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百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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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家。
一顶精致的四人软轿进了崔尚书府,停在垂花门前。李嬷嬷上前掀开轿帘,把双眉紧锁的崔尚书夫人扶了出来。
走入正厅,崔尚书夫人让丫鬟去泡一杯玫瑰花蜜茶上来,自己坐在高背红木椅上,揉着额头,略带愁容地垂首思量着。下午表姐秦贵妃请她到宫中去一趟,她还当是有什么事,结果见了面,秦贵妃便笑盈盈地恭喜她,说是恭王赵斌看上了崔婷,所以皇后托了秦贵妃跟她提这件事。崔尚书夫人被这事弄得措手不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恭王赵斌在京都的名声实在算不上好,明明已经有了四五个侧妃,却偏偏扔在一边不管不问,至今都无子嗣。反而三天两头混迹青楼戏院,狎妓召伶放浪形骸,这样的人她怎么能放心将宝贝女儿嫁过去。
但是崔婷如今待字闺中,尚未婚配,这皇后和秦贵妃一开口,她又实在没什么理由拒绝。况且听皇后的口气,是要崔婷当恭王正妃的,算起来也是给足了面子。
她这要是一口回绝,便有些不识抬举了。
所以也只能暂时用回家和夫君崔尚书商议拖延一下,但这个回复早晚是要给的,而且弄得不好便会令家中惹祸上身。
他们崔家在朝中势力虽不小,但也正因为此,难免树大招风,被小人背后忌恨,就等着看他家倒霉呢。所以崔尚书平日都习惯了低调行事,处处谨慎,生怕得罪什么人。而崔尚书的大哥西宁侯更是什么都不管,借着年老伤病缠身,天天躲在西宁侯府闲云野鹤地度日。
但眼前这件事,正如赵斌的庚帖一样,实实在在摆在案上,躲也躲不掉。
崔尚书夫人正心里七上八下的犯愁,崔尚书正好散衙回府。他之前便听说了秦贵妃把妻子叫进宫的事,也正奇怪到底是什么事情。虽说自己夫人和秦贵妃是表姐妹,但平日也算不上太亲厚,往来甚是稀疏,也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拜望一番。
等崔尚书跨进正厅,还没来得及发问,崔尚书夫人已经把赵斌的庚帖递到了他的眼前,崔尚书一看到这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张脸眼瞅着就垮了下来。这还真是见了鬼了,他们家和赵斌素无往来,好好的闺女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被那个泼皮王爷给盯上了。崔尚书想起柯韦提起在大佛寺时,恭王突然出现把花错拉走,难不成也是有意为之?自己闺女平日足不出户的,也就上次到何府去参加了一次聚会,难道那会就被那恭王看上了?
要说那个花错虽然也是个灾星,到哪儿都能惹出点危险来,但至少人家还有本事摆平,大不了受点伤,只要受伤的不是自己闺女也让他去了。但赵斌这个王爷却是臭名远扬的,当年为了个男妓,居然把金陵闹得天翻地覆,闺女要是嫁给这种人岂不是一生都毁了么。
更重要的是他如今在户部掌握着朝廷的钱财,妹夫他们家又掌控着国家的军权,这种情况本就容易遭皇上猜忌,所以两家都与各个王爷保持一定距离,坚持中立,绝对不参与到什么储位之争那种烂摊子里去。所以怎么可能让女儿去嫁给恭王。
想到这些,崔尚书真真后悔当初一时犹豫把撮合女儿和花错的事情给耽搁了,否则此刻也不用犯愁如何回绝这门亲事了。再说如今女儿显然是当真看上了那个花错,要是知道这件事,谁知又会引出什么变故来。
崔尚书和夫人在厅中唉声叹气,相对无言,谁也没想到,一旁的小丫鬟小玉已经偷听到了事情的原委,竟将这事告诉了崔婷的贴身丫头小桃。
小桃正坐在屋外的廊檐下纳着鞋底,自家小姐也不知着了什么魔,忽然想起要做鞋子了,而且要做一双大点的鞋子。崔婷虽会女红,但也就绣绣花那些轻闲些的针线活,比如在鞋面上绣些个花花草草之类的,要纳鞋底却是没那个手劲,尤其这次崔婷还特地嘱咐要多弄几层,鞋底要厚一些。小桃边纳边觉得可疑,要说这么大的鞋,家里也就老爷能穿了,但崔婷长这么大,几时给老爷做过鞋了?就算想做,老爷都是舍不得她弄的。那么这鞋还能给谁穿去?
