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18年2月15日＃
    子午大道与翰林路交汇处的地下通道。
    经常过路的人都知道，通道里常年寄居着個脏兮兮的小乞丐，约摸十五、六岁，左眼眼角的疤痕像极了朵含苞欲绽的幽兰。他盘坐在一块招商广告牌下，腿前摆放着只洋瓷缸子。缸子的表面和里侧掉了漆的部分，锈迹斑斑的，愈显破旧。
    小乞丐的附近站着個弹吉他的青年，眉清目秀，干净整洁，和邋遢的小乞丐形成鲜明的对比，直叫人忍不住想多回看上他两眼。
    青年并不是一开始就在那里弹吉他的。他叫谷雨，是某家私企的小职员。年末聚会，和朋友玩闹，他愿赌服输，接受了街头“卖艺”的惩罚，于是便抱着吉他抢了小乞丐的“饭碗”。
    正是除夕，大家都忙着走街串巷的置办年货，因而地下通道里也比寻常热闹许多。外加谷雨的一帮损友瞎起哄，他装吉他的盒子里很快就被扔满了花花绿绿的票子。一块的，五块的，面值虽不大，但合计应该也不少了。
    小乞丐盘坐在地上，托腮盯着自己空空如许的缸子闷闷不乐。再酸溜溜望了眼谷雨，一脚将缸子踢翻了。
    夜色垂暮。万家阖欢的日子里，灯光煞白的地下通道尤其清寂萧条。
    谷雨周围的人散的差不多了。小乞丐见他收拾起吉他也准备离开，使坏故意把腿伸展的老长，想绊他一下。谁知谷雨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垮了过去。
    小乞丐委屈撅起嘴，四仰八叉躺着，就那么睡着了。醒来时身上盖着件绒毛大衣，垂在地上的手边还有瓶热乎乎的牛奶和袋热狗面包。他高兴的不得了，一通狼吞虎咽，抹了个满嘴的沙拉酱。
    小乞丐吃饱喝足，舒舒服服靠坐在墙脚。目光打量了番谷雨，他怀里抱了吉他，正望着楼梯口的垃圾箱出神。
    早晨本就人少，又大年初一的缘故，地下通道里格外冷清。
    小乞丐闲来无事，又不甘寂寞，便冲他嚷嚷道，“喂，就算你拿吃的讨好我，我也是不会原谅你抢我生意的。”
    “那我应该用什么来讨好你呢？”谷雨回头看向小乞丐，笑着问道。
    小乞丐颇感意外，“这…这是我的地盘，按照道上的规矩，你得喊我一声大哥，乞讨来的钱也得上交我一半。”
    “但我并不是乞讨的啊。”
     “你不是乞讨的…”小乞丐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你不乞讨，你要人家钱干嘛？”
    “昨天啊是一群朋友闹着玩的，最后我都给他们还回去了。”
    “嘁，可你往那一站，我是一分钱也没能要到。”小乞丐不满嘀咕着，把大衣更裹紧了自己，“不还你了，算是你赔偿我的损失费。”
    “你跟抢劫有什么区别呢？”谷雨食指蜷在唇前，笑的更欢了。
    “我…我就是抢劫！就是抢劫！！”
    遭来过路人狐疑一瞥，小乞丐赶紧的闭上了嘴。
    “喏，先擦擦脸吧，跟个小花猫似的。”
    “这什么？”小乞丐接过谷雨抛来的湿巾，大衣从身上滑落，他又急忙揪住衣领重新裹好。“你见过哪个乞讨者的脸是干干净净的？”
    “你啊，你把脸擦干净后，不就是你了么。”
    小乞丐眨巴眨巴眼睛，不回话了。
    谷雨柔声细语，笑意温和。小乞丐似受了蛊惑了一般，总也从他身上移不开视线。
    果然从第二天开始，就再无人往谷雨的吉他盒里放钱了。倒是小乞丐的瓷缸子，零零碎碎还能收到个一元、五毛的，恢复了平日的营生。
    谷雨在地下通道里弹了一周的吉他，也为小乞丐买了一周的一日三餐。小乞丐平常习惯了食不果腹，他现在觉着吃饱肚子真是这世上一件最无比幸福的事情了。
