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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拍卖品放在一个紫玉的细颈瓶内。那是番僧藏花以西域苗疆等各地奇香配置而成的助情之药,媚香。使用者只要涂抹一滴,便能令对方如痴如醉,爱欲难禁。
    藏花素来以善调各种奇淫媚药著称,早年曾以催情药物奸淫中原无数女子,被称为魅魔。三十年前被当时身为天地盟盟主的蒋乘风制服断了子孙根,从此隐居昆仑潜心制药,所制各种催情药物被青楼和宫闱视为争宠夺魁之至宝。
    媚香起价十万。
    竞价声立刻在三楼和四楼之间响起,此起彼伏,最后以八十六万被乔晴初拍下。
    严菁今日只带了八十五万,是以错失媚香,想到严蕊到时候失望的样子,不由气得把手中的扇子啪的一声扔到桌上,揉着自己额头两侧。偏偏耳边还传来乔晴初那贱婢得意的声音:“呵呵,有些东西啊,用起来也要看自身条件的,用得合适呢,那是锦上添花,若是都已经人老珠黄了,也就别指望着这个去招引什么了。“
    ……
    “现在拿上来的一件拍卖品,也是出自藏花之手,媚眼如珠。“塔希莉亲自托着一个玉盘,盘中放置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瓷瓶,漆黑的瓶身上有金色和红色的拉丝。她一边展示一边介绍道:”媚眼如珠也是藏花所制的媚药,所用之人无论男女,都会欲火焚身无法自禁,无论是三贞九烈的节烈妇,还是铮铮铁骨的血性男儿,终究逃不脱变成哀泣求欢的绕指柔。“说着妖冶的翠绿色眸子风情无限地扫了一遍四周。
    柯韦摇头道:“之前的媚香,还可算是怡情养性,风雅助兴,这个媚珠便有些恶俗了。”
    咔的一声,花错手中的核桃被捏得粉碎。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掌中的核桃壳,眼中浮现的却是和台上一模一样的瓷瓶。瓷瓶正握在一个笑得如同狐狸般的青年男子手中:“媚眼如珠,这个名字是不是很有趣?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媚药,我特意弄来让你好好享受的。小玲珑,有没有觉得很惊喜很意外呢?”当初那人拥有着金陵最大的赌馆,年少时的花错看到过许多人在那赌馆落得倾家荡产,最后把女儿送进了百花楼,所以他那时不愿对这样的人假以颜色。直到那天,无法挣扎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从瓶中取出一颗散着异香,暗红色的药丸,看起来如同一颗鬼魅的眼珠,看着那人把药丸塞进他的体内。那一夜他的自尊和骄傲被碾为齑粉,他做了所有宁死都不屑做的事,只因为霸道药性湮灭了他所有的意志,他……熬不过。
    隔壁房间,严菁“嘶”了一声,一脸诧异道:“这种下作的禁药居然还能卖?”
    “禁药?”裘珊懵懂地问了一句。
    严菁点头道:“自然是禁药,这种媚药太过霸道。几年前安南侯奉旨带兵去广西剿匪,几场恶战下来抓获了不少作恶多端的匪首。没想到后来匪徒绑架了安南侯的二女儿,以此勒索安南侯释放那些犯人,安南侯虽素来宠爱那个女儿,却也不敢随便妥协,正踌躇着还没想出解决办法,那边匪徒便已下了手。
    “次日那女孩赤身裸体地出现在大街上,见人就索爱求欢,当地的那些个痞子看到了自然不会错过,便当街将她轮了一圈,等安南侯闻讯赶到,他女儿已经不成样子了,回去不久便抹了脖子,安南侯当天晚上便中风瘫倒在床上,至今不能言语,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
    “要知道安南侯的那个女儿也算是自幼习武的女中豪杰,所以才随军跟在安南侯身边,却被那药丸弄得名节操守都抛了个干净。这药的药性可见一斑,此后便被各药房列为禁药,但私底下却依然有不少市场。
    “尤其是青楼中鸨儿要调教那些刚买来的女子时,便多半用这个,任怎么倔强,不需片刻便就服了软,淫声浪叫地任人玩乐了。“
    裘珊听得满脸通红,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这般龌龊可怕的东西。
    花错抬眼,漠然地望着外面那些人竞标争夺这瓶来自地狱的东西。结局如何,究竟何人买到了这药,他已无力去留意,此刻他唯一能做到的仅仅是保持不动声色地坐在原地,即使他的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他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不堪一击。
