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三百八十二张:花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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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没太确定发生了什么,但先前的经历已是实证,杰纳无论是阶位还是擅长的风魔法,知觉范围都远比她要大,果然两人才刚刚转过树壁屏风,看到张张长桌后正在忙碌的魔法师们和烟雾缭绕的锅和锅架,帐篷外便呼啦啦挤进了一大群人,为首的是个披着镶了厚重毛皮的披风,还蓄着红发的高个子,怀里抱着个比起他来娇小很多的人形,锈蚀味道和猩红痕迹滴沥淌下。
“医者呢?!”错肩挤出帐篷的时候祭跟杰纳听到那人在帐篷里大声咆哮,在衡量过自身现状和对方肉眼可见的麻烦程度之后果断去寻不知跑去哪里打盹去了的狼,耳边是隔开了段距离却仍然清晰可闻的叫骂:
“派不上用场就不用特地出来现眼!我问你们医者呢?!从学院来的医者呢?!”
一听这话杰纳下意识地怔了一下,而祭心中一沉,好在先前已被耳饰惊醒的狼此时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在两人面前略略压低了身体。
帐篷里似乎有人在惶恐地作答,只是结巴加上声音不大,远不如先前那人的叫骂,但杰纳还是沉吟了一下,先把祭托上了狼的脊背。
“你……”不及祭心惊问话,即使坐在狼背上她也明显感觉到地面猛烈地晃动了一下,一种莫名的灼热感瞬间铺展开来,深红光芒一闪,先前在门口擦肩而过的那个高个已到了近前,衣襟跟披风边裾处处染血,锈蚀的气味在弥漫空气的灼热里蒸腾挥发。
“这张脸,哈哈,果然是维奇洛拉!”
祭没听懂最后那个词是什么意思,但从杰纳一下皱起的眉头来看绝非是什么好话,尽管如此他还是维持住了应有的礼节。
“阁下有什么事吗?”
来人眯起鹰隼似的明黄色眼睛响亮地嗤笑了一声:
“你说呢?”
“阁下若是没事烦请让开,”杰纳权作没有听懂,“我们要回去了。”
空气中的热意随红光再度涌动了一下。
“我警告你,少在我面前装傻。”高个揪住杰纳的衣领便将他扯到了眼前,他的手比灰袍的涅林更不像是人类,粗糙到仿佛覆盖着大块淡红鳞片的手自指尖伸出深红色的、弯曲夸张到有如弯刀的指甲,不要说是织物,普通的铠甲都经不住这深红指甲的一抓。
杰纳似乎还认真地考虑了一下。
“如果我拒绝呢?”他语气平淡,似乎丝毫未受惊吓。
锐利的明黄色眼睛再度眯起,手腕一转,原本还能勉强立住的杰纳直接被拉到近乎鼻尖碰鼻尖的距离,这样近距离下能清晰听到来人在说话的同时伴随着一种不详的咝咝声。
“那我不介意尝一尝真正的维奇洛拉,”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如同潜藏着蛇的毒沼般,柔软、滑腻、危险且满载恶意:
“就当是帮你回忆一下。”
然而他的话音适才落下,整个人掌间倏忽一空,人和已被指甲绞住的衣物一道无影无踪。
而在相反的方向,离营地还有一定距离的地方,显出身形后的祭踉跄一步猛地倒下,还好这种藉由灵完成的转移这一晚过去杰纳已体验了不止一遍,及时回神拉住了祭的胳膊没让她直接躺下。
