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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菡萏馆内,夜虽已深,崔婷却依然坐在梳妆台前。台上的烛火跳跃闪烁,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色。她手中的白色丝巾上,放着那枚依然带着血迹的珠花。
崔婷虽看着珠花,眼前浮现的却是花错借花还花时的样子,是他作画时的身影,是他被绑了双手依然转身给她的安慰和那温柔一笑。难怪当初表妹说若她见了他,只怕便再也难以放下了。自从她在何府见他至今,可不每日都这般为他牵肠挂肚的么。
崔婷本是个胆小的人,她自幼体弱,被呵护惯了的,是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不曾见过什么风浪。可今日之事,要说绝非一些小风小浪可以一言蔽之的,就连崔妍和周惜惜都受了惊吓,免不得有些后怕。崔婷却偏偏不曾觉得丝毫恐惧,从花错的身影出现在禅房的那一瞬间,她的心里便除了他再也没想过其他的了。他对她说别怕,相信他,她便信了,不再觉得害怕。他说不用担心,会没事的,她便不再担心。相信他所说的话,对她而言,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般,这样的男子,才华盖世又温润如玉,是她将来要跟随一生的,不信他,她还能相信谁呢。
花错今日虽然是提前便走了,不曾和他们再见面,那位梁统领也不肯多说什么,但她到底还是让自己的丫鬟从那些兵卒那儿打听到了一些消息,他受了伤,所以才先离开的。若非他当时踢飞了响箭,他们这些人只怕多半都会被烧死在那间禅房内。而他自己却因此被砍伤了好几处,那么他是在怕惊吓到他们,不愿他们替他担忧么?
她看着珠花上的血迹,便想到他白皙细腻的手,那灵活修长的手指。那双几乎无所不能的手,将来是要和她相携,渡过未来的风风雨雨的。虽然他不能与她偕老,厮守百年,但是,哪怕只有十几年的光阴,她也是愿意的,那十几年,也会是她最幸福的十几年。
崔婷的丫鬟小桃在外间,不时担心地往里屋看上一眼。今天小姐也不知是怎么了,要说碰上这般天大的事,家里上下谁不是惶惶不安的,连老爷吃饭时也一直在唉声叹气,后悔沾上了花错这么个灾星,到哪儿都会碰到危险之事。只有小姐跟个没事人一样,反而一直待在屋里,也不说话,只一味看着那个珠花,一会脸红,一会微笑,像是得了什么癔症。
……
穿过幽暗的密道,春二娘走入烛火昏黄的密室。
那个紫衣老人依然坐在长桌后的阴影中,“又失手了?”淡漠低沉的声音中透出隐隐的失望。
春二娘垂手站在桌前,深感自责地回道:“是属下无能,没想到恭王今日也会出现在那儿。听说就是因为恭王通风报信,梁霄才会及时带兵赶到那儿。”
“赵斌?”紫衣老人皱紧了眉头,右手的手指弯曲着在桌面上轻轻叩着。素来散漫无所事事的赵斌怎么会出现在大佛寺?而且居然会特意为了那些人质到禁军去搬救兵那就更奇怪了。他活了这把年纪自然不会傻乎乎的相信什么巧合,这事情背后肯定有什么原因。看来一直以来他都太过忽视这个赵斌了,他怎么就忘了,赵斌是那个人带大的,那个抢了并害死了他深爱的女子的靖王,自然会把一身的本事教给赵斌。
春二娘迟疑了一番,还是开口道:“禁军将北燕王等人的尸体收殓后送到四夷馆,但如今辽国使者一直不敢出面认领。”
紫衣老人冷哼了一声道:“废话,他们若认领了尸体,怎么跟我朝解释北燕王是如何出了四夷馆,出现在大佛寺里作恶的?这个结果,辽人就算打落牙齿也得自己吞下去,怎么敢再惹出什么事端来。这个北燕王,空有一身蛮力,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春二娘道:“其实北燕王这次虽然失手,但属下也从中发现了一些情况。”
紫衣老人面无表情地道:“哦?你说。”
春二娘斟酌着道:“属下之前曾听三娘说已给那姓花的下了化功蛊。常人中了这种蛊后不仅内力尽失,而且蛊毒每隔半月会发作一次,若无特制的解药便会丹田碎裂而死。原本我见那姓花的已过半月有余还行若无事,只当他身上的蛊毒已解,但根据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来看,他的内力显然并没有恢复,所以蛊毒应该并没有解除,很可能只是靠唐门的金针渡穴法暂时压制罢了,如此的话,属下倒是有办法将他除去。”
紫衣老人微微点头,问了一句:“什么办法?”
