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闺阃幽事 第一一零章 互拆台韫欢发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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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泛出微许清白之光,透过窗棂,一缕幽馨花香穿堂入室,雾气退了。昨夜我反复做工作,铁面冷心霸王居然良心发现,破天荒地答应与我回承德探望母亲。上官黎赤裸地躺在床上,微微传来一阵鼾声。我穿戴整齐,推了推他。“黎哥,早点起床,我给爸妈说一声,再看看葆君准备得怎样了。”上官黎随意哼了声,继续呼噜大睡。我走出房门,一个人来到毓秀楼。
刚走近楼门口,玉凤挽着菜篮望向我。旦见:上身穿蝙蝠袖条纹休闲圆领T恤,下着喇叭斗形长腿裤,脑后以猴皮筋束起头发,干净利索。玉凤望见我微微一惊,遂即问道:“淑茵小姐早安!天才亮嘛,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我温静地道:“我妈病了。我心中急切,明个儿要回承德呢。起早来见公婆。凤姐,一会儿我把钥匙给你,你勤记住,隔三差五进房给花浇点水。”玉凤一听,赶忙答应,道:“会的,会的。这些事我记住了。我听说上官嫦要回来,特意来得早些,准备好食材,给她烧一桌好菜肴。”一面说话,我们步入毓秀楼。她进了后厨,我站在楼梯口,侧耳聆听二楼公婆房间的动静。只是辨听半天,未见有响声,我估摸他们正在熟睡之中。借此时机,我走出毓秀楼,步入梦蕉园。还未走进房里,传来妹妹葆君嘤嘤哭泣声。我愈加慌乱,推门而入。一看我进来,葆君和王瑞贺双双站起身。葆君问道:“你公公婆婆想必已知晓?”我走到铺凉蕈的床榻边,将床上两件衣裳拿在手上,回道:“他们还没起床,我正要去告诉他们呢。”我凝目望着,又嗔怨地问:“娘的病说来就来,你也不争气,已经哭的像个泪人了。”葆君正欲开口,王瑞贺道:“甭提了,她哭的含意‘深刻’,你瞧,”伸手朝地上指,一个磁砚水壶打了个粉碎。我惊怪地问:“怎么把它打碎了?”葆君气忿地说:“早上起得早,慌忙间不甚给打碎了。”我露出一丝遗憾的神色,叹了声,正要弯腰收拾,王瑞贺已拿着笤帚扫成了堆。“姐,你就别忙活了,我给收拾。”他说。
一语未了,门外传来一串稀落的脚步声。一眨眼,姒丹翚一个人跑了进来。“王,王副厂长,你快去瞧一瞧,韫欢和尕娃子打起来了,那架势可吓人了!”王瑞贺拿着笤帚扫净磁砚水壶碎渣,凛然一震,不敢疏忽,丢下笤帚,随她往外跑。
待跑近纺织厂,韫欢攥紧拳头,气势汹汹,一脸横肉,正怒视尕娃子。两人咕咕唧唧的角起口,互不相让,摇头咂嘴,嘴里羼杂糟话。韫欢怒喝道:“臭屌仨,敢情没事找茬,给小爷泼酸倒醋。你老实交待,究竟给史钗说了些什么?”尕娃子穿着花薄衫,头戴鸭舌帽,俨然像个菲律宾人,颤声回道:“俺的这张嘴,长在俺身上,天管的着吗?哼,别一天到晚四处撒尿。”韫欢气得浑身哆嗦,被众工友强行拉拽,使他眼冒火光,暴跳如雷。韫欢一次一次往上扑,直想好好掴尕娃子一顿。尕娃子虽说年轻小,但虎虎生威,得势不饶人,嘴里骂彀不停。