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听说过霜怪这种东西吗？”温特妮丝·阿尔特捧着一只刚灌了热茶的粗瓷杯子，望向桌子对面那群研究资料的孩子们时，面上仍含着那种淡淡的笑意。
    祭、杰纳、阿德琳娜跟凯罗莱雅先后摇了摇头，只有维尔莱特显得有些迟疑。
    “艾瑟斯先生会听闻并不稀奇，”温特妮丝微微笑着，“在北地的传说里，艾瑟斯家族所在的极北之城雷恩正是依托霜怪的力量才建起雏形，只是偌大北境只有水、冰二世家世居，专擅元素的世家往往又频繁更替，很多技术和记叙都无法完整地传承下来而已。”
    祭在心里“呃”了一声，但也知道这话虽然不算好听但也确是实情，十二世家中半数为擅长元素魔法的世家，与另一半元素魔法以外体系的世家相较，明显是要更替得更勤，其他暂且不论，单从三大未更替世家再带一个只更替过一次的亡灵世家都不在擅长元素魔法的那一半里就可窥见形迹。
    而世家的更替往往是异常残酷的，长篇累牍的记叙里善始善终的基本拣不出几名，能如杜德丝那样前后两个家族有所关联甚至有所授受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有所遗失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形。
    维尔莱特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
    “现在的霜怪毫无疑问地处在害兽的名录里——它们会袭击旅人和牧民的畜群，个别个体甚至还会以此为饵吸引魔法师前去处理，基本每年冬春家族都会从周边收到为数不少的求助信，经长老席统计后下发给族人们清剿处理。”
    凯罗莱雅看起来微微有些讶异。
    “世家还会负责这样的事情？我还以为……”
    她及时住了口，没有说下去。
    “如果周边有制约国这样像样的国家，确实不会搭理，”阿德琳娜瞟一眼对面认真研究地图的维利安先生，漫不经心地回应，“……但像北境地广人稀，在那些古老的家族团体之外，魔法师的质量数量都成问题，世家虽无扶持他们的义务，但只要腾得出手多少都会帮衬一二，碰上好事的族长，保不齐还会规劝当权者几句，当然，他们听不听悉随心意。”
    祭抬眼望着小木屋落满灰土的屋顶，假装自己没有在听。
    其他家族会不会这么干她并不知悉，但蒲凌毫无疑问做着这样的事情，从南珠口中那位南檀的世家半血宫妃到北芸对陈韶母亲的处理，在蒲凌一族看来应该都在“规劝”的范畴里。至少就目前来看至少东域的皇室们还算是听话省心，但这种听话省心是出于被迫还是真心，她也没处知悉。
    不过世家的规劝也不全是惹人诟病的，如逢穷奢极欲的暴君或是普林赛斯的曼斯四世那样一心只想着打杀的疯病，世家的介入便能以最快速度最小代价稳定时局，按三长老的说法，纵是楠焱，也曾隔过【极东之壁】对某位君主压榨劳苦的行径寥寥轻语，不过就萱城为城，城外也无依附楠焱的国家的情形看，那位想是没听。
    因为世家并非统治者，不指望民众奉养也不靠税收过活，比之作威作福更希望自己势力所及繁荣安定……祭盯着墙壁房顶夹角处一副半残的蛛网，心想无论何种程度，“平衡”才最是要紧，又想到蒲凌一族承袭自那位无法重现于世的平衡之王，应该远比常人懂得这个道理。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在心里嘲讽自己一句，自星园事后自己是不是过得太舒心了点，都起了记挂别家的闲心。
    正这样想着，就听到杰纳的声音插进了话题：
