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夜访絮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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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应了陈玉茵所言,那天之后,凌子墨依旧不见踪影。
梦蝶却根本提都没有提过他,就像凌子墨从来未曾进入过她的生活一般。她已经将燃烧过的花圃翻了一遍土,又细细地将未燃尽的杂草拔了个干净,只等来年开春,就要播种。
初春倒是时不时地要向园门外张望一番,日子久了,也渐渐不望了。
转眼便到了年关。北风一日紧过一日,身上的衣裳也逐件添加,晴暖的日子越来越少,常常是阴雨天气,不知何时就要下雪。
某日,初春去王府膳房取米粮,一回来就脸色不悦,直到用晚膳时,还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梦蝶一向随便,两个丫环都与她同桌而食。初春早就习以为常,紫画却仍有些拘谨,因此只侧坐了半边凳子,以示恭敬。
梦蝶瞧了瞧初春的脸色,疑道:“怎么了?”
初春只埋头吃饭,默不出声。
紫画在一旁无奈一笑,回复道:“王妃,初春刚才出去,听了几句闲言闲语,所以正不高兴呢!”
“哦?初春原来这么喜欢听八卦呀,那么八来听一下吧!”梦蝶故意挑挑眉,心里已有几分明了,这些所谓的“闲言闲语”定然是与自己有关,且必定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初春撇撇嘴:“小姐,你明知不是好话,何必又一定要听?听了又该烦恼了。”
梦蝶笑道:“好,那我不听。可是你也不要闹别扭了。”
初春嘟囔着:“我哪里是闹别扭,我是替小姐觉得生气。”
梦蝶知道初春这个丫头一向如此,心结若不解开,一定会郁闷到底。于是便道:“那你且说来让我听听。”
初春终于还是憋不住:“王府里的下人,都议论说小姐是个失宠的王妃,王爷迟早要将吴侧妃扶正呢!”
梦蝶“哦”了一声,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她转向紫画:“你说,这传言有几分可信?”
紫画一愣,想了想,斟酌着说道:“王爷确实久未来絮园,但王妃又没犯什么错,王爷为什么要废掉您这位正妃呢?”说罢又摇了摇头,继续道:“不会的,王爷决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初春一听,不由放下碗筷,向紫画不悦道:“新婚初夜,就让新娘独守空房,这讲的是什么道理?紫画,你现在的主子可是我家小姐,别净帮你们王爷说好话。”
紫画吓得立即起身跪下,口中直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平心而论。不敢欺瞒王妃。”
梦蝶笑着将她扶起来,说道:“你别理她,她就是这么个直性情,说起话来从不顾及人家脸面。她无心的,你别见怪。”
初春见状,不免心里也有些歉疚之意,急忙站起身来,讪讪地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姐姐别往心里去。”
最初紫画被林夕寒调来絮园,名为伺候,实际却是监视。但数月以来,她见梦蝶性情温婉,淡泊宁静,警戒之心已减了许多。梦蝶虽明知她的目的,但自认问心无愧,所以仍待她如待初春一般无二,诸事也皆不避她,完全坦诚相对。此刻,紫画见两人均是一片真诚,不由得心下感动。但她仍然道:“王妃,初春妹妹,你们待我如何,紫画心里有数。只是紫画并不是存心要替王爷说好话。我自小跟随王爷,其实,其实他并非像表面上看的那样风流无度……”
忽听门外一个慵懒魅惑的声音道:“是在说谁风流无度?”话音未落,门外进来一名男子,只见他着一件白色滚边长袍,披一件墨色披风,衬得身姿英挺,长发束着白玉发冠,显出丰神俊朗,嘴角噙着三分笑意,眉目间蕴着一点冷光,正是煜王凌子墨。
三人谁也没想到,许久未来絮园的凌子墨,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来了。
梦蝶最先反应过来,离座行了一礼,带着一贯恭顺的微笑,就像凌子墨只是昨天才来过一般。
凌子墨负在背后的双手相握,紧了一紧,努力抑制住内心的一阵激动,深深地看着她。
这段日子来,多少次他想走进这絮园,寻求那一片安宁,但多少次行至不远,却终于还是止住了脚步,调转了方向。今日,宫里传出旨意,命诸皇子、大臣于除夕之夜,携家眷入宫,参加国宴。他告诉自己,今夜前来,只是为了将圣旨通传与她。然而自他进门的那一刻起,目光便不愿再从她身上移开。
被自己冷落了一月有余,她却几乎丝毫未变,就像一汪静静的湖水,恒久忍耐地等待在青山环绕之间。只是,脸色似乎有些苍白。是身子不适吗?他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紫画忽然低呼一声,以手掩住了嘴巴,她这时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说了什么。凌子墨终于将目光从梦蝶身上移开,他脸上笑容未变,瞥了紫画一眼,目光中却带着冷意。紫画身子一颤,当即跪下,低声道:“王爷恕罪,紫画多嘴了!”