韫欢见尕娃子不肯势弱,还想撺身上前,不料发现王瑞贺一脸阴沉地盯着。韫欢着实一惊,目光随即温柔。“韫欢,尕娃子。”王瑞贺大吼一声,震得众人耳膜发聩,“你们两个怎么又打架?还有没有规矩了。”韫欢和尕娃子相视一望,双双低下头。“究竟怎么回事?大清早,你俩儿站在门口打架,不怕被上官先生知道吗?”王瑞贺大声说。韫欢攥住的拳头,渐渐松驰,抬手扣紧衣扣,不想一排扣子只剩了一个。“王副厂长,你不知道啊,”韫欢话语和顺,道:“我和史钗的事,大家全都知晓,但这厮偏横插我们中间,你想听他说的闲言碎语吗?”王瑞贺尚未答话,尕娃子气哼哼道:“俺说的是实话。韫欢,你作恶多端,干得寐良心的坏事还少吗?”韫欢一望,尕娃子话锋尖锐,夹带芒刺,毫不讲理,于是还想冲上前,一拳或一巴掌,掴他那么一下,但被众人牢牢压制住。韫欢道:“你个龟孙子,说话可要留点神,不怕小爷状告你诽谤?”姒丹翚伫立尕娃子身旁,扯了扯他的衣角,问:“你咋和他打架呢?上回淑茵小姐不是安顿了嘛,咋又忘了?”尕娃子揉了揉胸膛,先前乱战中,不慎被韫欢一拳打中,现在还隐隐作痛哩。“我……”他有些哑然,耸肩缄默。韫欢发现众人围观,本想将尕娃子诋毁的恶言恶语和盘托出,转而又收回了想法。此时,天已大亮。工友从大门口进进出出,除了指指点点,全都熟视无睹,一笑而过。王瑞贺驱散了其他工友,将二人唤至黄桷树下,厉声问:“你,和你,是谁先挑起的事端,不怕被上官先生知道?”韫欢背靠树干,露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尕娃子背负双手,伫立一旁。韫欢开口道:“王哥,你可要为我说个公道话。”移了两步,从衣兜掏出一包香烟,拿着打火机给王瑞贺点烟,不想王瑞贺摆手拒绝:“行了,我不想吸烟。”微带一丝斥责。韫欢见王瑞贺不答理,将烟装回衣兜。“韫欢,”王瑞贺不好气地注视,语众心肠地说:“你比尕娃子大三岁不止,论年纪、论经验,你都比他优越,可你为啥这么糊涂,偏要在工厂门口动手脚,事情不是靠拳头解决的,占不占理,靠得是良心和众人的目光。现在,一定有人告诉了上官先生,你自己考虑到时候怎么解释。”韫欢一听,嬉皮笑脸,尴尬不已。尕娃子反而来了气头,道:“王哥,平日里他就仗势欺人,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常常欺负我。”王瑞贺坐在石礅上跷腿,惊问:“尕娃子,论年纪你在工厂是小一辈的,可论火气你比谁也大。你说,他是怎么欺负你的?”尕娃子眼里含着泪珠,面庞微微泛青,哽咽半天,却没开口。韫欢觉得他在装腔作势,气得牙齿乱磕。韫欢道:“王哥,你别听他瞎稗,挑茬找事,都是他在先。不信,你问问史钗,她是当事人。”王瑞贺如此听来,双眉一凝,喝问尕娃子:“你听见了吗,他说是你先挑茬找事,你作何解释?”尕娃子揉着鼻尖,心里恨透了韫欢。事实上,他并不完全否认说了韫欢的坏话,但,压根没想到事情会搞僵。也没想到史钗会与韫欢反目成仇。既然事情到此地步,再难挽回,就只等坐以待毙了。见尕娃子不吱声,王瑞贺当即心知肚明。但是,因尕娃子年岁尚小的原故,不愿过份处理,于是,稍有偏袒,说道:“韫欢,不论他如何揭短,议论你事事非非,人站直了影子就不歪斜,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个道理不懂吗?你与史钗之事,根本不应这么处理,怎么能将私人感情混杂进工作中。”他舒缓气息,静静注视韫欢。韫欢噘着嘴巴,心里满含冤屈。
