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无事，花错沏了茶在书房坐着看书。
    书房的门开了又关，桌上的灯火因风晃了几下，忽明忽暗。一身玄色劲装的修默出现在屋里，把一个油纸包扔到桌上。
    花错打开一看，里面是四个包子，洁白晶莹，香气四溢。花错微怔间，已听得修默不咸不淡地问：“你又没吃晚饭吧？“
    花错展颜，随手拿起一个包子道：“知我者修默。“
    修默冷哼了一声，往书架旁的摇椅上坐了下去，一边摇头道：“你这么老是有一顿没一顿的，胃怎么会好。“
    花错一边咬着包子，一边含糊地说：“这不有你在么，能有什么问题。嗯……这素包子是大佛寺的吧？“
    “是啊。“修默坐在摇椅摇着，胳膊垫在脑后漫不经心地回道：”丽嫔今日去那儿烧香，我陪护的时候抽空买的，你不是最爱吃那儿的素面素包子么。“
    “嗯，你要不要也来一个？“花错吃完一个，又拿起第二个包子，瞟了眼一脸惬意正晃悠着的修默问。
    修默拍了拍自己腹部，摆手道：“不用，我刚才在宫里吃了。“
    “哦，丽嫔这是又去求子啊？“花错喝了口茶，随口问道。
    修默咧嘴：“还能为了什么？她入宫也快三年了，虽然眼下得宠，但若一直没生养……你懂的。“
    花错点头，想到今天下午严菁喝乔晴初之间的剑拔弩张，不禁觉得宫中的日子也真是挺不容易的，这么多人都要想得到一个人的心：“修默，你说万岁最喜欢的会是谁呢？三宫六院，这么多佳丽，总会有一个是真正爱着的吧。“
    “你以为呢？我听宫里人说，皇上原本最喜欢的应该是那个早年死于宫中失火的那个蒋淑妃。“
    “你说的是恭王的母亲？“花错脑中闪过赵斌的脸，不觉呛了一下，忙喝了几口茶，把包子馅和那张脸都咽进肚子里去。
    修默剑眉一挑，来了兴致，神秘兮兮地道：“嗯，你也听说过？不过，这只是表面上的，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皇上真正喜欢的其实不是蒋妃，而是蒋妃的弟弟。“
    “呃，胡扯。“花错皱眉，他不怎么喜欢听这种八卦。
    修默坐起身，一脸认真地小声道：“是真的，不过这事只有没几个人知道，我也是无意中看到曹公公记录在暗影阁的机密档案才知道的。我可只告诉你一个人。“
    “你告诉我这种事做什么。“花错益发不快，这样的秘密，知道还不如不知道。
    “不知道，可能就觉得你和蒋妃的弟弟很像吧。“修默挠了挠头，有些讪讪地说。当初他本是要查找另一份档案，结果无意中翻看道曹公公所写的秘录里蒋二公子的画像，他当时还以为是花错，一样的俊美无匹，所以才仔细看了一遍。结果知道了当年皇上和蒋家的那段纠葛。
    “你见过他？“花错挑眉，那蒋公子如果是蒋妃的弟弟，现在也该四十左右了吧，怎么可能跟自己很像。
    修默摇头道：“当然没有，他早就死了。当年肃王反叛前诬陷定国公谋反，带重兵围剿金陵蒋家所在的清凉山，国公爷全家和其门下弟子无一生还。两年后肃王起兵反叛失败，被处死前，皇上才知道肃王当初灭定国公满门是为了想得到定国公手上那个能号令天下武林的山河令，原本他拘禁了蒋二少爷，百般拷打折磨，想胁迫他交出山河令，被拒绝后不但虐杀了他，还伪造了一份认罪书，借此灭了蒋家满门。“
    花错的胸口一窒，不知为何，他听到蒋二公子被虐杀时，浑身仿佛被浸入冰桶似的难受，心里莫名的隐隐作痛，半天才缓过气来，闷闷地问道：“这些都是你从曹公公的秘录里看到的？“
    “是啊。“修默说着起身，走到书桌边，看到桌上只有一个茶杯，便直接拿了茶壶，凑着壶嘴喝了几口。
    花错怔忡半晌，疑惑地问道：“皇上既然知道定国公是冤枉的，为什么至今都没有给他昭雪？“
    修默凉凉地撇了下嘴，一屁股坐到桌上，端着茶壶道：“所以说这就是皇上的心结。当年北魏和西凉联军八十万攻入天朝，先帝病逝，皇上临危受命登上帝位，便让你义父守在京都，自己和曹公公率领四十万仓促凑集的兵马御驾亲征，准备迎敌。当时靖王爷见此便去清凉山朗剑山庄请自己好友蒋乘风出手相助。蒋乘风当时是天地盟盟主，用山河令召集了一万武林同道，随皇上出征。
    “那年十月，联军与天朝大军战于太原。当时蒋乘风在谷口布下诡异莫测的万人大阵，牵制对方主力。宣帝和曹公公分兵两路从侧翼伺机而动，包抄合围，蚕食对方。而蒋乘风的长子蒋涛则带着一千蒋家弟子杀进敌方阵营，蒋涛艺高胆大，长剑之下，人头滚滚，所向披靡。蒋家弟子在敌军众数进数出，如入无人之境。
    “那一战，天朝军队以少胜多，将联军击溃，扭转了战争局势。之后的几个月中，天朝军队在宣帝和蒋乘风的带领下越战越勇，很快收复失地，将西凉和北魏人马赶出了国境。次年一月，三国签订停战合约。