不等凌子墨开口,梦蝶即道:“王爷请先不要动怒,是臣妾管教不严。她们在我面前随便惯了,因此有时说话没了分寸。况且,紫画对王爷忠心耿耿,刚才绝无冒犯之意。”
“哦?”凌子墨挑眉,又看了看梦蝶一脸认真的神情,心中怦然一动。“是不是忠心耿耿,本王自然心里有数。”他微微笑道,对紫画一挥手,“起来吧!”
紫画这才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来。
凌子墨看看桌上,问道:“怎么,晚膳还未用完?”
梦蝶却道:“王爷今日来必有要事,请但讲无妨。”
凌子墨将披风一解,随手丢给紫画,径自在桌旁坐下:“本王恰好还未用晚膳呢!”说着,直接拿过梦蝶的筷子,夹了一根清炒菜心,自顾自地吃起来。
初春刚才还对凌子墨一肚子不满,此刻只看得目瞪口呆。
梦蝶心里暗叹,这位王爷怎么总是不按牌理出牌?她只好吩咐初春:“去添副碗筷来。”
“哦!”初春愣愣地应了声,显然还是没反应过来。紫画在一旁将她轻轻一推,拉着她赶紧下去了。
梦蝶立在一旁,五味杂陈地看着凌子墨。他似乎消瘦了些,眉宇间也透着一股倦色,是朝中事务繁忙吗?还是流连花丛太多?紫画刚才说的什么?并非风流无度?
其实自己并不是真的那么不在乎他的来去吧?午夜梦回之际,她始终忘不了那一个温暖的怀抱。虽然只是一瞬间的拥有,但那种她渴望已久的温暖,却似乎已经拨动了她深埋心底的某根琴弦。还有那一声忘情而呼的“梦蝶”,她听得并不真切,一直以为是幻觉,但那一声呼喊,关切之意分明溢于言表,于是这许久以来,便似乎时不时地总回响在她的耳畔。
然而梦蝶知道,自己看似豁达无欲,其实她只是不敢也不能去碰触那些,可能令她粉身碎骨的感情。她永远忘不了娘亲是如何在肉体与心灵的双重痛苦之下含恨而终,忘不了自小就沉沉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一个“魔咒”……
“王妃!”凌子墨不知何时已在抬头看她,眸中关切一闪而过,“王妃不是还未吃完吗?站着做什么?”
梦蝶努力抛开心中纷杂的思绪,勉强一笑,在桌旁坐下了。
“你,脸色似乎不太好。”凌子墨尽力让自己的关心听起来不是那么明显。
梦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一片冰凉,心中不免暗暗提醒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如今陷足不深,倘若不能慧剑斩情丝,只怕将来要重蹈娘亲覆辙。这样想着,心里终于慢慢宁定下来,于是,便若无其事地道:“有劳王爷关心,可能近来天气寒冷,因此受了点凉。”
凌子墨仔细看了她一眼,这才点点头:“衣裳被褥可够?明日我让夕寒再送些过来。”说着又扫视了一下屋内,说道:“你这屋子也阴冷了些,让他多送几个火盆来。”
这时,紫画送了碗筷进来。因凌子墨在,不敢再同桌而食,便将与初春两人先前所用的都撤了下去。
梦蝶向凌子墨推辞道:“衣物都够用,不必再送火盆了。这屋子此刻虽然阴冷,开春之后自然会回暖的。”
凌子墨却没有答话,不置可否。
梦蝶见他如此,只好道:“多谢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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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只是草草地用了两口。用过饭,凌子墨喝了两口茶,说了宫中旨意。接着两人相对而坐,心中各有所思,却半晌无话。
虽然无话,凌子墨其实却极想这么一直坐下去,但只见梦蝶一副眼观鼻、鼻观心,无心多话的样子,终于暗叹一声,起身要走。
梦蝶起身相送,行至门边,凌子墨将屋门一开,一阵冷风扑面而至,梦蝶不禁瑟缩了一下。凌子墨似乎察觉到什么,没有回头,只说了一句:“外面冷,别送了。”说罢,反手将屋门一掩,大踏步地出去了。
梦蝶愣了一会儿,才缓缓将屋门又打开。只见门外夜色一片漆黑,凌子墨的身影早已不见。刺骨的冷风吹在身上,这时她却似毫无所觉。忽地脸上一凉,梦蝶抬头一看,但见风里卷着几点晶莹的白色。
下雪了!
梦蝶伸手一接,一片雪花无声无息地落在她的手心,转眼,便消融不见。她呆呆地看着手心上那一点剔透的水珠,恰似一滴悔恨的泪水,正在感叹生命的短暂无常。
“王妃!”紫画在一边唤道,声音里透着担忧。
梦蝶愣愣地转头,忽见她手里捧着一件墨色披风,正是凌子墨适才解下却未带走的。梦蝶心中一动,蓦然之间,一种无法言喻的冲动涌上心头,劈手拿了披风,就向夜色中奔去。
“王妃!王妃!你要去哪里?!”紫画在身后一叠声焦急地喊,梦蝶恍若未闻。她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追上他!追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