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缘尽江南  第一二七章 查弃婴惊动公安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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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风吹来,芭蕉树欢快地拍打着油亮的叶片,合欢树摇曳着孔雀羽毛般的枝条,垂柳摆动轻柔的长裙,几乎垂到了荼蘼架一旁的路椅上。绿色世界里,已经早早地响起了第一声蝉鸣。我抱着上官灵童走出雪琼楼,一眼望见楼门前一道影壁四周花草葳蓐,苍翠欲滴。
    刚刚走了两步,蓦然,两位警察自藕香榭里款款走来。警察未走近,高声问:“请问谁是阿蓉?”我溘然慌张,但镇定心神,抬手指划道:“那边,竹茅楼里。”警察闻知,随即大步溜星地朝竹茅楼而去。我心中一惶,抱紧灵童前往毓秀楼。一路走,旦望见到处放射着明媚的暖光,到处渲染着五颜的色彩,到处啁啾着悦耳的鸟声,到处飘荡着牡丹的香馨。身边景致幽翠,恰似一副浑然天成的水墨粉彩画。阙美娟取下晾晒的衣裳,从紫藤树下返回,将要走入毓秀楼,恰巧同我撞上了。“美娟,”我唤了一声,“快找上官先生,说有警察闻讯前来,正在竹茅楼。”阙美娟听了,匆匆寻找上官仁。我则紧抱上官灵童好奇地走向竹茅楼。未等靠近,一大群女工蜂拥而来,簇守在竹茅楼前。有女工低语:“警察来了,快瞧,肯定去找阿蓉了。”话音未落,警察果真从竹茅楼里带出阿蓉。众人一望,阿蓉身着诧紫长袖衫,长发披肩,眉间紧蹙。“你弃婴产子的地方在哪里?”警察毫不留情地一推阿蓉,怂恿她指认现场。阿蓉面露羞惭,一脸忧伤,一声不吭地走进茅厕。警察问:“女婴是在这里产下的吗?”阿蓉紧咬嘴唇,轻轻点头。警察拿出数码相机,一叠连声“咔嚓”地拍了几张照。我四下睃视,众工友围聚茅厕周围,挤挤挨挨,熙熙攘攘地小声窃论:“真不知羞耻,把孩子生在茅厕。”阿蓉满头长发轻遮于两颊上,掩面抽泣。警察又问:“孩子的生父是谁?你这是犯法行为,必须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你明白吗?”阿蓉静静地立在茅厕边,只顾低泣,没有回答警察的问话。此时,上官仁急忙赶来,看见警察带着阿蓉指认现场,同他们握了手,脸膛上露出尴尬的笑容,道:“警察同志,你们好!”警察板着脸,严肃地道:“你的工人已触犯法律,如果判罪,将是弃婴罪。”上官仁望了望阿蓉,脸孔枯黄,涕泪横流,两腿因胆怯不停地觳觫打抖。上官仁道:“阿蓉,警察的话你听到了吗?你已犯法,你是在作孽。现在惟一能减轻你罪责的办法,就是坦白交待。”阿蓉闭口不言,警察问:“婴儿呢?”话未完,姒丹翚裹着襁褓,抱出孩子。警察瞧了一眼孩子,胖嘟嘟,粉乎乎,样子倒瞒可爱,笑道:“好在孩子没事,孩子是无辜的。”姒丹翚抱着啼哭不止的弃婴,不知所措地问警察:“阿蓉不给孩子喂奶,孩子饿得呱呱叫,警察同志,你们要抱走孩子吗?”警察看着孩子,愤慨地怒斥阿蓉:“你这个女人为何如此狠毒,究竟是你的亲骨肉,快,给孩子喂口奶,我们带你回警察局。”阿蓉用手遮护面庞,生怕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警察喝了两声,才慢吞吞走近孩子。