这时,一群女工穿着艳美走出竹茅楼。沙棘花走在前,秦嗣嗣随在后,同众姐妹经过黄桷树。待走近过来,王瑞贺一望,旦见个个披垂长发,个个白皙绽色。沙棘花一身紫罗兰色束腰飘带长裙,裙裾中一排缣丝线绣出繁杂花团,飘带是白绉纱带。脖颈上戴着玛瑙项链,手腕上戴着绿玉镯,食指上是一枚银辉夺目的戒指。而秦嗣嗣上身着纯白针织衫,下穿茜纹理牛仔裤,脚穿黑白休闲鞋,脖项里戴着一串镶珠錾字金项链,衬着肌肤白嫩,熠熠曼妙。
沙棘花望望尕娃子,见他眼含泪珠,唯唯诺诺立在一旁,有心替他转圜,说道:“王哥,你好歹是咱们的头儿,我们知道,凭白无故,你不会发火。尕娃子人小,难免疏漏,你别吼吓了他。至于韫欢,是英雄气短了吧?”说完,众姐妹欢闹地笑开了。秦嗣嗣说:“工人们忙碌一天,身心疲累,心里憋屈是常事,王哥你可别太当真呢。”韫欢见众女工连讥带讽,大吼一声:“笑啥,无关你们的事。”话音一落,惊呆了众位女工。沙棘花睨了一眼,走近尕娃子拍拍他的肩,温存道:“哼!别怕。王哥不会为难人,有些人只会把别人当根葱。”尕娃子点点头,揩了揩眼泪。王瑞贺回脸问女工:“你们这么早要出山庄吗?”女工们叽叽喳喳道:“逛庙会,今天观音娘娘开光面世。”王瑞贺听了,惊异道:“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哪个观音娘娘?”沙棘花笑道:“观世音嘛,普天之下,唯有她救苦救难。”众女工回完话,低声窃议,朝山庄外走。王瑞贺教训了两人,好劝歹劝,使两人情绪平抚后,急忙进工厂间巡视工作。
下午时分,俄见烟霞浮空乌云蔽日。大朵云团像泛起的泼墨浪花,在天边凝成沆瀣一气的水露。水露愈积愈沉,像膨胀的布兜,转而渗漏,淅淅沥沥地落下雨珠。香墅岭门口,木木袅袅地伫立一个人。他打着一把描画纹水浣莲瓣图案的油壁伞,四下张望。伫步许久,拿出手机,又阖上机盖。正要准备离开,一群婀娜少女迎面语笑喧阗地向山庄走来。“姑娘,”他唤了一声经过身旁的少女。“沙棘花,”秦嗣嗣撇脸对沙棘花说,“快瞧,美哥在唤你。”沙棘花瞥目一望,眼前男孩,俨然是个不折不扣的高富帅模样。他的个头足足有一米八,浑身上下是米蓝休闲套装。左腕上,戴着一块荧荧碧绿名表。胸前轻轻幌动一串鎏金“+”字项链。沙棘花有些惊异,慌忙中应道:“你在唤我吗?”“嗯,”男孩用清爽的口音笑道:“我叫范黟辰,是上官嫦的朋友,不知道她回来没有?”沙棘花和众女工一听,原来是找上官嫦的,纷纷掩嘴发笑。“我有那么好笑?”他再次问道。秦嗣嗣走前几步,笑道:“其实,我们也不知道上官嫦是否回来,也许,你可以进毓秀楼问问。”范黟辰举棋不定,伸长脖子向山庄里望了望。沙棘花又笑道:“来,我们带你进去。”