    “战后，蒋乘风带武林各派返回，经过数月的苦战，天朝虽然赢得了胜利，却也有不少伤亡，武林中人有不少陨落于战争之中。尤其是蒋家弟子，作为奇袭队伍，屡次出生入死，伤亡最是严重。一千弟子仅剩六百余人回到金陵，蒋涛也是多次负伤，有一次几乎殒命。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蒋家在这一战中居功甚伟，有朝廷为后盾，今后在武林中的地位更加不可动摇，蒋乘风却忽然宣布解散天地盟，自己金盆洗手，从此退出江湖。蒋家所剩下的门人也遣散了大半，只有二百余位嫡系亲传子弟不肯离去，依然留在蒋家位于清凉山上的朗剑山庄。
    “宣帝感念蒋乘风的功劳，封其为定国公。那年三月，皇上带曹公公等人去金陵蒋家时对蒋小姐一见钟情，当即跟定国公求婚要纳蒋小姐为妃。谁知后来皇上才发现那日他见到的其实是扮成蒋小姐模样的蒋二少爷，他和蒋淑妃是孪生姐弟，长得一模一样，所以经常互换身份，没想到那次会遇到皇上，更没想到皇上居然就此对他念念不忘。
    “可惜那位蒋二少爷对皇上无意，皇上求而不得，生了不当有的心思，才会使肃王有了可趁之机。蒋淑妃事后知道此中隐情当即和皇上翻脸，说蒋氏哪怕只剩一人都绝无可能原谅皇上。不久之后宫中便失火，蒋淑妃烧死在自己寝宫，有些太监说那火本就是蒋妃放的。“
    “她当时已和万岁有了孩子，为何还要这般做。“花错想到赵斌，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可能是枕边之人不仅害死了自己全家，而且心中念念不忘的居然是自己弟弟，这样的事换了谁都难以接受吧。“修默摇摇头，又端壶喝了口茶
    “所以皇上不给蒋家昭雪，是因为这事本就是他一手造成，怕蒋家后人报复？“花错皱着眉，若没有皇上授权，肃王是不可能能带兵围剿蒋家的，只是蒋家何辜，仅因某人的一己私欲，而被合家杀尽。而那蒋二公子又何辜呢。
    修默耸了耸肩，把茶壶放回桌上：“谁知道，人只要做了一次亏心事，难免事后一直要疑神疑鬼，步步为营的。何况，你还记不记得五年前你破获那个杀手组织，江南烟雨楼楼主，蓑衣人？“
    “当然，他就是那个鬼魂组织的首领鬼离火，当年他虽然伏法，但他手下的杀手组鬼魂却至今下落不明。“花错怎么可能不记得，当年杀害义父的凶手就是鬼魂的成员，也正因为此，他至今一直锲而不舍地在追查鬼魂的下落。
    修默吸了口气，缓缓道：“那个鬼离火其实就是蒋家的长子，蒋涛。“
    “什么？“花错怔住：”你怎么知道？不是说蒋家被灭门，无人生还么？“
    修默问：“你记不记得当初鬼离火跳崖后，曹公公让你去追查鬼魂的下落，而他则带我去寻找鬼离火的尸体？”
    花错点头。
    修默的眼神变得有些幽远而无奈：“曹公公这么做是为了证实他的怀疑，当年蒋涛随定国公助皇上击退北魏和西凉的联军时，曾为了救宣帝而被霹雳弹炸伤后腰，几乎丧命，重伤昏迷了数日才醒过来，宣帝为此还封他为骠骑将军，任浙江都指挥使。那鬼离火的脸部虽然被毁看不出真容，但那尸体后腰的伤疤却骗不了人。“
    修默看了眼花错继续道：“其实肃王率军剿灭蒋家之时，蒋涛受重伤掉入江中并没有死。他伤愈后便开始筹划组建了以收集情报为业的江南风雨楼，之后又组建了杀手组织鬼魂以杀人来赚取高额佣金，同时暗杀那些参与他家灭门案的官员。
    “蒋涛与皇上同年，是以对皇上不仅忠心耿耿，而且十分信任，皇上要纳他妹妹蒋思仪为妃时，是他和你义父陈平一力保的媒，谁知到头来是家破人亡的结局，当时他身怀六甲的妻子和年仅四岁的儿子都死在了那场屠杀中。虽说是肃王的阴谋，但蒋涛对皇上又怎会没有怨恨。“
    花错深以为然，闷着头坐在那儿不出声。想起下午拍卖时听到的事情，忍不住问道：“修默，你可听说过踏雪公子？“
    修默细想了一下：“好像在旧档案中看到过，曹公公所记踏雪公子其实就是那蒋二公子。当初的金陵三少，就是蒋二公子，女扮男装的蒋淑妃和蒋乘风最得意的关门弟子慕容羽。
    “当年江南文人组建了一个诗画社，好像叫什么春江社，经常在钟山聚会。有一次冬天大家围炉赏雪观梅，那蒋二公子酒酣兴起，折梅为剑在园中起舞，他手中梅影似幻，剑气如虹，身影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观者无不为之惊艳，他也因那套踏雪折梅剑而有了踏雪公子之称。
    “淑妃擅琴，曾以一曲邀月技惊四座，闻者如痴如醉，所以有了邀月公子的名号。而慕容羽则因当初所作的一首词折柳，传唱大江南北，而被称为折柳公子。
    ”怎么，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来。“
    “没什么，今日正好有踏雪公子的一幅画拍卖。“花错意兴阑珊回答，难怪王公公会来拍卖会买那幅画。皇上是对那个人依然念念不忘么？那个人……究竟。花错不愿再想下去，他无法想象那样一个才情横溢清高自傲的人会如此憋屈的死去，只不过因为旁人对权力的觊觎，和某人的一点龌龊心思。
    花错浑身发冷，直愣愣瞪着桌上那本书，却什么也没看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