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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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遮盖着太阳,日头阴霾,惨白的阳光无力的照在北风呼啸的战场。
时间过得无比漫长,初冬的风带着西北特有的寒气,横扫过苍茫的原野。从凌晨到正午,鲜血流满了整片枯黄土地,数不清方才还活蹦乱跳的鲜活生命,此剂如同断了根的麦子,大片大片的躺在冰冷的土地上。
一片死气的战壕中,光着膀子的士兵手提麻袋,四处搜罗,刀光一闪,一只耳朵利落的收入囊中。
“喂,你那边的收获多少?”
“呵呵,一大袋了,老子的刀子都杀钝了!”
“嘿,这次少说能换一大缸烧刀子,刀子钝了可惜个啥!”
“就是,哈哈哈……”
粗犷的月氏王军在片地尸骸中扬声高笑。
残阳下,一处不高的土坡上,黑盔红巾的少年直直的站在一株胡杨树下,王军的鹰旗在他的头顶迎风招展,猎猎生风,带着霜白的干草在他的脚下飞舞着,不时的打着旋。
他的眼底空茫一片,似乎是正在看着什么,可是那眼神却好似越过战场,越过血光,越过了天边的浮云。
一队精锐王军拎着一个光着身子的大胡子男人走了过来,身后还押着一大群老老少少往这边过来。
少年听到了动静,却不想理睬,反而厌恶的闭上了眼睛。
“王上,您猜我们是在哪里找到这老家伙的?”右翼千夫长大咧咧的高呼,见王上一副漠然的样子,讪讪一笑,自说自话道:“我们去抓他的时候,这家伙还在毡包里搂着婆娘睡大觉,哈哈哈……”
“呸!”大胡子男人耸了耸冻得鼻涕直流的鼻子,咬牙道:“要杀就杀,司马晴,你也会不得好死,月氏八部你能赶尽杀绝?你等着,我兄弟一定会给我报仇!”
千夫长哈哈一笑,狠狠的拧了下他的耳朵,大声道:“你兄弟?老子用他的耳朵换了一坛二十年陈酿,妈的,也就值这个价!”又对司马晴道:“王上,一个族长的耳朵好歹也给高点的价码嘛!”
司马夜淡淡道:“行,这次给你两坛!”
大胡子怒目圆睁,他何曾受到这种轻视,脱口大骂:“司马晴,我日你……啊——”
血光飞溅,右耳已经落入千夫长手中。
他身后,女人孩子立即哭成一片,汉子连连叫骂。
大胡子疼的遍地打滚,两腿乱蹬,凄厉的哀嚎声马上戛然而止。
那些哭喊叫骂声也滞了下来,只剩凉凉的抽气声。
千夫长收回刀,将血淋淋的尸体踹远了些,请示:“王上,残余的还是按原来的规矩吗?”
司马夜仰起头,看着昏黄天际变幻莫测的乌云,轻描淡写的道:
“都杀了。”
“嚓!”
王军们俱都无声拔刀,数十柄雪亮的刀尖在呼啸的北方中划出灿亮的白色弧线,再激着鲜红的血泉在半空中腾起。
部族人有仇必报,恣意恩仇,这是大漠荒原中狼群的生存方式,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不留一丝余地。
司马夜还记得半年前血洗的那个部落,那日是盛夏,血腥味在炙热的日头下,如同被烤熟了般一缕缕清晰的钻入鼻腔。
他一连吐了五日,在噩梦中浮沉,一张张索命的脸在眼前晃动,随后又变成司马晴那张面目全非的脸,那一滴落进掌心的眼泪,就像是烙印,掌心那一处,到现在还是刺疼的。
后来他麻木了,即使是面对杀戮,面对那些稚气未脱的脸,他也能全然漠视,人命只是大漠上的蝼蚁而已。
王权和尊严,就是用鲜血来捍卫!
这是亘古不变的生存定律!
还剩四个部落,杀鸡儆猴这一招,希望能让他们能有所觉悟,否则,杀之!