毓秀楼大客厅里,围坐上官家最亲近之人。萧老太太手捻金丝楠木佛珠,正襟危坐在沙发中首。她的两边,坐着上官黎和上官嫦。我与葆君坐在倚窗下的藤椅上。而上官仁和梁婉容,坐在大餐桌旁的椅子上。只听上官嫦说:“新疆分裂势力一直在鼓动不法份子搞破坏,我们在学校就听到消息了,同学们都义愤填膺。”上官仁道:“最近几年,中国社会动荡,邪教猖狂,人心慌乱,社会各界都在痛斥恐怖行为。”梁婉容气昂昂地道:“自从暴徒份子打砸抢掳了我的[碧月绣坊店],我就担心起葆君的安危,我打算再给她找一个帮手,两人相互有个照应。”我心神不宁,异常难过,望着窗外斜风细雨,闷雷阵阵。客厅一角,鹊檀香炉紫烟细细,飘满客厅。葆君回道:“娘的身体一向健康,肯定是牵挂姐姐所至,要不然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梁婉容忾声道:“淑茵嫁的远,当母亲的,都是一块心病。这样也好,由黎儿亲自开车送你们回家,多住些日子,等过阵子你娘情况稳定下来,你们再回来。”上官嫦问母亲:“鲍臻芳是否来过?我的耳环是否送来?”梁婉容一脸迷惑。我站了起身,从壁柜里拿出玲珑袖珍八宝攒盒,递给上官嫦:“是这个吗?”上官嫦打开盒盖一望,黄色锦缎上,正是她所要的一对耳环。上官嫦喜上眉梢,将耳环戴在两坨饱满的耳垂上。“嫂嫂,好看吗?”她问我。我扭头端量半天,笑道:“真有眼光,非常漂亮。”上官黎问:“鲍臻芳回芙蓉镇了?”我笑道:“嗯!昨天来给上官嫦送的耳环。”上官嫦笑道:“哥,你为何如此关心她?”上官黎温雅地笑了笑,道:“是房胤池和金寅钏关心,天天打探她的消息哩。”上官嫦掩嘴一笑,嘲笑道:“原是那两个呆木瓜,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楼门外,突然有人尖起嗓子喊:“上官嫦小姐,有人来找你。”上官嫦听见,便急忙走了出去。上官嫦一开门,范黟辰挺着腰板,举伞垂立墙沿。“范……怎么是你来了?”上官嫦刚喊出一个“范”字,已羞的脸色通红,那模样就像熟透了的水蜜桃,仿佛随时都能滴出水来一亲。范黟辰含情脉脉,一本正经地笑道:“我想来看看你。别无他意。”上官嫦眉心微动,额头紧蹙,心脏怦怦乱跳。“那就进来吧。”她说道。
范黟辰随在上官嫦身后走入毓秀楼,大家的目光立时闪电般凝聚向他们。两人默不吱声,穿过客厅直接上了二楼。上官仁看了好一会儿,对上官黎说:“黎儿,准备带多少钱去丈人家?”上官黎思忖微晌,笑道:“爸看要带多少?”上官仁吸了一口烟,若有所思,道:“那就带上三十万吧,去一趟丈人家也不容易。那边,恐怕七大婶八大姨的有不少眼睛盯着。”上官黎移过目光望向我,我却无精打采托着下巴坐着,独自思量,情殊怅恍。梁婉容站了起身,对我说:“淑茵,随我上楼来,我有些戴不完的金银细软,你拿去散济给亲友。”我怔然一回神,应着她往楼上走。走进房中,梁婉容拿一把钥匙打开墙旮旯保险柜,小心翼翼取出许多白金黄银珍贵细软,铺呈在桌面上,旦见有:
九弯素纹平银镯子一只;
蓝宝石祥云纹饰手镯一对;
有名贵上好湘江珍珠数十颗,玛瑙玉石一块,翡翠琉璃杯一只;
白金鎏纹錾字碧玉玺手链一串;红麝香珠二串;
金戒指一枚;金币数块;
另有镶金串绳链两条;金耳环两对;绿松石镯子一只;金丝楠木佛珠一串。
梁婉容将它们包裹在一块绢帕上,打上结塞进我怀里。“记住,给你娘问个好,把这些细软送给她,由她处理最好。你们那些亲友全都热忱,不要薄待了。”我木然点头,只觉得热泪盈眶:“妈,我知道啦。”我将要走出房中,又叮咛道:“路上要留神,千万别让黎儿打瞌睡。路途长,你们姐妹要提醒他开好车。”我感激地频频点头,眼前缬乱一片。