众目睽睽之下,阿蓉掀起诧紫长袖衫,不甚情愿地给孩子喂奶。我伫立姒丹翚身后,目睹阿蓉的一举一动,心里感慨凄伤。一只麻雀扑棱翅膀落在黄桷树上,唧唧喳喳几声。蜻蜓立在一尊废弃的石狮子上。石榴花瓣,乱落在茅楼东西。榆柳枝条,斜垂在茅厕南北。几丛兰蕙绿芬芬,数株牡丹香艳艳。但,最令人无法容忍的,是众人围聚在茅厕四周,暄哗之间,总能嗅出一阵泔水和屎尿混合的骚臭味。此时,女工们眼望阿蓉饱含母性的一刻,全都鸦雀无声。只有个别男工友,看见阿蓉给婴儿喂奶,贼眉鼠脸,笑不拢嘴。警察一直等阿蓉给孩子喂饱奶,抱上弃婴,带着阿蓉走出香墅岭奔向警察局。姒丹翚对我说:“昨夜,阿蓉哭了一夜,好说歹说,才劝好她。”秦嗣嗣说:“阿蓉真傻,做出这种荒唐之事,现在又触犯法律,实在太可惜……”
    且说阙美娟收拾完客厅,身着一袭绸缎罗衫裳,头上卡一支柳合叶璎珞,伫立上官仁先生的书斋中,仰望墙面宣画上的字痕,随口读道: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会客厅里,梁婉容慵懒地斜靠沙发上。她的月白色旗袍下露出两条修长如锥的大白腿。我刚走入毓秀楼,萧老太太一气之下,急促嗬嗓,卟出一嗓黏稠的黄色痰液吐在痰盂盆中。我急忙上前,问道:“奶奶不要紧吧?怎么又吐痰了?”萧老太太拿出绿丝绸绢帕,在那干瘪的毫无血色的唇上揩了揩,哑声道:“茵茵,奶奶不要紧,人老了痰就多。”说着,拄着凤殇藜木杖,走入阳台。阳台上,一盆紫荆叶绿轻颤。萧老太太躺在轻纱流光软榻上,唤了一声阙美娟。谁知阙美娟正站在书斋凝神呢,压根没听到,不得已就让我唤她。我抱着上官灵童走向书斋。“美娟,奶奶唤你。”阙美娟愣了一愣,手拿方块抹布,扭头走出来,一眼看见梁婉容斜挂沙发上,背后靠的是一垒两个菱叶花边的丝棉枕头。“老太太,您唤我吗?”阙美娟丢下抹布,蹲在软榻旁,两只手攥成拳头,像两只小铁锤,轻轻缓缓,在萧老太太腿上捶。萧老太太目光宁静地注视着阳台上的画眉,听着画眉啭亮的啼叫。须臾,她昏花的老眼竟簌簌地流出泪。阙美娟望见,心里猛然一怔,问道:“老太太,您这是怎么了,想着什么伤心事了呢?”萧老太太语重心长地长叹一声,声如水潺,说:“我是疼惜重孙儿灵童,小小年纪就要扒心剜肺的,多疼哩。”梁婉容“嗳哟”地伸伸腿,责怨道:“妈,您是‘杞人忧天’了不是?倘若医院肯给灵童开刀,说明还是有救治的希望,您别为他操心了。”萧老太太拿起软榻边一张小杌子上的佛珠,用手捻动,幽恨地说:“老天造孽!偏要给我上官家一个残障儿,作孽哟。”梁婉容从沙发上一毂辘地坐起身,拿起茶几上一盒香烟,噗一声,打出焰火,燃着烟吸了起来。阙美娟见萧老太太嗟悼不已,悄悄停顿下来。萧老太太说:“丫头,玉凤来了没有?”阙美娟回眸朝后厨的方向探了眼,回道:“老太太,凤姐还没来哩。”萧老太太悠声悠语地又道:“玉凤来了告诉她,我不想再吃肥鱼烧鸡了,最好来顿清茶淡饭。”我听着她们说话,走上阳台。我把上官灵童交给阙美娟,然后蹲下来,给老太太捏膀子。稍稍半刻,萧老太太一睁眼,见是我给她捏手膀,带惊带嗔地问:“茵茵,怎么是你?我当是美娟呢。”阙美娟抱着上官灵童说:“老太太,淑茵小姐非要亲自给您捏膀子。”萧老太太听了异常高兴,有一丝感动,眼角竟涌出一包眼泪。