“……是什么时候?”他一面扶起祭往南边已经能看见的河川方向疾走,一面将指尖抵上那枚米维罗心脏制成的耳骨夹呼唤狼过来汇合。
“从月鹫的马车上逃脱的时候,”祭在喘息之余努力让自己声音稳定,“……因为还没确信安全……之后一直没有解除固定……”
杰纳闻言微怔,沉默片刻后还是没问保持固定的时候是不是能在某种程度上互通视听,而祭也未作说明,只是杰纳很快感觉到即使隔着厚实的斗篷和猎装,祭的体温也在明显地变得灼烫。
“你受伤了?”杰纳赶忙出言问询。
祭艰难地摇了摇头。
“是他的灵……他的灵非常……烫,明明不是一阶,却有类似的领域……”
“他应该是赤鹫的血裔,”杰纳语速极快地回答,“比同阶的火系精专更具侵略性。”
赤鹫,骸骨之廊排名——第十四。
祭慢了半拍恍然。
“……所以……你之前才急着离开。”
比起自己这样自生来就被血液中的光影响的火焰,杰纳被植入光的时间还短,对周遭有威胁性的火焰的知觉仍然灵敏。
“抱歉。”杰纳忽地吐出一句。
……为什么,道歉?高温之下祭难免有些头晕眼花,思绪也跟着缓慢许多,当下赶之不及。
还没等杰纳再说什么,隔过一段距离的林中,忽地响起了狼高亢的哀鸣。
杰纳猛地刹停,而祭也慢半拍地将目光挪向了哀鸣不断的方向。
赤鹫确实没有追踪灵祈术这种楠焱秘承的能力,但他追得上狼!追得上已经距离凶兽不知相隔了多少代的狼!
杰纳伸手轻轻往外送了一下,一下失去支撑的祭很摇晃了好几下才没有倒地,脚下的触感告诉她自己已经站到了河滩上,而杰纳的声音在昏晦的视线之外响起。
“你进到水里去——不用像先前那样潜入河里,只要触及界限,这种施加于外的魔法影响应该就会被河川剥离。”
祭理解了杰纳是想做什么,沉默一下后才缓声问询。
“你回去……不要紧吗?不管他知不知道世家的事,看起来都不像是……有顾忌。”
“我有分寸,”不知是否错觉,祭甚至从他的话语里听到了微末的笑意:
“不过如果运气太差的话,可能还是得麻烦楠焱小姐你。”
祭闭了闭眼睛,勉力向河川方向踉跄行去。
满地覆霜的林中,毛发和血肉被烧焦的臭气四散飘逸。
赤鹫的身形已比先前进入营地时又拔高了好一截,一条如同流炎般辉光熠熠的长尾从斗篷下伸了出来,而原本的长靴也被更似猛兽而非禽鸟的一双脚掌撑破到只剩零星残余,原本还算是和人类相差不多的面容此时也已变了样子,以双眼为核心层层密密地绘满了深红色的羽毛纹路,这纹路从眼角一直延伸至鬓边,并在发际处化为实型,原本发际处的红发都已化作了深红色的热意蒸腾的长翎。
比起先前还能看出类人五指的手爪,现今的爪趾已变成了前三后一,原本是拇指的那根则上提许多,变成了一根短且锋锐的“距”,深红色弯刀样的指甲更显锐利,一条流动的火焰凝成的长鞭如同一条游蛇缠在手里,随着他的手腕翻动而层层活动展开,正要猛地一记横挥到正不断后退的狼那里。
就在此时,不间断燃烧着的灵如同见风的火焰般剧烈地搏动了一下,让赤鹫的这一鞭未及甩出,下意识地矮身向前扑去。
有狂风自高处降下,仪式杖般华丽但诡异的剑鞘上,绿松石的“结”跟橄榄石的“十字”同时虚化,带起一道明金色的锐光先于剑锋实体贯下,刺穿正要躲避的赤鹫的腰脊,隔着毛皮斗篷将那条辉光熠熠的长尾削去了将近一半。灼热如岩浆的血液四散溅落的同时,赤鹫暴怒的吼叫响彻林际,惊得营地方向原本就在奔赴这里的猎人和守卫们猛然提速,成功赶在狂怒下失去理智的赤鹫以炎枪贯穿那个被他按在地上的猎物之前拦住了他。
