爷,算了。”赫云夫人哽咽道。
    赫云庄主一甩衣袖,厉声道:“你给我住嘴。”
    他俯视着跪地的儿子道:“你知道昨天因为你一直没有出现阔海楼夫人给你母亲多么难看的脸色吗?你又叫我这张老脸今后如何面对阔海楼楼主?”
    见跪在地上的人一言不发,面上没有丝毫悔过的意思,赫云青无力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一直在怨,怨我和你娘,在你那么小的时候就将你寄养在别人名下,所以你长大后不亲近我们,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也从来不插手你的事情,可是你以为你暗地里做的那些腌臜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吗?开妓馆,养娈童,设立赌庄。这些事情哪一件该是一个名门大家的子嗣该做的?昨日你明知道你母亲与阔海楼夫人有约在先,却故意消失的无影无踪,你可曾有一刻为这个家族考虑过,为你赫云的姓氏考虑过?”
    闻言,赫云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双膝跪地的小儿子。
    可赫云穆宣却眸色平静,淡淡道:“要罚要打悉听尊便。”
    赫云穆宣的回答好比火上浇油,被激怒的赫云庄主一掌击在身侧茶台,木头茶台齐齐从中断成两半,木屑四溅。
    “哏,别以为以前处处纵容你,我就下不去手。辰德。”说着,赫云青摊开一只手掌,接过辰总管递过来的皮鞭。此鞭乃蛇皮所致,成人前臂一般粗细,鞭长三米,如果不是内功深厚之人根本就难以甩动这么沉的鞭子。
    一见长鞭,赫云夫人泪水盈眶,跪在夫君脚旁恳求道:“老爷,万万不能呀。”
    “辰德,把夫人带回樗浴阁。”
    辰总管朝身后两个粗壮婆子使了个眼色,二人上前将允氏拉出书房。
    赫云青乃当世武林泰山北斗,一鞭子下去,如若不拿捏好轻重,怕是一个普通成人就这么一命呜呼。
    没有犹豫,赫云青一鞭啪一声重重落下。
    赫云穆宣的背脊像是燃烧了一般,从表皮到筋骨都是撕裂般的疼痛。紫色衣袍背后渗出一条红印。但是他只轻哼了一声,身子一动不动。
    又是接连三鞭,赫云穆宣的衣袍背后早已破开,清晰可见脊背上血肉模糊的四条鞭痕。可他仅仅皱了皱眉,没有求饶,没有妥协。
    赫云青停下手上动作,问道:“你可知道自己错了?”
    赫云穆宣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好,好,真是我赫云家的子孙,这么有骨气。”赫云青自嘲道,又是两下皮鞭落下。
    赫云穆宣已经面白如纸,身子摇晃两下,痛的有些麻木,痛的有些恍惚。
    “我再问你一遍,你可知道自己错了?”
    赫云穆宣慢慢勾起唇角,抬头看向父亲,气息微弱地道:“屈…打成招…有意思吗?”
    赫云青气得脸色铁青,再次扬起鞭子,却突闻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你是真的要把人打死才肯罢手吗?”
    赫云庄主急忙走到书房门边,伸手搀扶刚踏进门槛的赫云老爷子。
    老头挥开对方扶上来的手掌,道:“别用你那沾了自己儿子鲜血的手来碰我。”
    赫云庄主分辨道:“父亲,如果不是穆宣犯下大错,我也不会严惩至此。”
    老头子坐到上座,摆了摆手道:“我都听说了。你,身为一家之主,要管理那么大的家业实属不易,我知道你把家族的荣耀看得如同自己的生命一样,这本无错,可是事分缓急轻重,穆宣确实违抗父母之命、给家族蒙羞在先,有错,该罚,可是云青呀,这桩婚事本来就不是板上定钉的事情,你置于下手如此狠绝吗?穆宣可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呀,你怎么下得去手?”
    赫云青想了想道:“父亲言之有理,是我一时动怒才思虑不周。”
    老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既然人也打了,这事就这样算了吧。”
    赫云青犹豫片刻道:“可是不管这桩婚事最后事成与否,我们还是要给阔海楼楼主那边一个交代。”
    赫云老太爷点了点头,道:“那等穆宣伤好后,你带着他一起去给人陪个不是。”
    眼见身子摇摇欲坠的孙子,老太爷立马叫下人把人给抬回落华院。
    杨肖霆走进陶瓷铺,看了眼正在转盘上拉坯的青年,客套道:“今天又在制作瓷器呢?”
