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闺阃幽事  第一一一章 梁婉容赍赠细软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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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餐桌上摆满丰盛佳肴,有我喜欢吃的炸撒子和糯米糕,另外,还有一碟腊肠,一碟葱花卷饼,一碟素香腿,一碟熏鱼。除此,有萧老太太的燕窝粥,和我们面前每人一碗香梗米粥。同时,摆置五六个珐琅质、瓷质及银质的碟、盘、碗。对于我来说,一直惶然不安。家乡承德转眼一年没回过了。我爹娘的情况使人夜夜担心,无疑加剧了我心中“付赘”。我坐着,静静凝视上官黎。上官黎狼吞虎咽地喝完米粥,正要起身离开,梁婉容唤住了,说:“黎儿,你心急什么呢!玉凤现做的葱花卷饼,你要不要来一块?”萧老太太半眯双眸,两边脸上丰腴的肉坨耷拉着,笑道:“那么远的路,不吃饱肚子咋行。来,把这块卷饼吃了。”说着,在上官黎的碗里搁了一块卷饼。上官仁环望我们姐妹,爱恨交集,道:“我们有愧于亲家。只因山遥路远,来去不便。淑茵,千万记住,见了爹娘务必要将我们的祝福带到。”我茫然地抬头,眼中眷含泪珠,仿佛要滴落一样。梁婉容补充话说:“带给的金银细软别藏着、搁着,添些家用,日后我会再惠济他们。”我感激涕零,频频点头,回道:“淑茵知道了。爸妈,你们放心,我一定不忘记你们的嘱托。”上官嫦嗲声说:“淑茵嫂嫂近来日渐消瘦,想是日夜操劳所致。”萧老太太道:“还指望将来给上官家族抱孙子呢,现在就总说胃疼,真让人忧心费神。”梁婉容给我碗里搁了一块卷饼,笑道:“把卷饼吃了。一路上不及家中,难免吃喝不便。”我用筷子将卷饼翻来覆去,已无食欲。上官黎匆忙吃喝完毕,用餐巾纸揩了揩唇,讥笑道:“到了承德,一定让她家人调教淑茵,免得整天和我称‘冤家’、作‘对头’。”萧老太太眯眼一听,问:“‘冤家’‘对头’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新媳妇,你偏把她比作‘冤家’,说话太没有涵养了。”梁婉容笑道:“全家老小将来指望你做顶梁柱。任何时候,说话、办事也要讲究分寸呢。”上官黎不以为然,双眉微横,笑道:“人的涵养一心想体现在生活中,会把人折磨疯。”上官嫦替我解围,说道:“嫂嫂人好、心善,这庄里庄外,凡是知道的,谁不夸赞两句。”我轻垂睫毛,目光徘徊在上官嫦的手指指尖上,那涂成深黑的十个指甲盖,衬映着她绯红的脸颊。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待上官仁吃罢早餐,再看时间,已八点半钟,便到毓秀楼外查看上官黎的车况。我和葆君用完早餐,两人皆站起身。梁婉容忽然用手抓住我,道:“淑茵,我这有五千块钱,你也带上,路途上难免有用得着的地方。”我看着她从包里拿出五千块钱,一时哽咽无语。梁婉容把钱塞进我的手里,我却回拒了。“妈,这钱……”我嘶哑地说,“钱我不能要。黎哥把钱带充足了,您放宽心吧。这钱我不收。”梁婉容攥紧一沓钞票,目光充满希冀、充满爱怜。上官黎责怨:“妈给你就收下,否则妈的心里又惦念。”我正踌躇不已,上官嫦将钱塞进我手里。萧老太太蹀躞两步,抹着眼走上前,按住我的胳膊:“孙媳,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嫁进我上官家,不会亏待于你。