“其实他如今既然没了内力,要杀他本是轻而易举之事,只是怕打草惊蛇,引起暗隐卫的注意。所以属下才一直未曾动手,但是若蛊虫只是压制的话,只要用酒便能暂时激活蛊虫,只要在他蛊毒发作时稍微做点手脚,别人便会以为他只是毒发身亡,不会起疑。”
紫衣老人微微蹙眉,怀疑地问道:“虽是这么说,但他自然知道蛊毒之事,所以如今滴酒不沾,怎么可能随便去喝酒。”
“这个,属下自有办法。”春二娘十分自信地嫣然一笑,她虽然没有春三娘的驻颜之术,但她所学的易容和迷魂术却也是无往不利的,只要她看着对方的眼睛施展迷魂术,不要说喝酒,就算是毒药,她也能让对方乖乖地喝下去。
紫衣老人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他自然也明白了春二娘的意思,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到底成功与否却还难说。
……
无论他人怎样善意或恶意地惦记,花错此时自然是完全不知道的。
他到家后也没力气再烧水沐浴,只能像修默以前常做的一般,直接在院子里用凉水冲洗掉身上的血污,然后回房把伤处重新包扎了一番。
等把大腿和胳膊的伤弄好,花错看着镜子里自己脖子上的那个伤,一下子便怔住了。
那个地方便是当初修默印了吻痕的,那时他怕人笑话,因为衣服挡不住,还刻意将头发披了一些下来遮着,天天盼着那印子早些消失。如今印子倒是没了,换了这条刀疤,纵然他想重新再有那样的吻痕也是不可能的了。
花错这般失魂落魄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半天,伤口的血又流了下来染红了他的内衣,才回过神来,如今就算再怎么等,修默也是不会回来站在他身后的了。
花错闷闷地将伤处包好,把脏衣服扔到水盆里泡着,然后换了干净的内衣上床蒙头便睡。
睡到半夜却又开始发起高烧来,也搞不清楚是因为伤口感染还是因为他洗了那个冷水澡,浑身烫的吓人,又口干舌燥的,偏偏手足无力,也无法爬起来自己弄水喝。花错到这种时候,越发抑郁寡欢,只把修默的那个酒壶拿在手中痴痴看着。他这一个月生的病,吃的药比之前六年还多,可惜那个原本一直照顾他的修默却是不在了。
花错也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习惯了依赖修默,如今要立刻摆脱掉这些也不实际。过去六年,他生活的点点滴滴都残留着修默的影子,哪能说忘就忘呢。这样的日子也只能慢慢去熬,心痛也罢,哀伤也罢,也只能等着时间去慢慢冲淡了。
……
第二日,天上的云层越发的厚重了,阴云密布,仿似又要下场大雨的样子。
赵斌也一晚上没睡好,思来想去辗转反侧,想到表弟在大佛寺的西院跟自己说的话,还有他包在他手上的丝巾,越想越是担心。
自己表弟这人虽不能说花心,却也是最好糊弄不过的一个蔫蔫的小怂货,谁只要对他稍微好点,他就没了原则,什么都能应允了人家的。想想表弟一直把他当初的丝巾收藏着,想想表弟当初对怡眉百依百顺的样子,再想想表弟让修默那个黑棒槌在家留宿,这崔婷温婉秀美,加上这投怀送抱和两次不清不楚的救命之恩,表弟没准还真会和她就这么定了亲了。
这种事情,赵斌当然不能顺其自然,听之任之。
于是,一大早,赵斌打扮妥当,便让下人准备了软轿,赶紧进宫找皇后去了。
坤宁宫内,刚吃完了早点的皇后一边端着茶,慢慢撇着茶叶沫子,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坐在红木扶手椅中的赵斌。
“你说的那个崔婷,可是崔尚书的闺女?”皇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平和。这么多年了,这恭王还是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子感兴趣,还准备将她纳为正妃,看来这多参加一些聚会还是有好处的,以前还道这孩子当真对女孩子都没兴趣呢,这不刚见了两次面,就吵吵着要纳妃了。
