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露华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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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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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涧躲在漠北寒凉偏僻之处,日落得比寻常地方早些。
以往,盛安的护城河才正与红霞交错,被染得耀目,夜市也还未闹开,酒馆里划拳声此起彼伏,十方潋滟华灯未上,城隍庙烛火在歇,都还是暮色。
这儿却已黑漆漆一片,只能借着微微的烛火依稀分辨左右。
戚雪之梳洗罢了,又倦又怠地躺进被窝,不禁思量起白日沙利亚的那番话来。
她说,萨默尔与她一见倾心。
他若真无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又怎能对小生打扮的她有这般心思。除非如她所想,早在凉州城里,他便识破了她的女儿身。之后在黑水断崖,不过是顺手拈来一个人情,趁机占了她的便宜。
再细细想,萨默尔若早就料到如此,一番心思付诸于她,十之八九是利益所趋,余下一二才是玩味。其中多少算计藏入心腹,掩在一双碧蓝的眸子里,比那伊玛尼有过之无不及。
不不不,怎会?
戚雪之随即摆头,伊玛尼的阴谋算计只为城邦社稷,而萨默尔,则喜欢在些不正经的时候耍小聪明,二者又怎能相提并论。
“娘子在想什么,如此入神?”
萨默尔悄无声息躺进被窝,话语间,一双手早就紧紧搂住她。
“你怎么。。。”
戚雪之正想念叨他一二句,就被这厮寻了空子,恬不知耻地亲了过来。她被搂得动弹不得,只能由这登徒子胡搅蛮缠。
真不知道,这渡气救人的把戏有什么好的,他总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她这般。这口齿唇舌纠缠,她只怕真真会惹来阴热的湿症,滋生邪祟。
可萨默尔却愈发放肆,温香软玉在怀还不够,他偏要起身,以汹汹气势将她裹在身下,伸手就要去解她的衣带。
戚雪之猛地意识到不对劲,吓得一个机灵。
“强、强、强取豪夺非君子所为。”
萨默尔眼眉弯弯,碧蓝的眸子不知怎的就惹了星辰,熠熠地看着她,道:“敢问娘子,为夫与你亲热有何不对?”
“昨夜你明明才说自己君子做派,更何况,我还没承认你是我夫君呢。”
戚雪之初次尝到欢好的滋味,只觉得害怕,胸口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我们不都已经坦诚相见了,还怕什么?”
“你可明白,强扭的瓜不甜。”
萨默尔瞧她一脸戒备,似乎被他刚才所为吓得不轻。仍旧忍不住想捉弄她,道:“不甜便不甜罢,止渴就行。”
帐篷外,沙利亚听得那叫一个神情荡漾。
原来萨默尔这小子,到如今都还没得手啊,啧啧,到底是她高估了他。
阿里木被方才一番话弄得云里雾里的,从沙利亚肘下探出个小脑袋,悄悄地问:“阿母,什么是强扭的瓜?”
沙利亚蹙眉,低声回道:“人家姑娘未经人事,害羞呢。”
“那和瓜有什么关系?”
“看来还得我这个当姊姊帮他一把才行。”
沙利亚答非所问,阿里木更是听的稀里糊涂,又问:“阿母阿母,阿里木不懂,我们可是要帮舅舅扭瓜?”
“嘿呀,你还小,等长大以后,想吃瓜解渴了,自然就懂了。”
阿里木挠挠脑瓜,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
可瓜哪是想吃就能吃的,便是萨默尔这厮,使尽浑身解数,都求而不得。
戚雪之万般的不情愿,他能如何?
中原最忌强取豪夺,她打心底里不认他这个夫君,他总不能勉强罢?
若非心甘情愿,只怕日后,她会恨极了他。
萨默尔纵是忍耐如此,在戚雪之眼里依旧如豺狼,似虎豹,饥肠辘辘,只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大快朵颐。
他虽再无放肆,可一双手就挨在她腰旁,指不定什么时候兴味一起,又要有扒她的衣带。
敌不过他是其一,不敢有所为是其二。
戚雪之就怕一不小心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惹了一把火,可就真真是自讨苦吃了。
以前在盛安城,她曾从十方潋滟的话本里读到,这些多多少少也是明白的。却没想,竟会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可越是如此,她越不能大意。
怎能将清白与个登徒子作赌?
她不信他,就只能想个应对的法子,断了他的念想。
以针逼中枢、外关穴,有催吐泻下之用,似极了水土不服之症。看她狼狈受苦,他怎的都该下不去手了罢?