你娘的事,就是我们上官家族的事。到了承德,你好生伺候你娘,待她身子完全康愈,你再回来。”大家一面说话,一面从房中走出,来到毓秀楼外,伫立藕香榭回廊上。大家相互攀谈,彼此呵护,一抬头,王瑞贺、尕娃子、沙棘花和姒丹翚等相熟之人来给我送行。沙棘花把给葆君带的荔枝,还有姒丹翚给我带的板栗、红薯放进车箱里。尕娃子泪汪汪地问:“淑茵姐,尕娃子舍不得你们走。你们这一走,何日回来?”我眸中热泪团团转,似乎要崩泻滑落,淡淡回道:“家乡遥远,这一去恐怕到月未了。尕娃子千万别伤心,我们会回来的。”秦嗣嗣呛然声瑟,低语道:“淑茵小姐往日宽厚待人,我们都记得你的好。只是,你娘身体要紧,别因小误大。”王瑞贺满腹愁绪,用目光凝视葆君。葆君抬手给他整整衣领、袖口,关切地道:“工作劳烦,一定要注意身体。你们放心,我们会平安到达承德。”王瑞贺忍痛握住葆君的手,却不知如何道别。上官仁勉强挤出笑容,对王瑞贺说:“瑞贺,像个爷们,别让葆君姑娘牵挂你。他们是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半点差池。”王瑞贺瓮声瓮气地回道:“先生我晓得。必竟她们是探望母亲,我不会因念儿女之情,让他们犹豫不决。”梁婉容走近我,悄声说:“那些金银细软可要小心保管带好,千万别弄丢了。回到家给你娘,就说是我的一片心意。务必让她安心静养身子,你们多照顾一段时日,别匆匆回来。”我“嗯”了一声,咬唇回道:“婆婆你放心。我会把你的祝愿带给娘,我明白怎么照料她。”沙棘花抽抽噎噎地走上前,攥紧我的手,嘘长问短,缱绻别离。将要上车了,不料,余鸯从山庄外汲步跑来,给我们送行。只见余鸯面容黯然神伤,不见融融暖意,穿件单薄小襟衫。“淑茵小姐,余鸯等你回来。你爹娘含冰茹檗,自是不易。你们保重保重呀!”我静静望着,不甚泪水顷刻泛滥。葆君不停地催促我上车,众人个个含情凝睇。
    天空晴朗,祥和宁静。天边云蒸霞蔚,一团红彤彤的火球隐浮天空,就要喷薄而出。燕子飞掠空中,飞入梦蕉园里。嵌雕阑芍药芽儿浅,伫蓬亭牡丹艳艳开。草丛芃芃,蝉声喧嚷,穿过树隙的阳光醉意盎然。湿雾伴随晨岚,幻化成飘飘冉冉光晕。香墅岭像是披了一件圣女的薄衫,庄重肃静。
    我们坐在宝车里,探出头泪水涟涟地向众人道别。我说:“公公,婆婆,奶奶!你们都回去吧,淑茵和黎哥会一路小心紧慎。”萧老太太拄着凤殇藜木仗,老泪纵横,道:“好丫头,安顿好你娘,让她养好身子,别急着回山庄。”梁婉容嗲怪地乜了一眼:“妈,你别瞎操心了。淑茵不是孩子啦,会懂事。”上官仁伫立宝车前,殷殷咛咛道:“困了就停车,千万别强行驾车,路途遥遥,注意休整。”上官黎笑道:“爸,黎儿知道。你别说了,带奶奶回房歇息。”余鸯立于一旁抽抽啼啼,几个女工顾不上她,纷纷给我道别。“淑茵小姐,保重!我们等你回山庄。”“小姐,一路上注意安全,一定别有差池。”众人莺莺燕燕,倾诉离别之苦,上官黎抬腕一看时间,已整九点钟,心一横,发动马达驾车驶出山庄。
    “天意秋初,金风微度,城阙外画桥烟树。看初收泼火,嫩凉生,微雨沾裾。移画舸浸蓬壶。报潮生风气肃,浪花飞吐,点点白鸥飞近渡。风定也,落日摇帆映绿蒲,白云秋窣的鸣箫鼓。”
    使我没有想到的是,一路上车况出奇的好,不曾修理,也不曾停顿,驾车整整一天半后,我们驶入承德境内。天边云卷云舒,一绺落霞辉映万波清潭水,烟姿浩渺地展现在我们面前。水面清澈莹碧荡漾无限。一艘船上,一个老翁放声唱歌:
    溪水漾,荷花荡,万波烟霞横水上,风含翠篠悠悠净,雨裛红蕖淡淡香。
    世上功名蝇逐利,人间恩爱贞操情。无欲无恨苦作舟,痴痴魍魉皆避回。
    我听见耳畔撩动人心的歌声,心里难过。上官黎回脸瞥望,龇了龇牙齿,淡淡道:“怎么又难受了?要不要停车休息一下。”我在脸额上抹了一些薄荷油,微感清凉润滑。“不!不要停。快进雾山镇了,进了雾山镇小半个钟头就到家了。”我微闭双眸,脑海闪现家乡的一幕幕:村头,一棵高大的檵木树,皇姑河养育着父老乡亲,铁柱哥,徐大娘……全都支离破碎地拼汇成一副图景。恍惚中,我深闭双眸,任由泪水恣肆滑落,竟沉沉睡去。
    天色昏蒙,细雨白毫一般轻微洒落,带来湿润之气。疾风啸过,雨腥愈浓。我们在这样的天气中到达了村庄。我爹因等候许久,一双老花眼揉了又揉,一只手扶在檵木树上。“爹!”我打开车门,迈步跨出。一望见我们,我爹立时掩泣悲嚎。望此情形,我和葆君隐忍的泪水随之哗然飘落。我爹说:“你娘,怕……怕久生顽疾……”我蓦然听来恍若三生隔世,遽然变色。“爹,你别怕。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说病就病了呢?”我摇撼着爹的身子,拼命大叫。葆君踏着步子飞奔进屋。上官黎垂手站在我身旁。大爹黄天豪哀婉道:“孩子,快进屋瞧一瞧。”身摇意晃间,我颤颤巍巍狂奔入屋。“娘……娘……”我失口大喊着娘,一进屋,葆君抓着娘的手嘤嘤低泣。
    我上前端祥娘,只见她脸皮松驰,目睫微垂,鬓角衰白,仰躺在炕上,正喘着粗气。“娘,女儿不孝,回来看您了。”我内心的惊恸繁复如滚滚的雷雨,刹那泪落如泉涌。我娘轻睁双眸,笑望我们,微声叹道:“娘是老顽疾了,这回只怕真挺不住了。”“不!不会的。”我攥紧娘的另一只手,埋头大哭:“有女儿在,一定能治好你的病。”上官黎近身炕前,说道:“妈,您老糊涂了?现代医学发达,没有治不好的病。”我娘看着上官黎,心里欢喜,泪水倾倒下来。娘吃力地抬高音调,说:“好女婿,来,坐我身边。”上官黎便点头坐在炕头。黄天豪和我爹肃目而立,天色将晚,耳畔不时传来鹁鸪孤独的啼唤。窗外雨声潺潺,我娘双唇紧抿。半晌过后,她的嘴唇抿得发白了,像涂了一层淀粉,缓缓吐出话:“茵茵,你公婆可好。我实在过意不去了。”我咬紧嘴唇,恨不得要咬出血来,忙不迭回道:“好!好!他们都好。公公婆婆让我给你问好。他们都很担忧你的身子。”听完后,娘眸中一亮,脸露笑意。一袭湿风从窗棂缝隙间穿梭而进,扑在人脸上滑腻腻的。我爹大体讲述一通娘的病况后,我们才知道,原来娘是惜憾钱,不舍得进医院看病,一熬又熬,拖累至此。“娘,你好糊涂啊。”我和葆君双双爬在她身上,伤心恸哭。上官黎已眸中湿润,劝解道:“眼下,最要紧之事,是尽快带妈进省城大医院治疗,久病难医呀。”黄天豪道:“那好,明早带她上省城。”
    夜色袭来,一轮皎月拨开云雾悬挂苍穹之上,银辉清泻,洒落在我家篱笆院里。众人吃喝完毕,商榷进省城给娘看病事宜。因为娘得了严重的肺痨,肯定需要一段时间治疗。所以,我们最后一致决定,由我和葆君轮换进省城照料。“娘,”我攥紧坐在藤椅上的娘亲的手,好言相劝:“到了省城自有家人安排,你只消静心养病。”葆君道:“明天,先由我和爹、大爹送娘去。等中途由姐和姐夫照料你。”娘脸色苍白,目光黯淡,点头应着。“娘,”我拿出梁婉容送的金银细软,塞到她手上,“这是婆婆的微薄心意,让你收好。”我娘缓缓打开绢帕,明晃晃碧荧荧,包裹着无数细软,使她轻愁薄怨起来。“茵茵,让你婆婆破费了,这怎么好啊。”上官黎凝眉轻笑,道:“我妈素行菩萨心,常吃斋念佛。