    紧接着又有几件物品拍出,最后带着异国情调的舞乐声中,八位波斯舞娘在天桥上偏偏起舞,白皙柔软的腰肢随着乐声扭动,撩人的秋波乱送,拍卖会随着舞曲的终结而结束。
    花错对拍卖的物品本并无多大兴趣,他所注意的本就是此次到场的买家。但这一番下来,却突然发现,因为参与的都是天朝的显贵官宦,一场拍卖会下来,各家的暗地里的欲望,需求和软肋都暴露无疑。如今那两个太监被抓,对方少了情报来源自然要寻找新的目标下手,而这拍卖会上所透露的信息,若看到有心人眼中,并以此来设计,用相应的诱饵收买人心其实并非不可能。如此一想,饶是花错素来沉稳,此刻也不免暗暗心惊。
    柯韦倒是一团高兴,他本是冲着百花玉露而来,如今不但到手,而且比他预想的要便宜了许多,自然得意。两人正沿右手楼梯拾级而下,冷不防有人拍了下花错的肩膀,回头一看,原来是听涛楼的当家的苏齐。他身边站着一位五十多岁身穿秋香色锦袍的儒生,中等身材,举手投足端正严谨带着谦谦君子之风,正是国子监的司业李子浩。
    花错忙施礼道:“见过李大人,苏兄。“会试时,李子浩也是监考之一,是以相识。
    李子浩点了点头,冷冷道:“没想到探花郎居然也会来此。“
    李子浩为人中正,唯痴迷字画。原本阅会考试卷时对花错印象颇佳,认为文如其人的话,人品必然不差,是以皇上在殿试上莫名把花错从状元改成探花时,他还不禁有些腹诽。
    但今日这拍卖会所拍物品无不是昂贵奢侈之物,他攒了这么多年的钱,和那些王公贵胄比却还是寒酸的很,只能和寒鸦图失之交臂,心情自然不怎么好。
    此刻见花错才入翰林院不久,居然也来这种场所,而且和柯韦在一起。柯家是东北首富,而柯韦的妻家崔氏更是关系庞杂,在朝中的势力不容小觑。如此看来,花错俨然是个趋炎附势之徒。免不了起了鄙薄之心。
    花错被他这不咸不淡的一句弄得莫名所以,也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这老先生,只能讪讪一笑。
    柯韦和李子浩施礼后便兴致勃勃地苏齐:“苏兄,原来你也在此,不知今日可有什么收获?“
    苏齐哂然一笑道:“哪有,倒是该恭喜玉山兄今日得偿所愿。“
    柯韦难以掩饰自己的得意:“哈哈,见笑了。“
    苏齐转向花错问道:“对了,子期今日可有什么中意的东西没有?“
    花错摇头:“苏兄说笑了,小弟今日不过是来看个热闹而已。“
    “是么。”苏齐给了一个了然的微笑。
    李子浩拱手跟苏齐道:“苏老弟,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他既然没买到想要之物,此刻也无心在此停留。
    苏齐知道李子浩痴迷字画,便道:“李大人,这次虽未买到寒鸦图,但我会替大人留意类似的画作。”
    李子浩默了会道:“如此,先多谢了。”
    苏齐露出他招牌般的商人微笑:“不必客气,李大人走好。”
    花错和柯韦也各自和李司业行礼告别。
    苏齐等他走后,回头看着两人,随口道:“哦对了,相请不如偶遇,不如今日去我那儿坐坐,喝上一杯。“
    花错推辞道:“今日恐怕不便叨扰,玉山兄只怕是急着要赶回去跟嫂子邀功呢,还是改日再聚吧。“
    柯韦笑着瞪了眼花错:“子期!你也学会取笑于我了?“
    “小弟不敢。“花错莞尔。
    苏齐也知柯韦此刻只怕是归心似箭,便接口道:“那好,既然如此,那么便定在后日如何?“
    柯韦点头:“好,那便后日酉时,在听涛楼不见不散。“
    花错见此,也点头答应:“一言为定。“
    翠玉楼外,花错与柯韦苏齐两人拱手告别,全没留意到四楼临街客房的雕花窗棂后,赵斌正凝神注视着他。他身后站着的侍卫肖敬亭怀中正抱着那张略显陈旧的名琴冰弦。
    赵斌眼见着花错慢慢离去,消失在街道尽头,正暗自出神,却听见有人敲门,他还未回应,那门便被推开了,门口站着的人锦衣玉冠,五官柔和清秀,稳重间又透着些许慵懒,正是东宫太子赵斓。
    太子看了眼抱着冰弦的肖敬亭,轻轻笑道:“我便知道,肯花一千万这样的大手笔买下冰弦的,除了你也是没有别人了。”
    赵斌有些无奈地看着太子,说起来,几个兄弟当中,也唯有太子性情醇厚,从未因为他失宠而轻视或疏远过他,反而一直找机会亲近他。所以纵然他对其他几个王爷都敬而远之,独独对这个太子却是推拒不得,此刻也只能没奈何地回了一句:“皇兄能替德妃娘娘买青萤草,我便不能买冰弦了么?”