戚雪之咬咬牙,为换来一夜好睡,也只能如此了。
可针针如刺,陷入肌里,疼得她两眼噙泪。到头来,一夜不得好睡的仍是她。
尤其是第二日睁眼醒来,肺腑间,仿佛翻江倒海般难受。她匆匆起身,跑到外头饮了满满一盏凉水,才有些许好转。
“娘子当真这么难受?”
萨默尔紧随其后,怕她着凉,抱来一件狐裘,披在她身上。
戚雪之心知不能让萨默尔看出破绽,顺着道:“我要去天水镇,为阿里木添几味药。”
萨默尔怎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又怎会让她称心如意。
“娘子不认得路,要是走丢了可就麻烦了。”
一句话,他竟念了一路,恼得戚雪之心烦意乱。
分明是他萨默尔厚着脸皮跟来,怕她中途逃了,还偏生要寻个关切的因由。
简直和稀泥似的,甩都甩不掉。
可戚雪之猜到些许,却猜不到始终,萨默尔所求,又怎会只是如此。
“萨默尔,舍得带新娘子出来了?”
“萨默尔,你小子可真是如愿以偿了。”
“恭喜,恭喜啊。”
自打入了天水镇,一路上全是贺喜。那日她与他在树下结亲,着实引来不小的风波。眼下,她抛头露面,自然是要被议论的。
可她听倦了夸赞称羡,也听倦了萨默尔不知廉耻的应和。
“多谢多谢。”
“我娘子生性腼腆,就不与你们一一介绍了。”
戚雪之知道与他斗嘴,也寻不到什么好处。更何况,她占上风的时候少得可怜。
可偏偏,她又咽不下这口气。
“萨默尔。”
她倚在药柜前,装作恩爱的模样喊他过来,不紧不慢地教道:“喏,这是雷公藤,这是关木通,这是牵牛子和苍耳子。”
“嗯?”
萨默尔不知她怎会忽然起兴,与他说这些。药理草木他一窍不通,这不是浪费口舌么?
戚雪之摆弄着掌心的药草,悠悠地继续道:“这些草药若经常服用,最容易盗汗多梦,阳虚力衰。师父曾教过,若是烹制有道便可隐去气味,混入菜肴中,食而不知。”
说着,她将药草置入他掌心,道:“所以你可得小心提防着,别哪一天就着了道。”
臭丫头,还敢吓唬他。
萨默尔才不怕她这点唬人的小伎俩,道:“娘子当真舍得?”
她怎不舍得?若再不费心思小心提防他,她可连清白都保不住了。
戚雪之自昨夜就在暗暗打算,在天水镇悄悄捎些迷香,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反正他不通药理,也不会察觉。
想来今夜如果能掺入烛火,待他倒下,不省人事,就可换来一夜无忧。
出了药铺,依稀听到街边正有人你一眼我一语地小声议论。戚雪之好奇心作祟,禁不住停在一旁,侧耳细细听。
这不听不知道,好样的,碎叶城的卧吉达妮竟有了身孕,据说还是伊玛尼拜神所赐。
可真真是一出好戏啊。
戚雪之心里想:阿迪勒什么德性她还不知道?这爹当得委屈不说,伊玛尼又跟着凑什么热闹?
她摆头冷笑,捧着药篓寻了条冷清的小道,快步走了,正巧就没听到后头的几句。
“你说怎么就偏偏赶在盛安攻破碎叶城的时候,有了身孕?”
“要我说,这就是阿迪勒的报应。做了这许多的坏事,终于等来这一天。”
萨默尔听在心里,看着已经走远的戚雪之,不由得眉头紧簇,像个丢了糖人的孩童,傻乎乎地愣了片刻,才追过去。
折回天水涧,戚雪之借着煎药的由头,支开了萨默尔。
顺手将藏着的迷叶捣碎,偷偷装进药囊,搁在衣袖里,只等夜幕低垂,派上用场。
那一头,萨默尔听来这天大的消息,正与沙利亚和阿里木绘声绘色地讲道:“你说说看,阿迪勒喜好男色,冷落卧吉达妮这许多年,如今她竟有了身孕,可不可笑?”
阿里木年纪小,不知道这其中的复杂,只觉得奇怪,问道:“有了娃娃不该是欢喜的么?为何被舅舅说得如此可怜?”
“当然是委屈了。”
“为何会委屈?”