这些金银细软早已准备了,只是没来得及送。”说着话,我给娘洗梳头发,一面给她讲些趣事儿。葆君和爹收拾好炕铺,只等着我们早早歇寝。我一壁梳一壁轻声道:“是女儿不孝,嫁得远,伺候得少。待日后娘的病好些,我会接娘在毓秀楼里住些日子。一来疏心散疾,二来陪我和公婆絮絮话。”娘静静地坐着,任由我给她梳发,脸庞上绽出一抹笑意。“茵茵,你公婆待你可好?上官黎待你又如何?娘的心总记挂你,一时半刻也不敢闲适。”我拿着鸾蓖微一思虑,给她脑门后盘一个发髻,回道:“公婆自是待我好。上官黎……黎哥待我也好。娘别再为我操心了。”月光轻轻落满娘清瘦的脸庞上,我望见娘眸中带泪,流露无尽眷意。“茵茵,你也别瞒娘。葆君都给我说了。”娘说着,一抬手揩了揩惆怅的眼泪。
    上官黎感到窒闷,一人走出篱笆院,踱步走至村口。村旁,一条小河蜿蜒流淌,河水清透的汩汩潺湲声远远便能听到,月辉下他茕茕而立,遥遥望去,像一道苍凉的剪影。
    翌日天亮后,大爹黄天豪来得早,张落我娘进省城承德住院治疗。我爹安顿好我和上官黎,带着上官黎给的二十万块钱,同他们上路了。送走了亲人,家中只余有我和上官黎。我们每日悉心喂养家里牲畜,时间如飞梭而过。一晃已是五天后,我站在羊圈栏里正添饲加料,身后黄静婷一脸灿笑悄然而望。
    一回脸,我发现黄静婷伶俜而立。旦见:一身君子兰挑花纱质褶子裙,裙底边缘有细窄的珊瑚色花线做点缀。双臂白皙半裸在外。指尖涂以寇丹,莹闪鲜明。脖颈上戴一串錾花钯金项链。手腕各有一串石榴石玉珠链,闪金镶玉,自显妖娆。而她一头微棕色飘逸的长发,柔柔舒展的垂在两肩。额头之上,墨色镜框竖插头发深处。相形一望,高挑的体态,美媚端正的形貌,让我着实长嘘一声。我正欲开口,她已抬手,抚摸我胸前一串名贵的翠玉银杏叶欧泊项链。看了一会儿,又抬手抚摸我耳朵上两只挂珠祖母绿耳钉。
    我喜然一笑,急切问:“姐姐何日回来?为何不声不响?”黄静婷垂下手臂,捂了捂鼻子,回道:“昨个儿来的。听说你娘到省城治疗,妹和妹夫也都来了,今天就来看你们。”我离开羊圈,她随我进入篱院。黄静婷道:“佩戴如此名贵的项链,却站在粪堆里,实在有失妹妹身份。”我轻颦一笑,说:“何来身份?姐姐是在取笑我了。”正说话呢,上官黎从屋中走出。“我当是谁的声音,原来是静婷姐来了。”他温文尔雅地问。黄静婷尚未回话,只打量上官黎。旦见:面如银盆,天庭饱满,地角丰圆,两道剑眉,一双俊目。一身休闲着装,使他那张惊为天人帅气的脸庞愈显突出。“姐姐怎如此看他?是不认得了,还是……”我见黄静婷半天未吱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妹夫,你发福了。瞧你的肚腩,俨然像个三月孕妇。”她笑瞋地说。“哈哈,这是真的么?静婷姐好眼力。”上官黎失声笑了几声。我将黄静婷按坐在椅凳上,她轻掀裙裾,跷起了腿。“姐姐毕业了吗?见姐姐一回实属不易。”我给她洗了一盘桃杏果儿,拿给她吃。
    一语未了,铁柱从屋里走出。“喂,金琐儿跑慢些。”话音落处,一个唤作金琐的小女孩,满头稀发,微微黯黄,大眼滴溜,小唇点红,胸前罩《喜鹊登梅》红色涎兜,一只嫩腕上是银螭缨络,光赤脚丫,活蹦乱跳。
