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话,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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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话。
氛围当即降到了冰点,尽管如此,弦止依旧乐此不疲地补了刀子:
“笑了。”
“……”
我笑你个大鸡腿子。
强忍着骂出的冲动,我只得僵着脸蒙混过去,我正想着应该怎么说才能缓和方才我不合时宜的笑带来的影响时,我却听见弦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噗……啊!抱歉抱歉!只是……”
他顿了顿,指着我系到卜染尘手上的绢布,难止笑意道:
“小晗妹妹品味实在独特!这紫云暗纹底搭上佛头牡丹衬绿叶,着实姹紫嫣红,为染尘兄周身点上了一抹不凡的色彩!”
卜染尘不动如山,面具之下的内心沉重不堪,他分明是丧了所爱悲痛万分。
自幼看着长大的未过门的弟妹安慰之余,还给他扎了个如此晃眼的绢布,包扎时还偷偷笑了出来。
这竟让他在心痛之余,还有想笑的冲动。
好在不怕死的弦止率先笑了出来,他也忍住了想笑的想法。
好在有带面具,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变化,眉梢起伏,嘴角的弧度,统统都遮住了。
独一双眼,兜着满怀的殇,让人无措地跌进无边的深渊。
原来……他们以为我笑的是方才随意拿的花绢布。
“……”
见她不笑了,弦止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忽地开启逗猴磨模式:
“哟,小晗妹妹怎么了这是?莫不是尘兄捏碎的是你顶心爱的茶杯?不要难过,尘兄定会叫湛徽亲自赔到你手上的,也不算太亏了,对吧?”
我抬眸看着他,想谢他替我解围,但话到嘴边,说的却和想的不一样了。
“好自然是好,然我方才笑的并非是手绢。”
说罢,转看卜染尘,他正盯着我,如我所料,亦如我所愿。
“方才想起的,是不知何日才能再见的儿时玩伴。”
“忆起往日与他经历种种……”
不论是看厌裘爬树,偷鸡,摸狗,拔秧,或是他读书,辨字,识药草,研毒。
“皆是开心的。”
“所以才不自觉的笑了。”
“卜大公子,
一个人若是不在了,你思及她时,仍能记得你们一起做过的事,还能不自觉的哭或笑,亦不枉她走一趟这苦海人世,在你心底,能留下踪迹。”
一个人若是久病,且常与生死打交道,会先是痛苦绝望,就像困在一滩腐烂肮脏的沼泽地里的溺死者一般,而后某一天,会突然间的接受这一切,乐观地认为每一天都是上天的赏赐,给予。
在有限的时间里,只想让周围的人记住,自己曾经存在过。
所以我过去虽身体孱弱,却依旧在努力偷偷溜出去,与厌裘,或是自己,做一些事情。
为的是去经历,在离开之前,尽我可能地留下我曾来过的证据。
“小晗妹妹确实说的不错。”弦止点头复议,“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只是……”
弦止偏过头来问我:“小晗妹妹,你儿时的玩伴里,除却我与染尘,湛徽与之遥小妹,还有别的玩伴?且与你生离死别了?竟不曾听你说起过。”
糟了,弦止起了疑心。
一时之间,我竟圆不了谎。
染尘却看她眸子不偏不移的回望弦止,虽未开口辩驳,亦没有心虚的挪开视线。
只是,看到她偷偷将手背到身后,手指在袖间纠缠着。
他豁然起身,吓了两人一跳。
“不要为难她了。”
弦止委屈道:“只是小晗妹妹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居然又多了个感情奇好的玩伴……还不让我们认识。”
卜染尘不以为意,以下巴点了一下他手里那把扇子道:
“……你不也在我去边关的这几年里交了形形色色的挚交好友吗。”
弦止当即愤愤不平:
“还不都是因为你!?别提这茬,害得我拿着这把莫名其妙的扇子三年了!”
见卜染尘把话题带偏了,我得以松了一口气,说实话我很好奇他那把扇子什么来历,总觉得很有意思。
卜染尘走到我跟前,抬手将我的头发揉乱,视线挪至我额间,他的手也跟着停顿了片刻,他启唇问:
“晗儿,你落水之后……”
可话说到一半,他又不再接着说了。
“什么?”
“没什么。你好生歇着,不该有的,莫须有的念头,也不要再有。”
说罢他带着弦止一块跳窗,从后门小路偷偷溜了出去。
我倚窗看他们离去,弦止攀上围墙时与我挥手道别,亦看着卜染尘回头,没有停顿,只是揪住了还想说些什么的弦止一块离去。
弦止被揪疼了,嗷嗷叫着:“尘兄!染尘兄!哎哟喂卜大公子!卜将军!!行了吧?!疼死我了呀喂!”