    “既然最早的冰之世家能对霜怪进行一定的役使，是否能说明霜怪与人类之间还是能进行某种层面的交涉？”
    能交涉就能解决大半问题，威逼也好利诱也罢，都比应对只遵循本能的东西来得轻易。
    维尔莱特略一迟疑。
    “我从没听过这类事情，霜怪并不在可被利用的名录里。”
    失传了吗……杰纳在心下叹了口气，也知晓这是强求不来的事情，毕竟不是哪家都能七千年不做更替。
    “现在确实是不行了，不过，这并不是世家的原因，”对面微微笑着的温特妮丝放下茶杯，“即使艾瑟斯家族未作更替，也无法再同霜怪建立起那样的联系。”
    “您知道原因？”杰纳克制着才没把眉头皱起。
    温特妮丝点一点头，指尖凝水在茶盘里画出一道水迹，水液在光滑的釉料表面迅速凝成互不干涉的几滴，而后逐一干涸不留痕迹。
    “异血的衰落和退行，”她的嗓音柔和而清晰，“世家初建的那个时代，能粗略掌握人类语言的霜怪都算不上稀奇。”
    ……不仅是力量在衰减，就连智慧也？杰纳一时怔然，因为狼的缘故他知道绝大部分没有凶兽作为支撑的魔物血脉都在面临衰落，但因为在【罪心】之外还没和凶兽之类的上位魔物有过什么接触，一时也无从对比。
    这样想想确实，比之能跟拉拉尔结契，甚至维持过一段较他人而言足称亲密关系的菲尼尔，而今的雪狼族群实在不能说是有脑子这种东西……但凡它们能有菲尼尔的一半智力，都该清楚达伊洛也就是德兰才在他们的生杀留去上有最无可争议的权力。
    这么说来确实，单从因它们不慎导致的愈之王不得再临，便是那位要狼群一只不留，依达法拉恐怕也不敢有半句异议，但好像……从来没听过这类事情？这件事就那么揭过去了？难道是上代院长拦住了？而现下隔过这样久的年月，也不好无故重提……又或者是因为拉拉尔跟菲尼尔之间的契约？单纯给先祖和这位已死的凶兽点面子而已？
    “我们几次追丢都在这个区域附近。”桌对面个子最高的瑞雅尔用手指大致圈出一带水域。
    这话我听着耳熟……杰纳顿觉有些好笑。
    探出身子去看地图的阿德琳娜拧着眉毛看了半天，又拧着眉毛坐了回去。
    “我没看出这是哪里。”
    “我们没有更精密的地图了，”瑞雅尔稍稍叹了口气，“再者，西恩特本身也有大片未公开的地域，人人都知道危险的东边暂且不提，南边境也几乎没有任何信息。”
    世家领土，王庭旧址，真让你们摸个一清二楚才是出了大问题……杰纳也探身去看了一眼，随口问道：
    “是在哪个方向？”
    “这里的西南，浮空阵的北偏西。”瑞雅尔答道，“如果先去处理这个，得往回走一段不短的距离，不过单从个体强度而言，这个也是越过河川到这边来的最强的几个之一。”
    “是这样，”维尔莱特点了点头附和一句，“按家族的规章，成年的霜怪至少也得由三位二阶魔法师一起处理。”
    杰纳看过几眼之后也放弃了深究那些弯曲的河湾痕迹，只多问一句：
    “这么难对付吗？”
    “主要是防御力很强，就算对冰魔法师而言也是同一，”维尔莱特稍微解释了一句，“据记载对火魔法的抗性较低，但冰岭有火魔法天赋的魔法师十无二一，更不用说是专精。”
    见凯罗莱雅试探性地望过来，杰纳的嘴角动了动。
    “别看我，”他说，“比起火，我对风要更熟悉。”
    虽然这个构成比确切说来已经是调整之前的事情……而今真要论哪个强一时也还说不定，因为植入的那些魔力还远没有尽数化用，凯罗莱雅会察觉也不意外，水系精专的兰沼人，对火焰的敏感是必须。
    “楠焱小姐应该也有火焰方面的天赋？”维尔莱特冷不防点名。
    祭噎了一下，多少有气无力。
    “有是有……但并不是用来攻击。”
    一直以来她对火焰的利用都停留在炎灼之术，也就是灵占术上。
    维尔莱特又望向苍月会一行。