在剧烈的灼痛之余,杰纳听得到自己脖颈下颌处皮肉被烧焦的声响,【罪心】的存在保证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赤鹫都没办法一上来就扼断他的脖子,更不要说在一大群不乏二阶的猎人守卫拉扯下的现在了,尽管暴怒的赤鹫仍然不肯松手,但在挣扎之余他并没有施力的余力。杰纳在满耳的嗡鸣中听见了很多人说话的声音,却无法将其拼凑成句,他听见有人在高声叫赤鹫冷静,听见有人提及学院有人提及世家,有人在让其他人请医者请瑞雅尔过来,还有不间断的或束缚或疗伤的咒语。
一片混乱里,无人觉察到杰纳的唇角诡异地勾起。
三、二、一。
风声,起。
尖锐的风声呼啸着从远处直抵极近,轰然炸裂之后,盛夏般的燥热霎时被砸回了凛冬晨间呼吸都痛的寒意,满耳俱是千万朵冰花同时炸开又蔓延凝结的声音,先前的嘈杂人声,或讨论或咒语低鸣,一瞬便失去了所有声息。
原本捏在杰纳脖子上的手不知为何忽然一轻,轻到他只是略微转了下脑袋,那只手就滑落到了覆满冰霜的地面上去,杰纳花了点时间重新调整呼吸,额心处却突然泛起一点湿润的凉意。
杰纳心中微微一动,睁开眼睛,正迎上一双淡蓝近白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
眼睛并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这双眼睛长在一张雪白的毛脸上。
不是狼……狼吃掉雪狼凝集之后是灰色的眼睛……杰纳愣愣地望着那双距离自己极近的野兽眼睛,额间凉意再起,一种清润的凉意从它鼻尖抵住的地方徐徐蔓延开来,下一瞬杰纳就听见了自己颈项处焦皮碎裂,新肉生长的声音。
那凉意所及之处,无论伤痛还是疲劳所致的酸痛都消减了不少,就仿佛酷暑之中一勺清泉自头顶淋到了脚底,只可惜背后那些白羽和血肉间可能存在的骨刺仍旧鲜明,未见脱落或是退避,更无从消减其中不时涨落涌动的痛意。
杰纳安静地闭了一会儿眼睛,等待这阵凉意完全融入自己的身体,与此同时,先前断绝了的人声又嗡嗡地再度响起。
杰纳撑住地面缓慢地坐了起来,退开了一段距离的野兽的全貌也完整地落入了焰色的眼瞳里。
那也是一头雪狼,一头明显比他的狼还要高大的雪狼,生有一双淡到近乎素白的眼睛。
但这头雪狼的全身毛皮并非是无暇的新雪一般,有一圈银灰色大小不一的斑点从胸前一路延伸到后颈,如同它戴着一圈银灰色的花环。
它也正是因此得名。
“……花环。”他低声呼唤它的名,高大的雪狼低下头来,好让少年挠一挠它的下颌肩颈。
“你在这里就说明……”杰纳视线微转,越过雪狼的身体望向后方的深林。
先前炸裂开来的极寒已将附近林域冻成一片纯白的领域,而在这领域的尖端,也就是寒意辐射过来的方向,先于更后面的雪狼,马匹和人群,静静立着一道高挑的身影。
黑色猎装,白色大氅,蔓延进袖管以致无法看到手腕的黑手套,连带着披在外面的纯白斗篷兜帽,因是对外交涉,边裾间不见半点徽饰纹印。
做着这副打扮的是位个头不低的年轻女性,可称明艳的五官生在一张略圆的脸上,往日只是微笑起来都令人心生亲近的面容,而今覆满刀剑削砍出来一般的寒意。
一阶。
世家的一阶,己方的一阶。
“你们最好能做出合理的解释。”
回荡林间的声音就和林间满覆的霜冰般冻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