小桃偷偷瞄着正坐在书案前选着绣样的崔婷,这都已经快一个半时辰了,小姐还没打定主意该在鞋面上绣什么,不是嫌这个太俗,就是嫌那个太艳,一大摞的绣样翻了半天,愣是没找到一个可心的来。
要说小桃其实也不是当真不知道崔婷的心思,这么多年来,唯一让小姐上心的也只有那个花公子了。昨天小桃虽然哆哆嗦嗦地蹲在墙角,巴不得自己只有蚂蚁一般大,谁都别留意到她。但素来胆小的小姐却是从头到尾,愣是直挺挺地站在那儿,连一点怕的样子都没有,尤其是跟那花公子说话那会,只差眼睛没放光了。
所以小桃自然清楚这鞋将来是要穿在谁的脚上的,纳起来不知为何就比平时更认真了几分。作为贴身丫鬟她将来自然是要随小姐陪嫁过去的。那花公子的才貌在京都也委实找不到第二个能和他比的了,况且昨儿个对小姐的样子又那般温柔体贴,说起来可算是救了小姐两次了。将来有这样的人做主子小桃心里也是偷乐着的。
小桃正一边纳鞋底,一边想着心事,便看到夫人身边的丫鬟小玉匆匆跑了过来。
“小玉姐,你这是怎么了?瞧这脸色难看的,不是被李嬷嬷责骂了吧。”小桃打趣她道。
小玉跑得急了,额上出了些细汗,心砰砰直跳,只能一边拿绢子擦着汗,一边抚着自己的胸口稍稍带着喘息道:“你还说呢,我还不是急着来告诉你的,小姐的婚事,只怕又有变了。”
“说什么呢,前两天不还说着让小姐和花公子见了面,之后自然就能谈婚论嫁了么?你知道的,小姐现在除了那花公子,眼里就没有旁人了。”
小玉压低了声音道:“我自然是知道的,所以才来告诉你,劝着小姐一点,让她可别死心眼,事情到底怎样还不好说呢。”
“出了什么事了?又有什么变化了?难不成那花公子不肯?”
小玉摇头,叹了口气轻声道:“不是,是恭王,贵妃娘娘今日把夫人叫进宫里,是为了给那个恭王提亲的,也不知怎的,那王爷就看上了咱们小姐,要娶她为正妃。老爷和夫人正为这事犯愁呢。”
“可,这怎么可能。”小桃晃了神,一针戳到自己的指尖上,疼的扎心。
咣当一声,屋里传来花盆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小桃和小玉赶紧进屋,看到崔婷正愣愣地站在窗前。原本崔婷一时找不到称心的绣样,便到窗边看放在架子上的兰花,想自己弄个雅致些的花样,也好配那如芝兰玉树般的花错。谁知竟恰恰听到小玉和小桃坐在窗下说的话,人一下子便愣住了。
小桃一看崔婷那样子,就知道她是听见了,这事连小桃自己都接受不了,何况心心念念想着花公子的小姐。两人忙上去劝慰了半天,崔婷也不说话,只是回到书案前安安静静地拿着还未绣花的鞋面,看着那些绣样发呆。
小玉瞧这样,知道自己闯了祸,赶紧打了招呼先走了。
小桃自然是走不得的,又生怕自家小姐想不开,小心翼翼地陪在身边,只是无论她说什么,崔婷既不吭声,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来。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崔婷这个样子自然无法去饭厅吃饭,小桃便差两个小丫鬟去把饭菜端些过来。等她把饭菜碗筷什么的放好,再回身,却见地上掉了一地的秀发,崔婷已经拿了针线篮中的剪刀,将自己的头发剪了几缕下来。小桃慌得忙跑过去把剪刀夺了,崔婷剪刀被抢,看着地上的头发和针线篮中的那个鞋面,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淌。
崔婷痴痴想了一下午,越想越是绝望。秦贵妃如今既然跟她母亲开了这个口,这亲便十有八九是推诿不掉的了,若是之前早早便与花公子定了亲,今日又怎落到如此局面!恭王再怎么声名狼藉,也是个亲王,花公子却不过是个翰林院的学士,从五品的清水官而已,如何去和恭王抗衡,若真被恭王记恨上了,自己便是害了花公子了。可要她心甘情愿地嫁进恭王府,做什么恭王妃,她又怎么可能做得到,一时间心灰意冷地只想削发为尼,青灯古佛了此一生罢了。
下面的小丫鬟见状早一溜烟地跑去找老爷夫人过来。
崔元兆和夫人听了这事,饭也顾不得吃了,赶紧扔了筷子赶到菡萏馆。一进屋便见崔婷抱着小桃哭得肝肠寸断,地上撒了一地的秀发。崔夫人就这么一个女儿,自幼便是放在心尖上宠着的,哪见得闺女伤心成这样,一时间鼻子发酸,上前搂着崔婷一并哭了起来。
崔元兆急得直跺脚,却一时间也无从劝起。
想来想去,只能又差了下人去把柯韦叫来一起商议。
……
憋了一天的雨,到半夜总算是下了,噼里啪啦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把京都笼罩在一片水雾弥漫之间。直到早上雨才渐渐变小,轻薄的雨丝却还是淅淅沥沥地飘着,把万物润泽得如上了一层明油般。
花错昨晚把衣服都收了进屋,看天气今日也无法再晾晒出去。
他的烧已经退了些,伤处也都已经止血收口,自然不想再留在家中。一早便梳洗好,换了衣服,拿了把油纸伞出门了。
翰林院中,梧桐树叶被雨水洗的碧绿葱翠,亮的逼人的眼。从叶间漏下的雨水,滴滴答答地敲打着青砖的地面,越发透出一种清寂的氛围。
花错独自坐在自己的公事房内,认真处理着手头的事情,直到柯韦的到来,才把他原本平静无波的心给彻底打乱了。
赵斌要娶崔婷!
