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今夕何夕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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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腾了几天,戚雪之终于得睡个好觉。
    虽说比不上营地的矮榻,垫软褥一层,皮毛一层,棉花暖被,决明子枕,暖和得不得了。可与风餐露宿相较,强过不知多少倍。
    戚雪之倒在榻上,裹紧羊皮被子,不多时就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好久,她睡得正熟,忽地被人拦腰抱起。像是夜里闯入圈里偷牲口的贼人,扛在肩上就撒丫子似的跑。
    等她清醒过来,人已经在高崖之上。皓月当空,近在咫尺间,仿佛大又圆的玉盘子,幽亮幽亮的,冷色拂上肌肤,竟也衬出光来。
    先前在陇西断崖,她本以为此生有幸,得见皎月低悬,抬眸清晖遍地。现在再看,才是绝色。
    可清梦被扰,戚雪之到底是烦躁的。
    “这大半夜的,你不睡也不许我睡?”
    她瞪萨默尔一眼,继续道:“把我拐到这儿来,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萨默尔没想,这小妮子不得好睡居然会有脾气,赔笑道:“今夜可是我与你洞房花烛夜,你说我想做什么?”
    听罢,戚雪之是彻彻底底地醒了。大气也不敢出,紧张地看着面前这个登徒子。
    她怎么就给忘了,在萨默尔眼里,她可是已经与他正儿八经地结了亲,行了礼,娶进门了的新娘子。
    “我,你,我。”
    戚雪之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荒郊野外孤男寡女的,她又敌不过他,可该如何是好?
    “哈哈哈哈。”
    萨默尔放声大笑,她也有害怕的时候?
    看她在碎叶城里临危不乱的模样,他真以为这世间什么豺狼虎豹妖魔鬼怪,都奈何不了她。
    “你别过来啊。”
    可在戚雪之心里,萨默尔恰恰比这世间任何的豺狼虎豹妖魔鬼怪,都要可怖。就是她在陇西峡谷濒临生死,都不曾像眼下这般慌张无措。
    “娘子尽管放心,为夫可是正人君子。怎会真在此处,欺负我的小娘子呢。”
    戚雪之信了他的邪。
    就他,正人君子?那之前所作所为,皆是君子做派?
    卑鄙小人,趁人之危,阴险狡诈,厚颜无耻。
    她在心里将他骂舒服了,才不慌不忙地接过话头,道:“比起这些花前月下的风流事,你倒不如多为你阿姊想想。她带着你与阿里木四处漂泊,心里该是苦的。你三人相依为命,她当比你更难过。今夜我与她说了许多话,能觉察出,她对那位苏公子该是十分喜欢罢。”
    萨默尔碧蓝的眸子暗了几分,低声道:“他,同我和沙利亚说了许多中原趣事,比如盛安如何繁盛,护城河边,杨柳依依。比如江南如何多情,从天南到地北,他像走遍整个河山,无所不知。”
    “他,甚至根本不像个商贩,要不,沙利亚也不会被他迷得魂不守舍的。”
    看话头岔开,戚雪之暗自松了口气,“那这位苏公子最后怎会甘心留下?”
    “还不是因为沙利亚她…”
    萨默尔话说一半,像想起什么厉害,蓦地闭嘴。
    “嗯?什么?”
    “她二人的事,还是你亲自去问罢。”
    怕她怀疑,萨默尔又接着道:“我只知道,他向我们说了许多中原礼节,还说中原与西域人情甚异,中原女子讲究分寸,内敛聪慧。不似西域,处处展露娇娆风情,不惧男女有别授受不清。”
    “那时起,我心里便一直记挂着,想有朝一日,定要娶个中原女子。如今,也算得尝所愿。”
    戚雪之听得皱眉,她也不知撞了什么倒霉运,偏偏被他给摊上了。
    虽不服气,她又能怎样?
    之前还敢与他呈口舌之快,眼下,她只敢在心中千句万句地骂他。在他的地盘,她可不敢放肆,守住清白才最为紧要。
    “我还有一处不明白,既然你与沙利亚精通潜行刺杀,怎会那夜轻易就被发现?该不会是你们故意的罢?”
    小妮子,在沙利亚那儿问不出个所以,来他这儿套话了?
