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雪夜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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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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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夹着细雪,打在脸上似刀割一般地疼,手脚已经冷得:毫无知觉,她却来不及思考,只是使尽全身力气向外追去。
然而,出得絮园不远,梦蝶突然顿住了。
北风吹得呼呼作响,雪花密集纷飞,她已完全感觉不到。眼中只有前方那一个挺拔的白色身影,正在风雪之中定定地立着。
她不敢眨眼,大口地喘息,手中紧紧纂着那件披风,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过去。
世界忽然一片寂静,只有那双亮若星辰的眸子正静静地凝视着她,梦蝶突然觉得想哭。原来她一直不知道,那一夜自红盖头掀开,第一次见到这双星眸的时候,她的心,就已经陷落了。
她怔怔地走到凌子墨身前,泪流满面却浑然不知,只是痴看着那双眸子里温柔的笑意,却无话可说。
凌子墨黑发上已积了一层薄雪,长袍也微微地湿了,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风雪之夜,他只想站在絮园之外,默默地遥遥地感受着她的存在便好,却绝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追出来。
他屏住呼吸,生怕这只是一个美梦,大声一点便会惊醒,轻轻地抬起手,抚上她的面颊,触到那一串泪水。她的脸颊冰凉,泪水却滚烫,他触到的一霎那不禁如遭电击。他哑着嗓子,呢喃地唤了一声:“蝶儿!”便见到她清亮的眼中,如泉水满溢一般,又盈盈地滚下两串泪珠,仿似雪花般晶莹剔透。
他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颤抖着的她拥入怀里。转眼她的泪水便打湿了他胸前的袍襟。
凌子墨低下头去,轻轻吻上她的泪水,又摸索着找到了她柔软的唇。梦蝶只觉脑中“轰”的一响,双手不自觉地环上他的腰身。他由浅到深,慢慢地品味着她的甘甜,而她微闭眼,生涩而小心地回应着他的渴望。
那件披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在地上,雪花调皮地直往上扑。紫画拿着一件外袍追出来,这时候,也悄悄地退回去了。
**
这一夜,梦蝶觉得自己好像什么也没说,却又好像说了许多许多。
凌子墨是什么时候,怎么将她抱回屋里的,她完全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回到屋里的时候已经冻得嘴唇发紫,全身冰凉。凌子墨将她抱上床,换了干爽的衣服,又紧紧地拥着她睡了一个多时辰,她才渐渐回暖。
然而到了下半夜,她发起高烧来,迷迷糊糊地唤着“娘亲”。凌子墨一直将她连人带被子抱在怀里,不敢松手,稍一松手,她便直喊冷。
林夕寒被紫画从暖和的被窝里挖了出来,赶紧又亲自出府去请了大夫。毕竟得了急病的是煜王妃,大夫也不敢抱怨夜深天冷,急忙地出了诊。
幸而梦蝶只是受了些凉,并无大碍。喂了一服热汤药下去,到天色微明的时候,烧便退了,梦蝶的人也安静下来,终于沉沉地睡过去。
凌子墨一夜未眠,在床边又守了半个时辰,确定梦蝶已无大恙,才揉了揉眉心走出外厅,神情间满是疲惫。
初春和紫画都在外面候着,林夕寒送走了大夫,也回来守着。
凌子墨看了看三人,对初春道:“你累不累?累的话不妨先下去歇一会儿。”
初春虽然也有些倦,却回道:“奴婢之前小睡了一会,现在不累。”
凌子墨也不勉强她:“既然如此,那么不妨去熬些稀粥,王妃若醒了好给她用些。”
初春见凌子墨这一夜对梦蝶体贴照顾,之前对他的诸多不满已尽数消去。此时见他为着梦蝶,思虑周到,忽然眼圈一红,便大着胆子跪下道:“请王爷听初春一言。”
凌子墨一怔:“你说。”
“请王爷放过我家小姐。小姐自小身子弱,经受不得这般折腾。”
凌子墨皱眉:“此话怎讲?”