    “我和特利特还有格雷先生都更擅冰，”温特妮丝笑容浅轻，“不过维利安先生有这方面能力。”
    不意外。杰纳瞥一眼那位看上去就一脸听从安排的维利安，初代的尤瑞德莎公爵夫人是曼斯四世的侄女，也是普林赛斯史上难得一见的女亲王，而普林赛斯家族在制约国王族以外也是以火焰天赋著名的家族，这天赋也随联姻遍及西境。不仅是维利安家族，就连克莱伊家族，已死的上代公爵，德奥还有自己都有火魔法的天赋承袭，区别只在多和少而已。
    自己兄弟三人唯一没有火魔法天赋的只有伦泽，他的相貌和天赋都随了母亲，只是天赋上差之毫厘，无法成为医者而已。
    杰纳在心下叹了口气，没对维利安这样一个三阶够不够用提出质疑。
    “无论如何，以我们的人员配置算是够到了世家规定，”温特妮丝笑了笑，“而且如果我所知不差，格朗德小姐擅长的，应当是地系魔法里以铭刻为长的结晶？”
    阿德琳娜点了点头轻叹口气。
    “我想到了会遇上霜怪冰灵之类的东西，带了一些火魔法的铭刻，不过数量有限，而且跟真正的二阶火魔法师全力一击肯定有差距。”
    “足够了。”温特妮丝笑了一下便站起，理一理稍微褶皱的斗篷长裾，“按照之前说的，常规损耗之外的宝石会在结束之后补给您，这些不在我们说好的报酬里。”
    “直接就去处理霜怪吗？不是先解决点离这里更近的？”见阿德琳娜跟着站起，杰纳不由问了一句，“这样一来一去，只怕还没等回来就已经天明。”
    “你跟着来就行。”阿德琳娜故作神秘地道了一句，跟在走向门外的温特妮丝身后一起出去。
    一行人就已经在温特妮丝的示意下在木屋门外的空地站定，瑞雅尔指挥众人拉在一起，阿德琳娜状似无意地隔开了祭跟维尔莱特和苍月会一行，杰纳在心下道了句谢，面上没露任何表情。
    站在人群正中的温特妮丝从斗篷下伸出手来，猎装的袖子下面绕着一条细细的银链，银链末端则是枚有如承载雾气一般的淡蓝灰色泪形晶体，那晶体被包裹在银线织成的边框里，足有婴儿的拳头般大小。
    【罪心】有反应？注意到那晶体的瞬间杰纳只觉得心脏有些异样地搏动了一下，远比在温室面对那棵木荼罗时轻微，还没等他对这代表什么做出猜测，眼睛就像是突然出了问题一般，满眼只剩下被暗影切割成无数层叠碎片的银辉，就仿佛之前透过林隙洒下的光影被从地面截取，层叠铺满不剩毫厘。
    “前跨一步。”温特妮丝的话语在满目繁杂的光影中温和响起。
    尽管心有犹疑但杰纳还是照做，然后下一秒那些铺满视野的黑影银辉忽地游动起来又飞速远去，等到那重叠的光影只剩最后一片的时候，杰纳才发觉那是真实的月光和树影——他们正站在月光洒落的林间空地里。
    耳畔隐约有水声鸣响，却不似边境的河川，要更幽深也更清脆，仿佛涧出清溪。
    “好了。”温特妮丝一抖手腕将晶体和链条一道收起，微笑着道：
    “听起来我们已经到了附近。”
    除开温特妮丝和瑞雅尔，余下所有人都在震惊中安静，包括有所预计自以为做好了心理准备的阿德琳娜也是同一。
    “这？！这是怎么做到的……”凯罗莱雅在震惊之下四顾质疑。
    温特妮丝并不答话，只是微笑着望向在震惊之后陷入思索的楠焱祭。
    “楠焱小姐也做得到吧？”
    祭看她一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无法移动这么远的距离。”她的声音有点低迷。
    “我也只是取了巧而已——不同于您的不受限制，我们借助灵的移动，只有在月光所及之地才能成行。”温特妮丝微微一笑，声音很轻。
    “这也是追猎为什么一定要选在今晚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