卜染尘见听不见舒晗说话声,便撒了手。
弦止没骨头似的几乎要在地上打滚:“卜染尘你不是人啊!你把我胳膊都揪肿了!我一会还得去陈尚书家里探探情报呢!嘶……疼死我了……”
卜染尘揭下面具,那双眉果真皱在一起。
“陈尚书?陈老先生清廉一世,有什么好打探的?打探他贵庚么打探。”
“非也非也,”弦止展开折扇,深沉道,“是陈家千金。自乐府花会以来,便抱病在身。”
“……风寒?”卜染尘并不在意这长安中,花有几朵花开几度。
长安花中仅有舒家含苞待放,乐家遥闻暗香疏影,两家需得他记挂。自幼他看着长大,如同妹妹一样,自是得多长个心眼。
“说是这么说,但未必。”弦止揉了揉胳膊,“说是有妖物作祟。你知道的,神神鬼鬼。我是不信的。”
弦止这么说,倒让卜染尘想起那扇子的来历了,他嘴角扯起笑:
“是啊,所以你才‘咎由自取’常傍身。”
“你……不与你计较,我要走了。你几时回去?”
“明日。丹阳总抓着我问你,皇上见她老跟着我,都想逮着我打一顿了。”
听闻丹阳二字,弦止乍地忘了要说什么,只是下意识摸了摸扇面早已经干涸的墨迹和陈黄的扇面。
“我就不送了,陈家的事若当真是鬼祟,我再传书于你。”
说罢,他合扇找到了骨头似的起身要走,错过卜染尘身旁时,卜染尘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你若来我军中……”
“可别,抛头颅洒热血这两件事我一件都不喜欢。”弦止打断了他的话,“人各有命。”
“那不是我该惦记的。”
弦止如是说,卜染尘也没什么好劝的了,于舒府后门的小巷子别过。
莫须有的念头?不让我跟着去边关?
微生亦抚摸着舒晗的皮囊,想着明儿偷偷溜出去问问老乞儿那卜染尘何时离开,她好偷偷混进去,跟着溜。
将至傍晚,舒夫人请舒晗至别院小住几日,以是探望舒晗没多久,便被舒夫人院里的下人叫走,也便离开了舒晗的院子。
她前脚刚离开,微生亦后脚便从屋里出来:
“微叶微华,把大门关上。”
啊谢刚修理完树枝,也便上前来问舒晗想吃什么。
微生亦先发制人似的问道:“啊谢,过两三日我要随卜染尘到边关去,你一起走吗?”
“小姐,这是几?”
啊谢以为她还未睡醒,或是病迷糊了,伸手在她眼前比了个五,微生亦拍掉那手随意回道:
“是一。”
“完了完了小姐真的病迷糊了……”啊谢如是说道,倒是微叶微华二人反应的快些,微华一听说要出城玩去就开心得不得了,连忙道好。反观微叶,却是思虑了一会儿,见微华欢喜,又见舒晗坚持要去寒苦边关,也便应了。
本就是流浪无归的人,去哪里不都一样?也没甚行李物件,除却微华便一无所有,到哪也都是一样的。
如此定下来以后,只有啊谢还未拿定主意。
微叶看着微华手舞足蹈蹭来蹭去,无奈的摇头,微生亦等啊谢考虑之余,看他闲在那儿,便说:“既然定下了,不去收拾行李吗?”
微华迷惑道:“行李?什么行李?”
微叶低眉尴尬一笑,微生亦才想起这两孩子是她才捡来的。
摆手道:“没什么,去厨子给我偷两鸡腿来。”她见微华微叶屁颠屁颠的就跑去了,转头看啊谢,“想好没?”