初春索性豁出去似的,又道:“王爷若是真对小姐有心,就请将清静日子还给她。不要再这样忽冷忽热,一阵子对她好,一阵子又丢在一边不理不问。以前在相府,大夫曾说过小姐不可过于劳心,需戒忧虑,静心神,但她近来常常夙夜忧思,如此下去,只怕,只怕……”说到这里,初春忽然哽咽。
凌子墨沉声道:“莫非她有何疾患?”
初春摇摇头:“疾患却是没有。只是当年那位萧大夫说过,小姐将来恐怕会和夫人一样。”
梦蝶虽嫁入王府,初春却一直对她以“小姐”相称,只因从小服侍,叫惯了口。此时她口中所称“夫人”自然是指梦蝶的母亲,庄丞相的原配妻子。
林夕寒插口问:“什么叫做‘和夫人一样’?”
初春又摇摇头,流泪道:“就是和夫人患上同样病症。夫人在十年前因病过世,但当时奴婢刚进相府,年纪还小,也弄不清楚是何种疾病。后来跟随小姐数年,小姐才偶然提起萧大夫所言。”
林夕寒又问:“此事还有谁知晓?”
初春道:“奴婢不知。只因我是小姐的贴身丫环,小姐自小待我如亲人一般,才肯说与我听。她曾说,萧大夫只说此种病症可能出现遗传,却并非一定发作,只要调理得当,也可能终身无恙。因此,小姐平日并不许我随便向旁人提起。”
凌子墨与林夕寒互看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忧色,两人许久没有开口。
初春见二人沉默不语,以为是不相信,急忙又道:“奴婢所言千真万确。小姐多年来深居简出,修身养性,正是遵萧大夫所嘱。她每若心神不安或忧思过度,必然身体不适,自入王府以来已有数次……”说着又掉下泪来。
凌子墨静默半晌,问道:“你是说只需调理得当,这病并不会发作?”
初春点头。
良久,凌子墨长叹一声:“你说的我都明白了。放心,你家小姐会没事的。只是,”他顿了一下,又道,“这些话,你从今后不可再对任何人提起。”
初春抹了抹眼泪道:“奴婢知道。昨夜小姐虽只是受了风寒,实则她已数年未曾经此大病。因此奴婢一时心急,才斗胆说了这些。”
凌子墨叹道:“梦蝶既然已是我的正妃,这些事你早应该说。今日你并没有做错。且起来说话。”
“王爷若能保得小姐平安,奴婢做什么都是愿意的。”初春在地上重重叩了一个头,这才站起身来,行了一礼道,“初春先下去了。”
**
屋里只剩三人。
凌子墨斜倚在椅中,微闭着眼,揉揉眉心,良久不语。
半晌,他问紫画:“王妃身子不适,你怎么从未向我报及?”语气中明显带着几分不悦。
紫画诚惶诚恐地回道:“回禀主子,奴婢自服侍王妃以来,确实见她有时似乎脸色不佳,神情也见倦怠,但她只说睡得不好,奴婢当时并没有多想其他。”
凌子墨冷哼一声:“你还知道我是你的主子么?”
紫画当即跪下:“奴婢知道错了,请主子责罚。”
“知道错了?”凌子墨冷冷地扫她一眼,“你倒是说说哪里错了。”
紫画跪在地上,嗫嚅着道:“奴婢本是奉命监视王妃,结果,却……”
“结果却被她收买了心!”凌子墨冷声道,“你自己想想,昨晚若不是我及时进了屋,不让你再说下去,你大概要把我这个主子卖个干净吧!”
紫画叩了个头,俯在地上,只说了一声:“奴婢愿受责罚。”实际上,昨晚那句“并非风流无度”,话一出口,她已意识到不妥。此刻却不敢再辩。
“子墨……”林夕寒想了想,正要开口。
凌子墨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他站起来,踱了两步,忽地微微一笑:“但这次也确实不能怪你。”
此话一出,林夕寒松了口气,脸上不免也有了一丝笑意。
紫画惊讶地抬起头来,不解:“主子?”