    罢了罢了,她非要知道,说与她便是。
    “娘子真是冰雪聪明,如此,我与沙利亚正好顺水推舟,既省去你们投石问路的麻烦,又可以借霍起的兵力,铲除阿迪勒与伊玛尼这两个祸害。”
    “可沙利亚不是说,羌人嗅觉敏锐。那么那天夜里,你当真去了祭坛?当真听见阿迪勒与伊玛目欢好之声?回来所说,该不会也是唬我的?”
    提起这茬,萨默尔便来气,“我好端端一个大男人,去听这床第之事像什么话?多看阿迪勒一眼,都觉得厌恶怨恨,怎会愿意见他快活。”
    萨默尔眸子突地燃起怒火,烧着灼灼恨意。戚雪之看过他这神情,知道他恨羌人,也不想再戳他痛处。
    虽说这一次,她难得在与他唇舌之争里占了上风。
    她动了恻隐,听他身世颠沛,也禁不住缓缓道出原本:“其实我不叫戚安。”
    “我并非戚寒山所出,听师父说,有一年严冬夜里,飘着鹅毛大雪,师父折回宅子,在门边听到啼哭声,走到石阶一看,才瞅见了我。也不知是谁,将我放进篮子里,就这么摆在雪地上。师父心慈,将我捡了回去。本以为天寒地冻的,我该是活不成了。谁成想,居然给救了回来。”
    “算命先生说我命里,与高寒风雪颇有缘分,师父便给我取名,唤作雪之。”
    “他老人家看我能吃苦又有些天赋,干脆收我为徒。这一年一年的,一晃便去了十余光阴。师父他长年在外,从未婚娶,膝下无子,年事已高,该是享享清福,让我报答多年的养育教诲之恩了。”
    戚雪之与萨默尔说这许多,多少是掺了些私心的。
    她想让他明白,戚寒山于她有救命之恩,她倾尽此生都无以为报。
    她所想,便是只此一生,守在戚寒山身边。他若去了,她就继承他衣钵,完成他未竟之志。又怎可能与他结亲,在这天水涧中相依相伴,过着逍遥的日子。
    “既然与高寒风雪有缘,与我结亲,不正应了那算命先生所说?”
    戚雪之深深地后悔,她怎会因萨默尔动了恻隐之心,怎会被他所骗,与他讲这些。
    还以为他听后,或多或少能明白她一番苦心。不想,他就只注意这无关紧要的琐事。什么颇有缘分,什么算命先生,真真是白费她口舌。
    “胡说八道什么,我以后可是要回盛安城给师父尽孝,让他老人家颐养天年。至于婚配,从未考虑。”
    萨默尔刚要张口,戚雪之就抢道:“你那是骗婚,不作数的。”
    “怎么就不作数了?”
    “中原规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师父都未作主,我怎敢私自结亲。”
    “娘子的意思是,只要戚寒山承认了,这门亲事就作数?”
    戚雪之拧眉一想,依戚寒山的性子,怎会答应她与这么个西域浪荡子结为连理,便道:“你若真有那个本事,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婚配嫁娶,讲究一个情投意合,我与你…”
    怎有情分。
    戚雪之想如是说,可萨默尔含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他想让她知道,情分,日久才深。
    又来?
    戚雪之怎会忘了她上次是如何被他轻薄,虽说反抗也是徒劳,可这一次,她并未答应不会咬他。
    她逮着他缠起她舌尖的一刻,狠狠切齿咬下。
    “唔。”
    怎痛得是她?
    “娘子这是何苦?”
    萨默尔像看穿她意图似的,她才稍稍张口,就敏锐地逃之夭夭,这狠狠一口,可是咬的她自己啊。
    口中的血腥味浓,她抬手抹去,只觉得又被萨默尔戏弄了一次,终于是忍不住握拳捶向他心口。
    “哎呀呀。”
    戚雪之这点儿劲儿,捶在萨默尔身上就同挠痒痒似的,他得逞地笑道:“娘子怎这么不小心,不怕,为夫给你吮吮,过会儿就不碍事了。”
    说罢,不知耻地亲了上来。
    又是一番吮吸舔弄,他捧着她的小脸,笑嘻嘻地道:“可是不痛了?”