    上官仁气咻咻地从外面走进客厅。他一托黑框金丝边眼镜,望见我们,囔声道:“阿蓉简直给我丢人,芙蓉镇上已经有人传扬出来了。”梁婉容以为听岔了,忙不迭问道:“上官,谁给你丢人了?”上官仁未答复,将鳄鱼皮包一扔,拨通手机,将王瑞贺唤来。萧老太太随我也都站起来。狮子狗听见楼门外传来脚步声,从小杌子上跳下来,吠叫几声。等王瑞贺一走进,上官仁劈头盖脸地问:“难道没有给那些狗×崽子安顿一下,别没事嚼山庄的舌根子?”王瑞贺没头没脑地听完,“刷”地一下,立即羞红了脸。梁婉容道:“上官,你好好和人家说呀。”上官仁接着说:“早上在镇上,被人扯住质问呢,说是山庄有个姑娘被人强奸了,生了孽种,扔在茅厕里。简直说的要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王瑞贺悄悄地站着不动声色,梁婉容道:“他们那些人的嘴上贴过×毛,是臊嘴。狗咬了人,人犯得着咬狗吗?”萧老太太让我搀扶着,小脚一搠一搠地走近。我的心脏砰咚砰咚地跳着,我将萧老太太扶坐下来,对王瑞贺说:“这件事是你的失误。昨天的事,山庄人人都在场,难道没有告戒他们一声?”王瑞贺自觉百口莫辩,抽吸鼻翼,木讷地回道:“先生,我给他们警告了,让他们不要乱谈乱讲,谁知道还是有人口不遮拦。”上官仁哼了一声,望了一眼,让他坐下。
    再说阿蓉来到警察局后,整个人表情凝固,像是一坨熬出来的浆糊,让人看得揪心。警察将弃婴安放在值班室床上,开始详细地审问。警察问:“阿蓉,你的全名是什么?”阿蓉掩面低泣,呛然道:“朴蓉!”警察“哼”了声,一气呵成地问道:“孩子的生父是谁?你们交往多长时间?为什么生下孩子,又要遗弃?把你的个人情况说明一下!”朴蓉听了,不敢抬头正视警察。警察给她倒了杯水,才慢慢倒来:“十七年前,我出生在芙蓉镇爪哇村一个贫困人家。父亲朴夔,是个渔民,常年在外捕鱼。母亲窦玲玲,身患重病,常年卧床在家。人常言,屋漏偏逢连阴雨,十二岁那年,母亲不幸病逝。父亲为了养活我,卷着草席把母亲葬在城南荒丘岭上。我唯一的弟弟,五岁那年,在镇上玩耍时,被坏人拐骗,至今音讯全无。父亲忧怨思子成疾,也落下一身重病。从小,我是个懂事的孩子,喂羊、叠被、干活、理家,事事做的比同龄孩子要好。但有谁料到,父亲因病在我十六岁那年,也撒手人寰。我不仅成了一个孤儿,更成了全村人耻笑的对象。他们说我给家里带来灾难,是妖魔、是鬼怪。结果,不到十七岁我就被迫走出村,流荡在芙蓉镇街上。一年多来,我结识了男朋友,他叫阿墩,人很好,对我也照顾。不想怀孕后,他竟一改尊容,动辄对我拳打脚踢,还抛弃了我。后来,我得知香墅岭有个声名显赫的纺织厂,于是在冬天被招收进来。”警察听完讲述默思良久。面前单薄羸瘦的姑娘,身世悲惨,种种遭遇值得人同情。警察问:“阿墩长什么样子?”阿蓉道:“他颧骨不高而大,脸丰满如盘,无声笑时嘴角有微微细痕显出颧骨,略小点的眼睛,两片厚嘴唇。”警察朕重地对阿蓉说:“‘弃婴’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虽然你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但,仍然要接受刑罚。”阿蓉泪水涟涟涕呛不止,两面窄腮上满是泪痕。警察递给纸巾,让她将眼泪揩干净。
    阿蓉被警察带走,接受了法律严厉的制裁。上官仁为了整顿香墅岭里一股歪风邪气,召集包括王瑞贺在内领导干部,召开员工会议,从而严肃纪律、纠正制度,丝毫未敢大意。