晚上,家宴是在一个沉闷压抑的氛围中开始。仅管家宴丰盛,玉凤一连烧了十数道菜,大家却少言寡语。上官嫦将将尝完几口菜,直喊着肚子疼,无耐之下,葆君扶着她上楼休息。我在碗里盛了一汤匙醪糟汤,喝了几口,感到胃里酸涨,于是拿起餐巾纸沾了沾唇,准备离开。
上官仁笑道:“茵茵,怎么不再吃点?明天回家,今天可要吃饱饭。”我看着他,萧老太太又在看我。我只得坐下。上官黎吃着一碟熏鱼,淡声道:“爸,你别管她了,赖人赖命,每回都挑三捡四。”我望望上官黎,转动桌上一只琉璃杯。梁婉容问:“你是胃不舒服,还是?”我回道:“嗯!胃里泛酸,像是着沁食了。”萧老太太放下筷子,关慰道:“孙媳妇啊,不是奶奶说你,我上官家族全指望你给传宗接代呢。这胃肠不好,可不是小事,大人吃不好,孩子就受罪,千万要注意身子。”我眼睫毛轻轻忽闪不定,嘴唇泛着灼热,一脸娇憨,回道:“奶奶您放心。我的身子我知道,注意着呢。”众人吃完饭,眼看窗外暮色将至,微雨收敛,一片阒寂祥和。
我走出毓秀楼,不觉间来到竹茅楼。四下张望,传来女工们呼天喊地的嬉骂声。只听一个女工油腔滑调地笑道:“范黟辰……你们听听,多绅士的名字。姑娘,我叫范黟辰。”众人附和笑道:“长得那么英俊,可不是找你哟,人家是来找大千金上官嫦的。”我走上楼,猛然同走出来的秦嗣嗣迎面相遇。“嗳哟,怎么是淑茵姐?”秦嗣嗣着实一愣,拉住我的胳膊往房中拽。“不!嗣嗣,我就不进去了。”我推托着,连连往后退。秦嗣嗣满脸灿容,向房中喊了声沙棘花。立刻,沙棘花走出来。“淑茵姐,”沙棘花惊呼道,“怎么站着?快进来。”在她们连推带搡中,我扭捏地走入房中。众女工约摸十数个。旦见个个妖娜,个个俊俏。沙棘花上穿窄领低胸衫,粉俏荷叶滚针袖口,下配蚕丝款长裤,裤脚一溜黑色花饰。而秦嗣嗣则是一身明熠熠亮辉夺目碎花裙,裙中以橘红染映大裙摆。她面庞红润,纹着两道黑眉,眼睫毛下的眼眶画着黑纹线,双唇涂抹唇膏。耳上戴着绿豆大小的碧绿耳钉。一只手腕上,有一只镶银翡翠玉镯。十指上涂着红色指甲油。一个女工按住我的胳膊说:“姐,快来坐这儿。”我微声一笑,见她们有的掷骰子,有的做针黹女红,还有跳舞的、髦跷的、嗑瓜子的,显得其乐融融。沙棘花贴近脸,问:“姐,脸色咋不对,一脸泛黄。”秦嗣嗣近到我身边,望了望,惊怪道:“是呀,像是心事重重的。姐,你有啥事,快说出来。”我坐在她们的寝床上,心里像绷着一根绳,正一点一点勒得我透不上气。我半天才回道:“明个儿我和葆君回承德。”秦嗣嗣一听,急切地问:“咋了,姐要回承德?”我一蹙眉,轻轻点头,道:“我娘病重,十万火急,催我俩回承德。”众女工一听,立时唧唧哝哝起来。“姐,你娘啥病啊?严重吗?”“是不是想你们姐妹了……”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纷纷诉说。我鼻翼轻动,泪珠溢眶,却坚忍着没有掉下眼泪。我说:“应该还好,好像需要动手术哩。”沙棘花“噢”了一声,想着事情一样凝束目光。“姐,那你们咋回?”有人问。“我们……上官黎送我们回家。”正说到上官黎,葆君在竹茅楼外大声喊:“姐,姐夫在找你,让你回去呢。”我蓦然一惊,随即站起身。“妹妹们,明个儿我们就回,你们不必担忧,一月半月,我们还回来,到时候大家在共同相聚。”说完,我在她们的目送下走出竹茅楼。