花错抬头看着一脸尴尬的柯韦,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听错了,还是柯韦在开玩笑。手中的笔悬了半天,怎么也落不下去,脑子里像是被天雷炸过一般,焦得只剩下渣了。闷了半晌,才幽幽吐出两个字:“是吗。”
他早该知道赵斌不会让他称心如意地过日子,但是欠了赵斌的是他,为何非要将崔婷牵扯进来?赵斌恨他怨他,当初怎样的打骂羞辱,怎样的折腾,他也都忍了受了,哪怕痛得死去活来,他连一丝反抗挣扎的念头都不曾有过。因为理亏的是他,那些惩罚都是他该受的,他怨不得旁人,更不敢去怪赵斌。可如今,崔婷却是无辜的,何以偏偏要为他当年的谎言而承担这样的命运呢?
柯韦叹了口气道:“子期,你是聪明人,这亲事,妍儿二叔他们也不好回绝,但小婷如今偏偏对你……,唉,她昨儿个把自己头发都剪了一半,说是要出家为尼。二叔急得实在是没办法,才来让我找你,看你能不能去劝劝小婷,让她对你死了心。……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但是秦贵妃和恭王那边,崔家也实在是得罪不起……”
花错垂眸,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地道:“没关系,你安排一下,我会去劝她。你让崔尚书他们也放宽心,恭王既然要娶崔小姐,就,一定会善待她。”
……
下午雨终于停了,道上免不了有些泥泞。花错散值后慢慢走回去,穿过长长的梓衣巷,推门进入自己的小院,花错在那儿站了一会,并没有合上院门。
“肖敬亭,出来。”花错的声音有些不悦,这样一直派人跟着他到底算什么,赵斌的心思他既猜不透,也不想猜。
肖敬亭:“……。”
肖敬亭从邻家的屋顶上跃下来,有些尴尬地站在花错面前。自己分明已经很小心地隐藏身形,怎么可能还是被花错发现了呢。
“你回去告诉赵斌,他既然要娶崔姑娘,就好好待她,别让她受半点委屈。我这儿,你以后不用再过来了。”花错的声音清冷,意兴阑珊。
“可是……”肖敬亭有些犹豫不决,自己奉赵斌命令过来暗中保护花错,就这样回去算是怎么回事。
“请你,立刻离开。”花错寒着脸强调了一句,不再看肖敬亭,自己直接进屋关上了门。
留下肖敬亭独自在院中挣扎了一番,才不得已悻悻离去。
花错把常服脱了挂好,然后在桌前坐下,浑身都仿似散了架般,连心都拆得七零八落的,只一味呆呆地看着桌上装着凉茶的提梁壶出神,也不知到底想的什么。
隔了半天,花错才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端着喝了一口,也不知为何便呛咳起来,胸口憋了一天的淤血这时候到底还是喷了出来。
花错脸色煞白地看着地上的血渍和手中依然剩着些茶水的茶杯。
这样的事情,原本不该让他如此的,他也未曾对崔婷动过情,自己这样的处境本就不该再去连累他人,可是不知为何,听到赵斌要娶崔婷的消息,他当时还是会觉得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般,怎么也透不过气来。
他跟赵斌早就没有什么关系了,赵斌想要如何便如何,他又有什么可说可抱怨的。他不能承担崔婷一生的幸福,但赵斌不同,只要赵斌愿意便能给崔婷一个幸福美满的婚姻,让她做一个显赫尊荣的恭王妃。
所以,他真的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没什么可纠结的。
对他们三个来说,这样的结果才是最好的。
只是,他的心痛不知因何而起,细细绵绵,如丝千缠万绕再慢慢抽紧,一时间竟迫得他眼里一片雾气氤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