赵斌点头道:“正是。母后也知道皇叔公与西宁侯一家的关系,那崔婷算起来也是当年昭静王妃的侄孙女。儿臣自幼由皇叔公带大,对西宁侯一家自然颇有好感,孩儿若娶了崔小姐,也算是弥补一下皇叔公当年的遗憾。何况崔小姐温柔贤淑,知书达理,我若能与她结为夫妻,日后必定能琴瑟调和,鸾凤和鸣,白头相守。”赵斌想起表弟上次对自己所说的话,此刻故意一并说了出来,也算是在心里暗戳戳地报复一下表弟。
皇后微笑着点头道:“你能如此,有这份孝心也算难得。崔婷的母亲是秦贵妃的表妹,这样倒是亲上加亲了。我下午便去和秦贵妃商量一下,让她出面去崔家提这亲最好不过。”
“如此便拜托母后了。”赵斌笑着起身告辞。
……
花错因为受伤生病,只能告假一天。
他一直睡到快中午才勉强起身。昏昏沉沉地到桌前拿起茶壶才发现凉茶早喝完了。苦笑了一下,也只能撑着自己去厨房烧水。等烧完水泡了茶,看到自己昨日泡在盆里的脏衣服,犹豫了片刻,还是取了小杌子,在院子里洗了起来。
搓了一半,随手一撩,手中却多了一块丝巾,花错这才记起那是崔婷给他包在手上的,他回来冲澡时也取下来跟脏衣服放在一处了。花错用皂角将上面的血迹都洗了去,然后拿着那丝巾便有些出神。
正如赵斌所料的,花错原本便是个心软的人,崔婷对他既这般有情有意,他又不是铁石心肠,此刻自然免不了有些动了心。何况无论什么原因,崔婷掉在他怀里总是不争的事实,事关女孩子家的名声,他怎么也得有个说法。想起崔婷站在自己面前的样子,柔弱娇小,自有惹人爱怜之处。
只可惜如今的他连自身都难保,又怎么可能再去拖累旁人。正因为崔婷的这番情意,令他更加不忍让她因自己而受到什么伤害。
花错涩然一笑,把丝巾放到一边,继续洗衣服。修默走后,他的心本就已经死了一半,剩下的也就这般将就着过,什么情爱幸福是不敢也无权去想的了。
下午的云层虽然厚重,天色只是一片青灰,雨倒是没有落下来,只是空气沉闷异常。
月魅推开院门走进花错的小院时,花错正在将衣服晾挂起来。没有灿烂的阳光,花错的身影在那些悬挂着随风晃动的衣衫前便显得有些单薄,青色的光影衬托下,那张绝美的侧颜渲染了一层淡淡的落寞。月魅一时间有些晃神,那一个月前,即使受了伤,还是一脸满不在乎,幸福而满足地站在修默身边的花错竟是再也见不到了。
“曹公公让你来的?”花错将最后一件衣服挂好,转身淡淡地问了一句。昨天的事情,不可能不惊动暗影楼,他的处境堪忧,曹公公自然会派月魅过来。
月魅看着花错那略带萧索却依然平静的脸,暗自叹了口气,点头道:“嗯,昨天的事,肯定是有人将你要去大佛寺的事情通知了北燕王。公公认为那很可能就是上次杀了萧锋的幕后之人。那人既然对你动了杀机,你如今处境危险,不如先回暗影楼,否则我会派些人暗中保护你。”
花错沉默了片刻,看了眼那些晾晒着的衣服,有些被刀割破之处还未缝补,如今的他竟然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了吗?花错一边涩然地想着,一边摇头淡然道:“不用了,我若如今忽然躲进暗隐楼只会让人起疑。那人即便曾与萧锋接触过,也只是知道我有武功,如今中了化功蛊罢了。以我目前的身份,不至于让暗隐卫兴师动众的来保护,那样只会着了痕迹,让对方怀疑我的身份。何况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你们平时手头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用为了我再浪费精力。”
“阿错。”月魅何尝不知道花错这些年和修默一起查案平乱,成绩斐然,早非当年的青涩少年,武功更是暗影卫中的佼佼者,怎么可能没些傲气,如今忽然要让人去时刻守着保护他,自然是不甘心的。
“放心吧,魅姐,我会小心,照顾好自己的。”花错边满不在乎地说着,边将水盆搓衣板等收好,反正该来的也躲不掉,何况对方既然自己不露面而是暗中通知北燕王,显然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来杀他。
“照顾?我看你今天饭都还没吃吧?”月魅挑眉斜了他一眼,花错的厨房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除了茶水,连个鸡蛋葱姜的影子都看不到,更不要说别的了。
花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