且说晚宴结束,上官嫦梳妆打扮后,走出山庄,与范黟辰在湖畔悄悄幽会。太阳渐渐向西沉落,天边晚霞静静燃烧,将愁雾愁烟的湖畔萦绕得美不胜收。几道霞光透过了云层,轻轻樗樗,将天边染上了一抹嫣红。湖畔,泊着一艘小渔船,船身一仄一仄有节奏地浮动。船仓罩着一盏油壁荷花灯。范黟辰坐在船仓里,两手交叉在脑后,微微斜靠船帮上。不觉间,湖堤上走来两个女孩。余鸯和璩鸯姐妹低声呢喃,携手漫步。走在一侧的璩鸯,挽着淑女髻。秀眉秀眼,翘下巴。身穿一袭纱裙,飘着两条绣花长带。脚上是一双皮靴。而余鸯一样容姿秀丽,高额低眉,单凤眼,小嘴翘翘,长脖颈。旦见一身石榴色染袖长衫,衫沿以浓墨设色。下穿一条有弹性的牛仔裤,曲线诱人。
忽然,船身猛地一抖,上官嫦随势跳进船仓里。“上官嫦你果真来了?”范黟辰欣喜之余坐起身。上官嫦说:“妈不让我来,我是偷着溜出来的。”两人说着,遂骂俏起来。范黟辰拿出手机说:“前段时间学校忙,我又是校健身队成员,每天需要健身,有时候,根本来不及给你回条短信。”上官嫦故意面露不悦,幽幽道:“我们的缘分是天注定。你相信吗?”
范黟辰斜眼望了望船外一笼皎月,辉光四散,射下银华,落满湖面。“相信。我相信有缘分,所以才每天都给你发信息呢。上官嫦,我妈很喜欢你呢。自从上回见了你,说你是天上掉下的林妹妹。”上官嫦倚在船帮边,微垂睫毛,含羞带娇。“我像林妹妹。”哈哈,上官嫦大笑了两声,微觉意外:“那你妈怎么喜欢我的?”范黟辰便高兴地比划:“她说你沉鱼落雁,说你艳赛西施,比画里的人美,比见过的人俊。”哈哈,上官嫦更大声地笑了,笑声传出船仓,回荡在朦胧静寂的湖面上。
不远处,余鸯对璩鸯说:“妹妹你听,好像有人在说话。”璩鸯探长脖子向湖面上泊的船仓探了会儿。“咱们看看是谁?这么晚了,湖面上怎么会有人说话呢。”余鸯说着,带上璩鸯从湖堤走下来,靠近泊的船。“喂!船里有人吗?”余鸯拢着嘴巴低喊一声。“谁?有人在喊话?”上官嫦刹那一惊,忙伸出头看了看。依稀之中,立着两个女孩。“怎么办?一定是船主来了。”范黟辰惊恐不已。起先,他在黄昏之时,无意间走近湖畔,发现有条船在湖面上摇摆,就下到船仓一探究竟。见既无主人,又闲置搁着,便把它选定为临时秘密约会的地点。
上官嫦道:“咱们出去,看清楚是谁。”两人遂猫腰走出船仓。“上官嫦,”当上官嫦刚出船仓,湖畔上的余鸯,立刻认出了,还张着嘴巴喊出了她的名字。上官嫦一瞧,余鸯和璩鸯两人手挽手正注视。余鸯再往后看,原来范黟辰也在,笑道:“嗳呀,真是无巧不成书,原来是你。”范黟辰难为情地拨了拨头发,目光飘忽闪烁。上官嫦回道:“我……我们出来走走。怎么你们也认识?”她看见余鸯盯着范黟辰,已判断出他们的关系。范黟辰咽咽喉咙,颤瑟地笑道:“认得,不过仅有一面之缘。”余鸯笑着,璩鸯也笑着。上官嫦笑道:“这条船是你们的?”余鸯道:“不!不是!上官嫦小姐,你们聊着,我们走了。”说完,欲要回避,转身离开。上官嫦唤住了,笑道:“别急着走嘛。反正我们是出来透透气的,大家一起进船仓里聊聊,不是很好吗?”余鸯和璩鸯一听,一时有些犯难。范黟辰将那盏油灯拎出来,搁在船头。余鸯尴尬不已,两人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只愣愣地立在原处。范黟辰笑道:“你们别误会,大家上船聊天吧。”余鸯见此情形,和璩鸯高兴地跳进船仓。