啊谢委屈不已,从小到大,她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年年陪小姐去的郊外城隍庙,陪小姐偷偷求求姻缘。
如今小姐去的地方,她想都不敢想,关于边关二字,也只是偶尔在小姐提笔写信时,偶然提过几次卜大公子在边关。
我毕竟答应了舒晗,要好好待啊谢,也不想为难她。
也算是赌一把舒晗对于啊谢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倘若舒晗重要到让啊谢离开舒家也无可怖,那就算打断腿也得把啊谢带在身边。因着舒晗的一切,不论是地位,价值还是财富,全都是舒家的给予。
离开舒家相当于一无所有,一路上还要冒着被舒家抓回去,被歹徒劫走的风险,还拖着两个小屁孩儿,对于啊谢来说,或许真正的舒晗没让她面对过如此艰巨的抉择。
微生亦如是想着。
啊谢只是苦着脸,担忧道:“小姐,若是夫人发现了……
小姐你可得替我担着点啊。”
说罢,便去替舒晗打点收拾行李。
微生亦愣了好一会,最后想明白了。
啊谢根本就不是个会多想的人,她的世界里,最大最凶的,便是舒夫人。最重要的,便是舒晗,与其他一切,舒家的身份地位钱财,都无甚关系。
而她冒着被舒夫人发现的风险,只是为了让舒晗开心罢了。舒晗喜欢卜湛徽,她便敬重卜湛徽,像姑爷一样对待他。以是,对卜湛徽抱有好感的乐之遥充满敌意,认为她阻碍了小姐的幸福。
夜色降临。
微生亦躺在院子里,看着漫天的星,想着远方的爹娘,还有欠收拾的发小,以及未揭面具的卜染尘,温柔似水的乐之遥,奶油小生卜湛徽……以及,舒晗究竟是如何落的水。
“怎么落水倒不是最大的事情。怎么把卜染尘拿下,才是关键……”
微生亦望着夜色嘀咕了起来:“美色?”
她想了想,搁在以前,用着微生亦的脸,但是可行,但如今这张波澜壮阔的脸,大概是不行。
“哎……美色不行……说服?”想了想,她说不过卜染尘,叹了口气否决道:“不行,根本说不过。”
微叶与微华气喘吁吁的跑来,邀功似的说:
“晗姐姐!鸡腿!”
“你们两跑慢些,我躺在地上呢,别踩着我了。”
微叶一听,拽住了狂奔的微华,取了回廊下放着的一盏灯,提着往舒晗跟前走去,递上了鸡腿。
微生亦伸手便接过来,指尖一触,这手感,软软萌萌湿哒哒的,悲愤道:
“微叶微华,你们真是实诚啊!”
微华挺胸抬头翘臀道:“那是!”
微生亦撑起身子,拿着那只生鸡腿儿,不知该说什么好,摇头道:“该让绛佡好好教你们。”
说起绛佡,那大逼崽子呢?
“何事?”
忽然,在四周不知何方传来了答应,让三人吓了一跳,尤其微生亦:
“绛佡?”
“嗯。”
“你丫在墙角蹲了多久了你?”
绛佡闻言,从围墙上跃下,迎着晚风披着夜色而来。
“自你嘀咕着怎么把卜染尘拿下开始。”
“……”
绛佡走近他们,自黑暗中走到亮出,脸上被光照出了暖意。
微生亦并未如他所想的窘迫一番,就像是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自然不是,只是微生亦自小便常听娘亲指着书卷上,或是路边某个风流倜傥的陌生男子道:“若是你爹晚来几年,娘亲我定要将此人睡服。你看看这小脸,你看看这小胳膊,比你爹好看多了。”
当然这些话,一句都没有当着爹的面前说过。
她也便习惯了,不论说了什么,只要不是当着当事人的面,被谁听到都无畏惧。
微生亦只问他会不会烤鸡腿。
绛佡点了头,接过生鸡腿,就地取材,生火烤鸡腿。
啊谢从屋里回来时只见他们吃得正欢,香喷喷的鸡腿儿被舒晗吃得干干净净,微叶微华被遣去偷鸡,绛……绛佡依旧在那儿面无表情,烤着鸡腿。
微生亦百忙之中抽空抬头看了一眼,见是啊谢,便招呼她来坐下:“收拾完了?来吃个鸡腿。绛佡手艺真好啊!”
啊谢战战兢兢的接过绛佡刚烤好的鸡腿儿,他眼睛也没抬一下问:“收拾什么?”
啊谢诚实道:“明儿跟卜大公子去边关收拾的行囊。”
绛佡沉默了一会儿,问舒晗:“卜大公子同意了吗?”
啊谢见他脸色越发差了,也不敢吱声,缩成一团坐在微生亦身旁,反而是微生亦不在意,只是拍拍啊谢的肩,示意她别怕。
“绛佡,就算你烤的鸡腿好吃,你也不能老这么吓啊谢吧。”
微生亦啃着骨头说道。
“……我何曾……罢了。那卜大公子同意了吗?你便要去胡闹。”
“不同意又如何?腿长在我身上,我想去那去哪,他还能把我腿打折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