    青年抬头见是昨天来过的少年,没有半分惊讶,就单单“嗯”了一声。
    “我今天来再买几个器皿。”
    “嗯。那你把你要的都放到柜台下面,我等会儿帮你一起包上。”
    杨肖霆顺着展示架上的瓷器一个个看过去,心里有些犯愁。他和穆宣虽然相识甚短,可是这哥们儿够意思,请自己吃饭不说,还给自己便宜房子住。也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今天帮他也买两个?还是等到他回来以后再任其挑选?心中一时拿不定主意,在铺子里站了好大一会儿。那店家却全然不在意,自己该干嘛干嘛,基本把杨公子当空气。
    折腾了近一个钟头,杨肖霆才抱着十个盘子走出铺子。
    他走回昨天摆摊的拐角,见无人占位,便将十个盘子正面向上,一个接一个排成两排。走出陶瓷铺前他还是决定等穆宣回来后再由他自己挑选,可摆开盘子后,看着一个个彩绘精美的碟子,又有些心痒痒。最后选了两个自己觉得对方会喜欢的包起来放到一边。
    盘子因为毕竟是体积较小的物件,杨肖霆也没有把价格抬得太高,就四两一个,买三个第四个半价。路过摊位时被五彩斑斓的瓷盘吸引的姑娘妇人不占少数。一个上午就卖出去了五个。
    正午时分,毒辣的太阳当顶。大多数人要么在家用饭,要么到酒楼用餐,没几个在杨肖霆摊位前止步的。杨肖霆收起还没卖出的三个盘子,想着先吃个饭喂饱肚子,也顺便躲过这一天最热的时候。
    一个黑布袋突然从头上套下,杨肖霆一惊,手上一滑,盘子落地,乒铃乓啷,一片碎裂声。
    对方反扭他的手臂,叫他身子难以动弹,手上无法还击。
    他抬腿向身后踹去,只听见耳后一声惨叫,对方立马松手。
    杨肖霆扯下蒙头的黑布袋,转身,看见一个陌生的壮实汉子正双手捂住下体,诶呦诶哟地嚎着。
    杨肖霆趁对方不备,又给那人膝盖补了两脚。然后迅速捡起地上包在纸里的瓷盘,往人多的地方跑去。
    跑出了一百多米,回头见对方没有追来才松了口气。在旁边一家卖烧饼的摊位坐下。
    打开包装纸一看,没卖出的三个盘子和给穆宣留的两个盘子都打坏了。算算今天的进项和支出,原本可以至少赚二十多两的买卖,现在才赚了十余两,真是心都在滴血呀。心中的小人扶着自己的胸口,一滴一滴的红色液体从指缝间落下。
    杨肖霆回想了下之前行凶者的长相,完全没有印象。对方是要劫财还是劫色?
    他爷爷的,管他是劫什么,Oh,no,我的盘子~
    店小二看着座位上失魂落魄的少年,试探的问道:“公子可要买饼?”
    杨肖霆吸了吸鼻子,道:“嗯,给小爷我来三个。”不能这么消沉下去,要化食欲为力量。
    “好嘞,三个烧饼。”
    “哎,等等,”杨肖霆想到穆宣可能今晚会回来,还是给他也带上两个吧,继续道:“五个。”
    “诶,五个烧饼,共一两银子。”
    杨肖霆嚼着干巴巴的烧饼,心中郁结丝毫未减。啃完三个烧饼后,又打包了两个回到了住处。
    推开院落大门,见里面黑压压一片,看来对方还没有回来,心下小小失落。
    以前老爷在的时候每次回家他都知道家里总有人等着他,在老爷过世后,他也逐渐习惯一个人的日子。
    如今和别人合住一个院落,哪怕不天天缠在一起,也希望回来时能看到院内有烛火亮着,证明自己不是一个人。
    落华院内,赫云穆宣高热才退去不久,现在还在沉睡。巧儿坐在床边给主子背上涂抹膏药,看着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忍不住红了眼眶。
    “你都在这守了大半天了,回去休息去吧,我晚上守着。”黑影道。
    女子哽咽道:“老爷也太狠心了。”
    黑影比了个禁声的手势,低声道:“这话你以后可千万别再提。”
    “那我先下去了。”
    黑影点了点头。
    少女走出卧房,关上对折雕花木门。
    赫云穆宣睁开眼睛,动了动僵直的手臂。
    黑影看到,马上走到床边道:“大夫嘱咐主子还是最好静躺。”
    赫云穆宣回道:“什么时候大夫的话你也全然听信?”
    黑影尴尬的挠了挠头。
    “帮我抚坐起来。”
    黑影扶住自家主子双臂,避开背上伤口。
    赫云穆宣半坐直身子,盘腿,开始自行运功疗伤。
    黑影在一旁静静地站着。他知道主子不需要自己插手,只要保证在此期间没有任何人闯入卧房即可。
    露水沿着花瓣滴入荷塘,月色早就消失在云层之后。
    滴滴答答几滴细雨撞击着水面,荡出圈圈涟漪。
    夏雨有的时候一来就是一整天没完没了的下。细线般的雨水不出半个时辰就变成了瓢泼大雨。噼噼啪啪,打在窗棂上。
    天初亮,赫云穆宣头上笼罩着一缕白雾,他做完最后一次吐纳,收功,扭动了下僵硬的脖颈。
    好在这次赫云庄主家法时只使用了二分内力,仅伤到皮肉,没有动到筋骨,不然,他怕是要在这床榻上躺上十天半个月。
    想到这,赫云穆宣不觉苦笑,是呀,自己可是他的亲生儿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父亲若是真下得了狠手,他赫云穆宣就再也不会踏进这赫云庄一步。
    接过黑影递来的面巾,擦了擦满脸的汗水。
    “那边有什么动静没?”
    “回禀主子,昨日午间有一名男子趁路人稀少时对杨公子下手,”黑影刻意顿了顿,似乎是想看看自家主子作何反应。
    赫云穆宣停了手上的动作,皱了皱眉,问道:“然后呢?”
    见主子果真对此人上心,黑影心下叹息,一个人只要有了牵绊就必将会有弱点。
    黑影将杨肖霆如何还击对方简约说了一遍,道:“因为主子曾经吩咐过,不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要让暗中保护的影卫出手,所以这次我们的人并没有动手。”
    赫云穆宣点了点头,问道:“那盘子都碎了?”
    黑影霎时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如实回答:“都碎了。”
    光是想到那少年会因为几个盘子而郁闷一整晚,赫云穆宣嘴角就不经意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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