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虞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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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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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达达地叩过青石板,在一处寻常院落停下。萧子良腕间的佛珠已经被捏在他的圆润的指尖,微微有些颤抖,终是垂眸长叹了一声,下了车。那串紫檀佛珠依旧稳当地垂在腕间,他脚步很轻,萧长懋的身体一向不好,通常发病时才搬来这处院落。
院宇深沉,虽点了几盏烛灯,天井里却仍是不亮,陈设简单却又一应俱全,琴,樽,炉,几,竹,石倒是一应俱全。见灯下之人似乎并不为他的到来所动,依旧手执一子,凝眉对着眼前的棋局,萧子良静静落座于那人的对面。
见此,萧长懋才落下那枚白子,萧子良随手从棋篓里拈出一枚黑子,却并不落子。“子响的事,是否与你有关?”
萧长懋并不答话,他的脸上氤氲着一股病气,他有点凄然地抬起头,说道:“你是我的亲弟弟,这样跑来质问我?”萧子良见他面色惨淡,心下早已软了半分,又听闻他出此言,有些不忍,便静坐不动。却听萧长懋轻轻冷笑了一声:”是,他谋反是我逼的,茹法亮关押使者是我的意思,密不发旨是我的意思,阻他回建康也是我的意思。”
见他坦然承认,萧子良反而有些愕然。
“为何?”他的声音有些微微发紧。
萧长懋闭了眼,神色有几分痛苦,又重重地咳了几声。萧子良见状起身去扶,萧长懋摇了摇手,示意他坐下,自已则是歪在椅子上,仰头叹道:“子响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迟早会招来杀身之祸,或早或晚的事情。”经过刚才这么一咳,他的嗓音带上了几分沙哑,神态却有些淡然。
“那你何苦这样冤他?”萧子良的声音带上了一阵浅浅的怒意。当初豫章王萧嶷膝下无子,武帝便将萧子响过继给他的叔父萧嶷。虽与其他兄弟相疏,却也未曾有过纠纷。
少年时期,萧子响每次入朝时,见他的车马衣服都跟其他亲王不一样,心中便不平,动辄用拳头猛击车壁。武帝知道后,下诏令萧子响的车马衣服和其他皇子一样,他倒也坦然受之,倒也是个孩子脾气。
萧子响精于骑射,性子又是放荡不羁,任性有余,对于礼节法度向来轻视。而后任荆州刺史,常在在自己的内宅设宴,犒劳侍从,又私下制作锦绣长袍,打算将这些东西送给当地的蛮族,换取武器。虽不合法制,但依他的性子,不过是小事罢了,哪曾想过会因此事招来杀身之祸,更未曾想到这会成为他谋逆之事的导火索。
萧子良微微收紧了拳头,道:“他这样性情的人,你冤他至此。”
萧长懋起身,走向庭外,长年多病,导致他身形较一般人消瘦,起身时,略略有些不稳。旁边的侍从取来一件水天色披风给他披上,他走得极慢,脚步却不曾停下。行到院门处,方才回首看了看萧子良:“子良,你真觉得,父皇会放他回建康么?”