    斜阳西照,树影覆盖了林荫小径。路畔每走百米就有一张柘木制的闲置椅子出现。韫欢带着史钗,两人缓步走在小径上,看垂柳拂风,野花、蒿草遮地。林中绿坪上,松鼠嘴里街满松子,穿梭林间。偶尔一棵参天古松,巨大绿荫像伞、像网罩住大地。史钗向肩后撩了撩波丝鬈发,将一条水波纹香云绸巾取下来。韫欢斜目一望,旦见她眉睫翘翘,眸子深深。一张涂润红膏的唇,性感妖媚。脸面肤色白里透红,颊边一绺秀发轻轻垂落。一袭米黄色蓬蓬裙,将她修长的美腿遮掩。韫欢心中欢喜,用带磁的声音问道:“史钗,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史钗媚眼轻瞟,眉梢上挑,笑道:“你猴急个啥,俗话讲: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虽然,韫欢心里蠢蠢欲动,却按耐住了。近两年以来,为了追求心目中的女神史钗,他已使出百般花招,万种手段。而在这一天,韫欢特意穿着古典韵味的反旧府绸长衫,领口束着一只蝴蝶结。脚上一双深棕色富贵鸟皮鞋,闪射光泽。韫欢将史钗哄骗出来,是想换取史钗信任,让她答应自己一直以来的请求。但是,并非史钗不许口。史钗望着面前极富有风流情韵的男孩,一头黑发翩翩挡住丰满的高额,一双大眼深邃的像黑夜里翱翔在空中的鹰。他温情脉脉的言语,总带给她心灵的激跃和碰撞。一面走着,史钗随手撷下一朵杏梅黄鸢尾花,一面娇声道:“要想让我嫁给你,需要三个条件,缺一不可。”韫欢一听,眸中发亮,忙问:“哪三个条件?”史钗掰住食指道:“这第一嘛,要有房。”韫欢接道:“有。有。”史钗掰住中指又道:“第二嘛,要有车。”韫欢遂忙回话:“有!有!”史钗掰住无名指,顿了半刻,拉长音调,笑道:“这第三嘛,要有固定工作。”韫欢听了,心里飞快思忖,像过滤器一样逐条审夺。韫欢心想:第一二条倒也合情合理,只说这第三条,要有固定工作,何谓“固定工作”呢?难道我在纺织厂不属于固定工作?韫欢轻皱一下眉头,故意抓挠痒痒,探试地问:“如果三条我都符合,你会怎样呢?”史钗抬手捋捋发梢,看见枝繁叶茂的榆树上,一只灰腹短翅鹌鹑鸟,乜斜眼望他们。韫欢按耐住了心里的焦躁和不安,屏声静气地想听史钗回复自己,只是左等右等,不见史钗回答。“你倒是说嘛,三条都符合,你会怎样?”史钗将手上鸢尾花瓣,一片一片摘下来,将光秃秃细长的茎干绞绕指头上,笑道:“你个呆瓜,全都符合了,我就嫁给你。”韫欢喜不自禁,心花怒放,握住史钗的手,急切地问:“那你现在就可以嫁给我了,是吗?”史钗谑浪一笑,摇头道:“不!不!现在不行。”韫欢笑道:“怎么不行!房我有,车我也能买。至于工作,也算是固定工作,还有啥不行?”史钗一蹙眉梢,卖着官子,娇斥道:“你韫欢凭脑子想一想,有房有车,倒合情合理,那固定工作一项,你能做到吗?我只怕你魂不守舍,跳梁揭瓦,三天两头换工作。”韫欢溘时明白,史钗是怕他跳槽换工作,须臾,笑道:“你无非是怕我在纺织厂干不长久,那好,你说一说,我怎么才能永远在工厂里干好……”
    史钗瞳仁里映出路畔一汪碧水,心中荡漾朵朵莲花。抬眸一望,太阳西斜,红嫩如一枚蛋柿,路畔榆树和桑树好像沐在金黄的海洋里。史钗并未正面回答韫欢,而是嘴角微扬,送给他一句名人忠言:“生命里,总有一朵祥云为你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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