凌子墨看着内屋的房门,脸上神情忽然变得温柔,他似是解释又似是自言自语:“她这样的一个人……”
——连我的心都征服了,何况是你?
他却没有再说下去,话锋一转:“今次且算了,本王不希望再有下次。”说到最后,话里又带了些冷意。
紫画急忙又叩了个头道:“多谢主子!今后王妃事无巨细,奴婢都将如实禀报。”
“不!”凌子墨转身看着她疑惑的眼神,微微笑道,“从今日起,你的任务是,保护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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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蝶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上软绵绵的,似乎半分力气也无。她唤了一声:“初春。”却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紫画欣喜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王妃,你醒了!”
梦蝶微微瞥了她一眼,觉得连转头也嫌费力。
紫画又道:“初春忙了一天,我让她且去歇会。”
梦蝶闭了闭眼,又问:“我这是怎么了?”
“王妃昨夜受了风寒,今日已睡了一整天。”紫画回道,“王妃既然醒了,喝点稀粥吧,初春熬了一天,一直用小火热着呢!”
梦蝶其实胃口全无,心里却清楚必须得进些食物,于是微微点了下头。紫画便急忙地下去了。
躺了一会儿,脑中清明起来,她渐渐记起了昨夜的那场大雪,记起她迎着风雪追出了絮园,记起了那个身影,那个人,那个吻……梦蝶突然心中一阵狂跳,脸上也发起烧来。
紫画端着粥进来,忽见她满脸红晕,惊道:“怎么?难道又烧起来了?”说着,便放下粥碗,过来探她额头。梦蝶更是觉得耳朵也红了。
紫画摸了摸额头,见没什么热度,才放下心来。她在床上放了两个软枕,将梦蝶扶起来喂粥。
喝了两口,梦蝶终是忍不住问:“王爷呢?”
紫画笑道:“王爷守了您一夜,今日一早便去上朝,此时还未回呢!”
梦蝶讶然:“守了一夜?”
“昨晚上您烧得烫手,一直喊冷,王爷抱着您没松过手呢!”
她脸上又是一阵发烧,紫画会心一笑,却只装作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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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烧了一场,梦蝶再喝了两口粥,便觉一阵困倦袭来,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这一睡又不知睡了多久,忽觉身上暖洋洋的,额头上似有什么气息吹得额发一动一动,痒痒的。她缓缓睁眼,入目是凌子墨近在咫尺的一张俊脸。
两人相向而卧,梦蝶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这样仔细地看他。平日里那双好看的星眸此刻正安详地闭着,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面容平静,呼吸匀称。屋里一灯如豆,朦胧的光影中,他的脸庞散发着温润如玉的光泽。
他睡得正沉,一只胳膊从她枕下穿过,另一手搂在她腰上,而温热的鼻息恰恰吹在她额上。
梦蝶轻轻抬手,将他垂在面前的一缕发丝捋好,突然觉得心中一阵感动。
人生譬如朝露。亲眼目睹了娘亲的早逝,梦蝶更加不敢奢望自己生命的长久。但是转瞬即逝又如何?雪花至少也曾晶莹地飘落,洁白了大地。此时,她只想感谢上天,在她还有能力去爱的时候,让她悟明了这个道理,给了她这个机会,并遇到了这个人。
人生不过百年,事实上,谁也无法说清自己能活多久。爱情既然已经来临,那么,无论生命何时终止,且让她从今日起,好好地爱一回吧!
梦蝶下颌微抬,大着胆子轻轻地在他薄唇上印了一吻,便感觉放在她腰上的大手紧了一紧。抬眼一看,他仍在沉睡。她的唇角边逸出一丝微笑,往他温暖的怀抱里钻了钻,不一会儿,又静静地睡了。所以,她没有看见,凌子墨嘴角的笑意在慢慢地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