萧子良不语,随着车马声远去,院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月色初升,偶有风拂过竹林,发出簌簌的声响。萧子良抬起头,眉眼间透着淡淡的无奈。
那片帛书还笼在他的袖间,笔锋锐利,写得却是凄哀至极:“臣此月二十五日束身投军,希还天阙,停宅一月,臣自取尽,可使齐代无杀子之讥,臣免逆父之谤。既不遂心,今便命尽,临启哽塞,知复何陈。”
想必,在武帝手中的,又是另一份帛书吧。
萧子良正欲离开,却见王融从院外急急走来:“西阳王不见了。”萧子良疾步而出,见萧昭业正红着眼眶立于阶前,终是不忍责怪。只能转向王融:“派人去找了么?”王融点点头,看了眼萧昭业,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向萧子良行了个揖,便先行告退了。萧子良看着眼前这个他从小带大的少年,第一次,他有了一种那种捉摸不定的感觉。明明,在他第一眼扫过他时,那个少年的眼眸里是带着笑意的。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奴才了,听见没有?”萧子明睁开眼,只见一少年宽衣博带,翩然立于眼前,手里还极为嫌弃地拿着一根树枝戳着他的小臂。
萧子明皱了皱眉,任他再好的脾性,他都无法接受这一转变。手腕脚腕处皆是麻绳捆绑后留下擦伤,浑身上下的骨头隐隐地发痛,外袍已被脱下,只留着一件满是泥泞灰尘的中衣,上面还留着横七竖八的脚印和血渍。那少年见他脸色愈发阴沉,便极为不满地抱怨道:“我买了你,你好像还不满意啊。”
“买了我?”萧子明看向那名少年,见那少年轻笑一声,直起身来,笑得如沐春风:“对啊,我买了你,你要是不听话,我再把你卖了。”
说实话,虞欢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好耐性对他说这么多,明明当时只是恻影之心作祟,让他从集市买了这个男孩回来,不过是家中多个下人的事,交给管家去做便好,他却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这里。大抵是发自这个人是我买的,那就跟别的下人不同,这是我的这种心理。
萧子明微微皱起眉头,看了眼眼前的少年,心下思忖道,这个人,也是萧昭业安排好的么?
虞欢见他不答话,只当他是怕了,唤了人来:“央生,给他收拾收拾。”那个唤作央生的小厮极为麻利地跑过来,拉住萧子明的脚踝,便将他向外拖去。“央生,你温柔点。”虞欢皱了皱眉,他倒不是心疼地上的那个人,“你把他拖得吱哇乱叫,把人引来了,好让我招我祖父一通说么?”央生揉了揉脑袋,心下想,他哪敢啊,自家公子出门是自己带的,将人买回来,也是自己扛的,为着这件事,他家公子被罚了不说,他这个做奴才的差点挨了一顿鞭子。他正为难着,却见虞欢手一挥,袖一扬:“打晕了再拖。”
萧子明昏过去之前几乎是竭尽全力地给了那少年一个白眼。
虞欢和央生这两人,一个基本是脑子少根筋,另一个则是唯脑子少根筋的人马首是瞻。两人在自家府邸,鬼鬼祟祟地拖着萧子明那半死不活的身体穿过大半个院子,来到虞欢的房间。“收拾收拾啊,这么脏。”虞欢皱着眉对着央生说道。“怎么收拾啊?”央生也极为诚恳地发问。
萧子明躺在冰凉的地面,面对着令人发指的沉默,终于是动了动手指,艰难地直起身来:“去打桶热水,我要洗个澡。”“哦,我去,我去。”央生拔起腿欲走,却发现为什么要听他的,便止住脚步,看向虞欢。只见虞欢抱着双臂,眯起眼睛道:“你倒要求挺高,大晚上烧热水?”萧子明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说道:“公子,我浑身是伤,你也嫌弃我脏,春寒料峭的,洗冷水澡怕是要了我的命,你这钱不是白花了?”
果然那虞欢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见他服了软,便极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对央生说道:“去烧吧,就说我要洗澡。”央生点了点头,便退出房间,向着厨房去了。
见央生离开,虞欢收了脸上那漫不经心的表情,声音冷下几分,道:“像你这种人,如何会在集市上被人当作奴隶贩卖?”
“像我这种人?”萧子明冷冷道,却并不回答。
“对啊,细皮嫩肉的,说话也不好听,怎么说家中也是富裕的。”虞欢见他不答话,便继续道:“看你身上的衣服,也不像是因罪入奴籍。”正说着,他倏忽蹲下身:“难道说,你是被人拐卖的?”
萧子明苦笑一声,被人拐卖?难道说跟他说自己是被当朝皇长孙拐卖的么?只能道:“家道中落,抵债。”
“抵债?”虞欢盯着眼前之人黑白分明的眼珠,他本想从他口中套出什么,结果反倒让他顺水推舟地过去了。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你买来的,你说叫什么,我就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