    这话说的,好似他这么轻薄她,还为了她好似的。
    “你可知道,若在中原,你此举是要被五花大绑丢到护城河里浸猪笼的。”
    萨默尔以指划过她发红发肿的小嘴,道:“我与我娘子亲昵,又不是犯了什么滔天的罪过,怎会被浸猪笼呢?”
    戚雪之噎得说不出话。
    萨默尔你等着,待我回去,这前前后后的账,可要与你慢慢地算。
    第二日睁眼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戚雪之起来不见萨默尔,倒是松了口气。披青丝,梳髻,裹长裳,戴轻纱,对着铜镜细细一看,她竟有了几分妩媚,与曾经干瘪白净的小生,判若两人。
    踏出帐篷,就看见阿里木坐在湖边,朝她一个劲儿地挥手,呼道:“姐姐醒啦。”
    沙利亚一听,瞪他一眼,纠正道:“瞎喊什么,怎么能叫姐姐,应该唤舅母才是。”
    阿里木点头,认真地道:“阿母,今个儿一早,天蒙蒙亮,阿里木亲眼看到舅舅抱着舅母从外头回来。舅母睡得不省人事,舅舅昨夜肯定狠狠欺负了舅母,舅母才会乏成那般,连走都走不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
    戚雪之看一眼阿里木,小家伙眨着碧蓝眼眸,扑闪扑闪的,好生无辜。她又恶狠狠转向萨默尔,怎么小小年纪就学得有模有样的,尽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萨默尔耸耸肩,丝毫不想解释。
    戚雪之这才看向沙利亚,看她满脸了然的神色,只觉得,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索性折起衣袖,拎起昨夜的药材,走到一旁生火煎药。
    沙利亚趁机蹲在左右,边打下手边悄悄地问:“霍起可有妻妾亡故?”
    “此话怎讲?”
    “就在几天前,他支开守卫偷偷走到帐外,倒一杯酒没入沙土,像在祭拜什么人。想想,那夜正是中元。”
    戚雪之有些凄凉地点头,答道:“霍将军一生为社稷奔波,至今尚未婚配。之所以如此,应是在祭奠亡兄。”
    她听戚寒山说过,霍真自北狄凯旋归来,便不再过问沙场。霍家门楣荣耀全交予霍起,只安心在府邸陪夫人。
    霍真嫡子霍白,便是在中元自缢于虚月水榭,霍夫人痛失亲子,心有悲戚郁结,重病一场。从此就落下病根,久久不愈。
    “亡兄?”
    “霍将军兄长相思愁情难遣,失去心爱之人,心死如灰,才会于这红尘诀别。可惜了,他才情惊艳,一曲《问灵犀》至今无人奏出精髓,竟成绝响,震动盛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也是个用情至深之人。”
    沙利亚又道:“其实萨默尔对你,是一见倾心。”
    戚雪之反应冷淡,只扭头看向不远处,那厮正与阿里木嘻闹。
    她是不信的。
    “早在凉州城,这小子就相中你了。从药铺一路跟着,生怕你被羌人盯上,有性命之忧。”
    沙利亚看戚雪之听得惊异,急急再道:“没想到你居然是霍将军的人,我们于是想出这一石二鸟的计策来。”
    沙利亚说着说着得意起来,当初那个赌约,倒是他赢了呢。
    “兴许是有什么误会,或许他所求,只是个大夫罢了。”
    “我可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什么性子我这个当姊姊的还能不知道?从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不是动心了是什么?”
    经沙利亚这么一煽动,戚雪之投向萨默尔的目光竟动摇了。
    不不不,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可不是什么一见倾心就能一笔勾销的。
    萨默尔被她二人盯得头皮发麻,忍不住走过来,对沙利亚说道:“你可是揭了我的老底?”
    “女孩子之间的事情,你个大男人问了做什么。”
    萨默尔啧嘴,“我哪能不知道你,雪之与你,可是截然不同的。”
    沙利亚掩嘴大笑:“怎么?怕我欺负了她不成?”
    “那是,她只能由我一个人欺负。”
    戚雪之愈听,愈觉窘迫,只得起身,头也不回地朝阿里木走去,边道:“该诊脉了。”
    心里却嘀咕:这二人,还真是亲姊弟。一个萨默尔就够让她头痛了,眼下再来一个沙利亚,也不知道这多灾多难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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