    过完了年，谷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出现。
    气温逐升，他的大衣也不能继续穿了，小乞丐难得认认真真将它叠好，抱在怀里时却是有些落寞。
    温热的牛奶和热狗的味道渐渐在脑海里消散，一并的还有谷雨衣服上浅浅的香烟气息。
    ＃公元2018年4月20日＃
    小乞丐像往常一样盯着谷雨站过的地方发呆。也不知是期盼太深所致，还是怎的，忽一個熟悉的身影闯入了他的眼帘。
    “你…”小乞丐使劲揉了揉双眼，惊喜不已。“你干嘛又回来抢我生意？”
    “外面下雨了。”谷雨答非所问。“谷雨是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过了谷雨，就该迎接夏天的到来了。”
    “那你是进来躲雨的吗？你是感冒了吗？为甚麽你的脸色看上去那么苍白？”小乞丐蹿起身，朝谷雨跑了过去，却意外扑了个空，险些撞上垃圾箱。他回过头不可思议的看向他。
    招商广告牌上明星笑容灿烂。
    “为什么你的身体…”
    “地下通道里可真是轻松啊。置身世中，置身事外。”谷雨笑了笑，弹起了木吉他。
    乐声悠扬，还有些许悲伤。是首古老的曲子，久远的无法鉴证它谱写的年代。
    ……
    “嘀~电量不足，请尽快充电！”
    “谷雨正对着我笑呢。等等！请等等！！”
    “警告！警告！编号4074虚拟实验室将在三十秒后关闭。”
    “不要！请让我再多看会儿他！！”
    “编号4074虚拟实验室正在关闭，感谢您的使用。”
    “一眼！！就一眼！！！”
    画面戛然而止。
    游澜笙猛然睁开眼睛，连摁了好几次开关键，桌上的机器都丝毫无反应。
    “小荀！小荀！！”
    助手小荀闻声匆匆而至，喘着气，解释道，“教授，电路故障，整个区停电，昨天已经通知过您了。兴许您一忙，给忘记了。”
    “什么时候来电？”
    “目前还在抢修，具体情况不清楚。”
    游澜笙没好气取下戴在脑袋上的触感器的连接端，扶额仰躺在了椅子背上。
    “教授，编号4074还是无法将您的回忆空间与数字虚拟空间相衔接吗？”
    游澜笙失落摇了摇头。
    “编号4074的性能相当稳定了，况且其他试验者也都确确实实通过实验室构造出了一个已故之人依然存在陪伴左右的虚拟“回忆”。”小荀不解道。
    “我找寻不出原因。时间一直停格在42年前我听闻谷雨逝世的那天。更让我疑惑的是，他的身体始终是半透明状态，让我根本触碰不到。”
    “那真是奇怪了。教授，会不会是外界的其他因素影响了编号4074？”小荀思忖了思忖，又反驳自己道，“也没道理啊，改进后的三代机编号4072在程序上就已经具备了极其强大的抗干扰能力…”
    “算了算了，等电来了再说。我先下楼去透透气，待在科研所真是要闷死，尤其被这一台台的机器包围着。”游澜笙愤愤出了门。
    初入夏，天气不甚热。全市最繁华的街区地段，子午大道与翰林路交汇处的地下通道内，人潮涌动。
    通道里，装潢铺设面目全非，不似当年模样。
    “谷雨，虚拟实验室很快就要全面建成功了。四十二年里的日日夜夜，我都在期待着能与你再相遇。”
    谷雨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看着游澜笙快步穿过自己，身影渐渐消失在楼梯口。温和而笑。
    “小乞丐，四十二年里的每一天，我可都在与你相遇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