早上,我蓦然睁开双眸,望见天边一抹云霞五彩斑斓隐浮于半空中,在无声无息静静映照大地。一夜不安地等待中,伴着窗外燕子发出单调的唧唧声,我起床了。当我穿好衣裳伫立窗边,发现上官黎依然轻鼾。我把一切都收拾妥当,发现他还在酣睡。我连续唤了两次后,他才轻声答应了。万般无耐,我走出房间,进入毓秀楼,准备同长辈们共用早餐。玉凤伫立厨房里,正在给萧老太太做燕窝粥。案砧上,搁着几碟小菜,一盘特意制作的葱花卷饼。玉凤回过脸笑望着,递给我一块卷饼:“趁热吃,现做好的。”我含着笑容,摆手笑道:“凤姐,还是等他们起床一块来吃吧。再说,我感到胃酸难受。”玉凤见我摆手,只得将卷饼放回碟中,道:“我知道,你们今天要回承德。夫人交待过了,让我给你们做现成的,以备带在路上吃。”我感到有些惊讶,我未料到婆婆会如此周缜,会安排这些芝麻大小的事情。
我走出厨房,看见沙发上针织锦缎滑落地毯上,玻璃茶几上,丢着一堆吸过的烟蒂,于是,匆忙收拾了一番。刚要拉开窗幔,梁婉容哈欠连天地走下楼梯。“淑茵,起来了啊?”她懒洋洋地望着问。“嗯,妈起得早。”我回道。梁婉容扶着楼梯走下来,身上是一袭绣凤凰祥云团彩睡袍,满头鬈发以发箍轻轻拢在脑后。而我则只穿一件艳米色纯绵印花T恤,头发用猴皮筋束在耳畔。“路途远,我担心黎儿呢。”她坐在沙发上,倒了杯清茶,润润嗓子,将茶梗吐在痰盂中。
正说话呢,上官仁从楼上走下来。同时,萧老太太的房间里传出咳嗽的声音。梁婉容问我:“早餐准备好了吗?”我抹了抹餐桌,压低声音问玉凤:“凤姐,早餐准备的怎么样了?”玉凤在厨房回道:“马上就好。”上官仁慢步走进客厅,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问:“淑茵,黎儿说今早几点走?”我回道:“爸,他说九点准时走。”上官仁笑道:“葆君还没起床吗?叫她过来一起用早餐。”说完,“啪”的一声,剥开打火机盒盖,点燃一支烟。我正要回话,玉凤蜷手走出来问梁婉容:“夫人,喝不喝咖啡?我煮点给大家喝。”梁婉容拿起桌上的胖大海含在嗓子里,温声道:“不必了,喝粥!”我想着葆君,不料葆君恰好走进来了。“姐夫还没起床吗?”她问我。“还在睡呢。”我轻然道,“一会儿我再去唤他。”
我走回雪琼楼,发现上官黎起床了,正在卫生间洗漱。“上官黎,大家正在等你吃早餐呢。”我伫立门口对他说。“噢,马上就好。”他大声回道。等候的时机,我从房中拖出提箱,接着,一个人静静凭窗发呆。一直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他出来。我愈加焦急,鼓足勇气又喊了一声:“你比蜗牛还慢,你到是快点啊。”听见我的叫喊,他有些不耐烦,气嘟嘟地嚷:“你别催我,马上就好。”谁知,等着他走出来,我发现他还没有穿衣裳。我气愤不已,于是阴郁着脸责骂了几句。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换了裤衩,准备就绪。“我的衣裳,你给我准备了吗?”他发现我一声不吭,回脸抬高声调冲我发脾气:“怎么不说话?我的衣裳呢?”我一听毫不示弱,斥喝道:“全都带上了,在箱里哩。”上官黎方消停下来,将衣橱柜关上,同我走出雪琼楼,步入毓秀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