阿里木满眼疑惑,继续问道:“阿里木每日喝那么苦的药,都不觉得委屈。”
说罢,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瞟了戚雪之一眼,接着道:“若是舅舅也生了个娃娃,与阿里木作伴,阿里木便不觉得委屈了。”
干得漂亮。
这一句,惹得沙利亚和萨默尔齐齐看向戚雪之。
戚雪之被人盯得发毛,却只能装作全然不知。心里才最是委屈:这一家子都什么德行?
入夜,她早早就将迷香点燃,佯装昏睡,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嗅到萨默尔的气息,也不慌着答应。
“怎么这么早就歇下了?”
他开了口,她才悠悠转醒,装得一脸困倦的模样,应道:“天水镇来回一路,乏得很。”
萨默尔这登徒子果真挨了过来,她怕他又似昨夜般,宽她衣解她带,吓得先发制人,不由分说便含住他的薄唇。
她被他占便宜占得多了,自然也学会了些。便是依样画葫芦,也能将这渡气救人的伎俩与他卖弄卖弄。
唇舌分离,她看他又惊又喜的颜色,一本正经地挑起话头。
“你说,霍将军何时才能攻下碎叶城?”
萨默尔听来,笑意收敛,答道:“陇西峡谷易守难攻,以伊玛尼的个性,该是又布置了不少花样。”
“霍将军领兵多年,想来上次在他那儿吃了亏,这一次该再难重蹈覆辙了。”
戚雪之若无其事地说着,心里却疑惑:为何还不倒?
罢了罢了,她再寻个话头,拖延会儿。
“阿里木这几日已有所好转,成效明显。日后留心调理,虽说无法根治,但也不会再似之前那般,发作起来咳喘难忍。至于药方子,回头我再誊写份详尽的交予你。”
“你说的,是那些铁木通和雷公藤么?”
戚雪之盯着那双碧蓝的眸子,愈发诧异:怎么还不倒?
真真是古怪。
萨默尔看她眉头微蹙,伸手去抹,继续道:“娘子可是在暗暗古怪,怎会过了许久,迷叶对我仍无半点儿作用?”
戚雪之眉头蹙得更深,直直看向他。
“对我们丁零人来说,最不怕的便是沙暴和迷香。娘子,你失策了。”
原来,他早就识破了她的小伎俩。
方才他还那般与她配合?可又是在心底取笑她了?
戚雪之不甘心,道:“为何我却觉得头晕乎乎的。”
“当真?”
萨默尔边说,边褪去衣带,眨眼间,竟不着寸缕。
戚雪之一看,“腾”地坐起,脸上火辣辣的,像被晌午的日头晒了几个时辰,要烧起来似的。捂着眼睛就往榻边挪,声嘶力竭地喊:“你、你别过来。”
“娘子如此反应,可一点都不像晕乎乎的样子呢。看这动作,倒是灵活的很。”
戚雪之哪还顾得上这些,喊道:“你、你穿上衣服好好说话。”
“分明之前就已经看过,娘子何必这么见外?再说了,吃亏的明明是我才对。”
这亏她可不敢让他吃。
以萨默尔的作风,若是吃了亏,那可得千倍万倍地从她这儿讨回来。
她怕,怕极了。
要说,这厮还真是像极了盛安城巷道里,那些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而她很不凑巧的,便是那良家妇女。
“娘子怎么如此不信任我?昨夜的把戏还要再来一次?”
萨默尔极尽委屈的颜色,继续道:“娘子若是不肯,我怎会越雷池半步,你又何苦伤了自己。”
他又是亲又是脱的,还不算逾越?
这样的话说出来,当真以为她会信么?
戚雪之心里如是想,嘴上却不敢说,反正她不信他的邪。
萨默尔本想看她乖乖认栽,可小妮子毕竟聪慧机敏,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只见她捂住下腹,吃痛地惊呼:“疼,疼疼疼。”
“娘子怎了?”
戚雪之装得苦痛万分,倒在榻上有气无力地道:“应是、应是葵水来了,腹痛得厉害。”
萨默尔憋笑,应和道:“那该如何是好?”
“我大可处理妥当,你不妨就先歇下罢。”
戚雪之手足无措地挪下床,一双玲珑剔透眼不知该看何处,只得将被褥朝他扔去,逃也似的奔出帐篷。
蹲在涧边捂着发红发烫的脸颊,也不知道这针眼,是不是真要长出来了。
可就算是葵水,也只能拖延几日。早晚有一天,她会露馅儿。
不行,再这么下去,她可就真回不去了。
戚雪之满腹哀愁,正苦恼应对的法子。另一头,帐内烛火闪烁,沙利亚瞟了眼睡熟的阿里木,继续鼓捣起来,嘴角荡开一抹古怪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