当夜,王军大营篝火映天,烤肉飘香,月氏汉子们大碗饮酒,大口吃肉,兴致来了,在中央场地圈出了一块空地,切磋武技,阵阵欢呼响彻云天。
司马夜被几个属下敬了几碗酒,又帮江宁挡了几碗,推说不甚酒力,便和江宁两人退了席,信步在大营后方的土坡上,寻了个干净地方坐了下来。
“打算几时走?”司马夜问江宁。
一个月前收到江宁府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说是有莫纤尘的下落了,江宁欣喜万分,又放心不下司马夜,所以没有立即答复。
那份信还在怀里揣着,每一字叙述是他等待了两年的消息,只是这一年多来,司马夜的改变让他放不下心,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过段时间再说吧,现在天冷不好赶路。”江宁躺了下来,双手枕着头,仰望满天星子。
司马夜也顺势躺了下来,掐了根草尖在嘴里嚼。
江宁偏头打量他,解下战甲漫不经心嚼着枯草的少年,其实还是原先那个阿夕,在他面前,他可以揭下伪装和背负的重担以及仇恨,江宁打心底里心疼司马夜,这个自己将自己束缚起来的少年。
“你是不放心我,我知道。”司马夜突然道。
江宁看着他,不禁莞尔,“我还没那么多闲工夫去操心你,你需要我操心吗?”
司马夜吐掉草尖,瞥了他一眼,呛声道:“那你走啊!”
江宁拍了他一下,啐道:“我只两张嘴巴,又吃不穷你,现在就开始赶人了?”
司马夜笑了笑,笑容淡去后,认真的说道:“你有你的生活,我不想羁绊了你,带小三儿回江南吧,那边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江宁沉默了下来,良久,问:“那你呢?”
“我?”司马夜挑高眉毛,想了想,“我就这样啊,当月氏的王,代司马晴完成阿妈的心愿。”
司马晴,想到这个名字心就会无法抑制的疼。
司马夜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就算是刺上了火焰纹身,穿司马晴的衣袍,做他的王座,学他的神态表情,也永远变不成真正的司马晴。
天上的阿妈一定会怨恨他,抢走了司马晴的一切。
阿妈不会理解,他为什么要做司马晴,不是为了取代他,而是替他活下去,存在下去。
因为除了这个理由,司马夜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所以,他选择将这个人抹杀,这个原本就是在黑暗中见不得光的人。
次日,大营就迎来了一位远客。
当司马夜和江宁一起奔到辕门外时,司马夜就知道,江宁非走不可了。
秦少川风尘仆仆的跨在马上,一如两年前那一别,只是这一次,他要把江宁一同带走。
马上马下的两个人,目光绞的紧紧的,不留一丝缝隙。
司马夜悄然退下,送他们一方静谧的天地。
晚上秦少川求见,进帐就问:“我睡哪里?”
司马夜就稀奇了,“江宁的大帐不是有空地吗?难道还要给你另辟一处?”
秦少川咳咳了几下,含糊道:“小三儿很吵!”
“哦。”他佯装不懂,继续翻书。
秦少川一屁股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就饮,滚烫的开水呛的他剧烈咳嗽,桌子一拍,怒道:“你怎么待客的?”
司马夜放下书本,看了脸红脖子粗的秦少川半晌,才道:“我怎么待客?我有请你来么?你想走就走想来就来,来了就要带走我的人,你有将我放在眼里?”
“你的人?”秦少川危险的眯起了眼睛,“你对江宁做了什么?”
“关你什么事?”司马夜哼了一声,自顾自的倒了杯茶。
秦少川突然站了起来,像是受了打击一样,来帐内来回踱步,眼风唰唰往司马夜身上招呼,走了半晌,突然意识到什么,又一屁股坐了下来,道:“你骗我,你们可是表亲,再说江宁倔得很,怎么也不会看上你!”
“秦大侠,烦请您收起您的自以为是,江宁看不上我,不代表就看得上你,即使是看上了你,那也是两年前的事了,你没听说过世事无常吗?两年时间,什么都能改变,何况是感情,两年前,是你对他不屑一顾丢下了他!”
秦少川语塞,半晌才道:“我一直在关注这边,这次来就是因为你在西北闹得太大了,所以江宁在这边已经不安全。”
司马夜道:“你带走他可以,但要保证绝不会再抛下他!”
“这还要你说,我知道!”
“我会让人把小三儿接过来,你自己把握好机会。”
秦少川窘迫的干咳了两声,走到帐门前又回头道:“你收敛点,皇帝已经注意这边的动静,他不会放任月氏在西北独大。”
司马夜点点头,“我知道。”
三天后,秦少川带走了江宁和小三儿,送别时并没有什么离别的愁绪,司马夜在官道上,看着一行三人消失在尽头,直至和大漠长天融为一色,才返身回行。
江宁说,有些事看开了就好了,两年前,他纠结秦少川心系他的小叔云萧,这两年来,他常常想到这些事,心中就隐隐作痛,两年后再见秦少川,才知道他已经放下了,曾经那些在意的,早就随着时间淡化了。
司马夜在想,时间真的能淡化一切么?包括对一个人的爱和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