    太子摇头道:“那可是不同的,我买青萤草是为了孝道。你这当初巴巴的把冰弦送出去,此番又重金买回来,可还是为了那个人?”
    赵斌走回桌前,斟了杯茶,端起慢慢抿了口,不紧不慢地问道:“是又如何。”
    太子仔细打量着赵斌,想从他脸上瞧出些端倪来,但赵斌一如既往的散漫淡漠到底让他放弃了尝试,只能喟然道:“你这又是何苦,都这么些年了,当初你为那人把金陵搅得天翻地覆,弄得父皇对你失望至今。一个王爷如此不务正业醉生梦死,朝中大臣会怎么议论你,父皇的面上也过不去……”
    “我几时需要顾及他的颜面了?”赵斌冷笑道:“他有你们的母妃们轮流陪在身侧,哪有空闲时间想起我这么个没母亲的儿子?”
    “你不该这般想父皇的。他也是一番苦心。”
    “苦心?狠心才是吧。”赵斌冷冷哼了一声道。
    “你只想着父皇当初将你送去了金陵,却不想他当时也是为了保护你。“太子神色黯然地走到桌前:”你可知当时京都的状况,赵敬对我们这些弟弟本就忌惮,暗中不知下过多少黑手!六弟和八弟当时意外落水坠马身亡,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我们这些有母妃庇护的还好,你母亲淑妃娘娘去世,后宫中谁又能来保护你?而金陵本就是你母亲的出生之地,皇叔公是你外公生前的好友,蒋家虽因谋逆而被族灭,但有皇叔公在金陵坐镇,谁也不敢多说什么的。皇叔公膝下无子,又因蒋家的关系自然会对你尽心尽力照顾,做你的靠山。否则你以为当年你哪来的权力能将这么多人抓的抓,杀的杀。”
    赵斌轻笑一声:“所以我还应该感谢父皇咯?谢他把我扔到金陵一待就是十二年,连逢年过节都不许上京,你说当年他是为了保护我不被赵敬伤害,但赵敬死了之后呢?我还是留在金陵不是么?
    “八年前呢?谢他当时暗中指使刘毅加害那人?可那人做了什么要被那样对待?你知不知道我当年抓的杀的有多少人?一共一百八十七人,从街头地痞到高官鸿儒。呵呵,一百八十七人就因为刘毅的一句谎话,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去百花楼,借着我的名义堂而皇之地伤害他,把他逼上绝路。
    “都说父皇是怕他纠缠我,害我流连金陵不肯回京,可其实,一直是我在纠缠着他,他从未答应过我什么,相反他一直都在劝我回京都,甚至骗我说他有了心上人,好让我对他死心。可惜直到现在我的心依然如故,而我和他之间的情分却被父皇生生撕了个粉碎。
    “我不是怪父皇,说到底该怪的只是我自己,是我害了他。我并不想醉生梦死,可是我醒着便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是死了的,只有在醉梦里那心才会活过来,才有勇气见他。……“
    太子摇着头,拍了下赵斌的肩膀道:“别再说了,这样的话你对我说也就罢了,若是让父皇听到,那人即便无罪也是有罪的了。无论他做了什么,把一个王爷迷到如此地步,死了是他的运气,倘若他还活着,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赵斌悚然警觉,自己这样下去,不但于事无补,只怕还会给花错带来更大的危险。
    ……
    花错回到家中正是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之时。
    见厨房角落里叠得齐齐的一摞劈好的柴,花错不禁眉眼微弯,眸子里也镀上了一层斜阳艳色。他取了水桶,去外面的公用井台挑了些水回来,将院里的水缸装满了。
    等弄完这些,便搬了个小杌子,把修默留下的那些脏衣服泡在木盆里,撩了衣袖,仔细洗了起来。
    晚风温柔,风中携带着隔壁院子野蔷薇的阵阵清香。
    水里泡了皂角,越来越多的泡沐浮在水面,映着霞光,仿佛无数细小晶莹的梦境,花错在斜阳下洗衣时,那些晶莹璀璨的泡沐便不断的出现跳跃飞扬最后破灭。
    花错从未想到过自己会在一次最普通不过的任务中如此狼狈不堪。那一件件拍卖品仿佛是特意展示出来为了唤醒他的记忆,把他深埋在心底的伤疤重新剥开,再次体验当时的恐惧无助和绝望。
    花错抿紧了唇,埋头搓洗着衣服,只有这样他才能逼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噩梦般的经历,才能相信自己能如同这些衣服般,只要努力还能变干净。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不再是当初青楼中那个被束缚在索欢架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花玲珑。
    如今,他是暗影卫的左掌令使花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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