    黄静婷手拿鲜颤颤的蜜桃,逗引道:“金琐,来,快过来。”我看着喜欢,准备抱起。谁知,待走近前,一揽手,她竟咿咿晤晤哭弄不止。“铁柱哥,她不让我抱哩。”我苦笑一声。铁柱抱起金锁好歹哄宠一阵,哭声便戛然而止,好半天变为轻轻地抽泣、咳嗽、擤鼻涕。他将金琐送入我怀里,我抱着一阵亲吻。黄静婷将孩子接了过去,后来上官黎又抱着孩子,而且从衣兜掏出五百块钱,塞进孩子的怀里。铁柱望见上官黎给金琐塞钱,婉拒道:“不,黎哥,金琐不能要。黎哥,不要娇惯了她。”但,上官黎非常喜欢金琐,不论铁柱怎么回绝,还是坚持了原则。上官黎笑道:“不论怎样,孩子是我们的未来。我上官黎不缺钱,你素来对淑茵和葆君百般照料,这点好处不算什么。”铁柱穿着宽松的鼻烟壶色裤衩,露出粗壮的四肢,肌肉发达,看上去十分壮实。黄静婷对铁柱说:“铁柱,这是妹夫的心意。农村不比城里,几百块钱不算啥,至于孩子就大不一样了,它会让孩子感到温暖。”铁柱咧嘴唏唏傻笑,不料金琐骤然爆发出裂帛般地哭声。众人一惊,回眸望去,发现倪二狗带着媳妇串门。旦见来者:大腹翩翩,脸庞黝黑泛着紫红,两条眉毛深扫入鬓,鬓角一颗逗大美人痣。一根黑辫缠着一根红绸带,撅在脑门后。“嗳哟,两天前就已听说,果然是你们回来了,真是喜事。”倪二狗抬高嗓门的一声,使金琐哇哇乱哭乱嚷。“不哭!不怕!他不是天王老子,不是孤仙鬼怪,你别害怕。”铁柱连讥带嘲地哄宠金琐。倪二狗走至众人眼前,笑唏唏油腔滑调,道:“我隆重介绍一下!这是我媳妇鄢翠枝。瞧,这大肚子,快七个月了。”鄢翠枝似笑非笑绷着脸,黄静婷给她让了个坐。不料,鄢翠枝严肃地道:“不!婷姐。我不坐,站着对胎儿发育有好处。”黄静婷只好自己坐下。上官黎打量倪二狗,见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说笑间骨子里透出男人的精野,心想,这大老爷门肯定同淑茵家有密切关系,于是从衣兜掏出烟,递给了一支,又递给铁柱一支。倪二狗道:“铁柱,给我介绍介绍,我和翠枝还是头一回见着呢。”铁柱不好气地注视倪二狗,碍不下情面,笑道:“他是上官黎,你应当叫黎哥。”倪二狗一听,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哦,黎哥!那好,我倪二狗记住了。翠枝,快叫黎哥。”
    大家各行其事,铁柱看护着金琐四处撒欢。我凝视一轮落日,正渐渐地被山峦蚕食,感到恼人的黄昏向自己袭来,心间万种滋味,无法排遣,又烦躁又忧伤,看着倪二狗想发脾气却毫无精神。我给黄静婷递了个石榴,她接了后,用手扳着颗颗红粒,慢慢咀嚼。一排篱笆栏边,粉、紫两色紫薇花相继开放,像是立在篱笆间无数只贵玉雕就的酒杯,盛满浓夏的烈酒,轻濯回荡间散发醉人的馨香,弥漫在幽静的院落里。窗下,静立一株老杏树,坚硬的树干笔直而上,褐色的老枝,向半空伸展。我记得每年春天,它就繁茂得有如一团淡绯色的云。现在时值浓夏,枝桠结满黄澄澄的肉杏,像坠着一个个金元宝。我直起身,顺手摘下一柳篮递给黄静婷。我说:“杏子已熟透,我给你摘。”黄静婷素来喜吃杏子,便不推辞,赶忙接住了。而鄢翠枝垂立于杏树下,不停地抬手采摘熟杏,街进嘴里。黄静婷觉得甚为好笑,对我说:“她那是害喜哩。女人一害喜,犹喜吃素的、酸的。”我偏听偏信记在心里,又觉得好奇,笑道:“女人们的事,你比我懂的多,以后我要向你取经哟。”黄静婷一翻白眼,笑道:“妹妹别小看我,女儿们这当子事,我比猴儿还精明哩。”
    鄢翠枝连吃数枚肉杏,一时间胃涨如鼓,酸气横溢,无形之中,打了个饱嗝。众人听清楚了,纷纷将目光移向鄢翠枝。倪二狗对此十分不满。他一脸阴鸷,也未打招呼,拽住鄢翠枝的一只手,一面嗔嗔怪怪地埋怨,一面往家的方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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