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献给花的安魂曲 第一章 作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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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前天晚上,我还跟似霰通电话来着,电话里还很精神的跟我说了很久的话,结果还是没扛住吗,想也知道,就算是身体再不适,这家伙也不会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的,我早该意识到的,当时好好问问他好了,真是蠢。
我站在阳台上一根又一根的抽着烟,圣诞节的彩灯挂满了大街小巷,小孩子们带着圣诞帽管商店门口的圣诞老人要气球,情侣成双成对牵着手在雪中散着步,欢乐的气氛真教人嫉妒。我的耳畔仍旧回响着那个男人的声音,成熟稳重却强忍着悲伤跟寂寞,冷静地说务必要我去参加似霰的葬礼,这是他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我默默的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的话,但完全进不到脑子里去,随即狠狠的吸了一口烟,将烟屁股碾灭在空烟盒里,就直接顺窗外扔了出去--我就是对这外面的其乐融融看不顺眼。随后,拖沓着拖鞋来到厨房,从冰箱中掏出了瓶凉啤酒,就着昨晚剩的剩菜自饮独酌起来。尧楚还没有回家,不知道去哪了,这阵子总是这样,要是回来看我醉死在地板上,一定又要生气。但我的挚友在这个年纪便离我而去,我心里难过。
我忍着头痛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凌晨四点,我果真趴在地板上睡了一宿。我是被冻醒的,因为阳台的门忘了关,傍晚又飘起了大雪,凛冽的寒风卷着雪花吹进屋子里,我又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衣,我几乎是蜷成个球睡的。我酒还未醒,慌乱的爬着过去关的门。最后缩在厨房的暖气片处接着睡了过去,再一次醒来是被手机设置的闹铃叫醒的。我皱着眉用手掌揉着太阳穴,晕晕乎乎的到洗手间洗了把脸,才终于清醒过来了。来不及吃早饭,随便找了套黑色的套装就出门了。
尧楚又彻夜未归。
我是第一次在教堂如此神圣的地方参加他人的葬礼。灵车在教堂的外面停靠着,漫天的白色玫瑰与萧瑟凄凉的白雪皑皑融合在一起,消失在天际。屋子里稀稀落落的但也坐了不少人,拂晓的光透过绘有圣母的七彩琉璃窗,笼罩着这个洁白无瑕的教堂,除了神父,全都穿着乌鸦般的黑色。这强烈的对比,让人眼晕,仿佛在刻意的强调生者与逝者的距离,如同黑白两个极端一样。我在一个空着的靠近过道的边上坐下,静悄悄的,没有一人在哭,这与我想象的并不一样。
似霰躺在殿前的水晶棺材里,盖子还未被盖上,我远远的望见了他惨白却安详的侧脸。似霰并不是基督教徒,虽然是个无神论者,但他曾说过:“如果办葬礼的话,还是喜欢教堂这种地方,但就不知道我这个不相信上帝存在的人能不能被上帝所宽恕了。”我说,你这不是在自相矛盾嘛。随即他就像恍然大悟一样笑个不停。
想到了教堂,想到了神明,却没想到他真的会死。
仪式在整点的时候开始了,神父叽里咕噜说了很多,我陷入回忆中难以自拔。直到我看到第一排有个男人站了起来。他走到棺材旁,将胸前的红色玫瑰拿了出来放在似霰的手中,动作缓慢而优雅,生怕将似霰的身体弄破弄坏哪怕一丝一毫,温柔地仿佛在对待易碎的艺术品一样,他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然后缓缓的倾下身子将唇附在了似霰毫无血色的唇瓣上,虽然只是轻啄一下,但这个吻的深意却连我这个不知情的人都觉得沉重跟孤寂。
神父一直在唠唠叨叨的说个不停,那个男人就一直自顾自的失神望着似霰,沉浸在只有两人的世界里。他像是在同他说话,但似霰却无法给予他想要的回应。真教人寂寞。
屋子里的人都惊奇的看着这一幕幕如电影慢动作,我也难免露出诧异的神色,因为这个男人我见过。三年前左右,拍下慕华荣老师封笔之作的那个男人,那不凡的身影跟骇人的气魄,我至今都难以忘却。
神父终于说完了,那个男人的秘书或是随从之类的人物上前开始讲话,大概是充当亲属的角色致辞。男人从棺材旁退了下来坐回原来的位置,眼神迷离的却不曾离开过似霰安息的地方。
下一个便是我的发言,作为他朋友的代表,我虽擅长写作,但却口拙,不善言辞。可我对似霰的爱意并不是如此浅薄之物,我将稿子揣在兜里,凭着与似霰的种种回忆,说了比原稿还要长的一段话。说完后,我越发觉得文字的单薄肤浅,实在难以传达我这深深的不舍与怀念。
回到座位的时候,我鼻子一酸,差点哭了出来,还好忍住了。这时我不禁想到,若是路遥来了,估计得大喊大叫起来,毕竟是他的Master嘛。
似霰不可能不请路遥来参加他的葬礼,是路遥自己不想见证这种场面吧。之前每当似霰谈到死,路遥都会单膝跪在似霰面前,一脸坚毅地说,就算冒弑神之险,也要誓死保护Master!这时似霰就会用求助的眼神瞅向我,我就像得令一样拽起路遥的领子将他拖到一边再踹飞他。
但似霰仍旧常跟我说,他只能活到十八岁,可能十九岁,但二十岁估计是赶不上了。我不明白,大概跟那个献上红色蔷薇的男人有关。不管怎样,能永远的在我身边最好,若只到十八岁,也罢,如上所述,我们的交情并不是那么浅薄之物。
水晶的盖子渐渐落下,似霰的侧脸美的像天使,却再也看不见了,也许明天还能记得,但五年、十年之后怎么办,我开始害怕时间的推移跟名为忘却的人类本能。缝有十字架图案的帘布披在了整个棺材上面,整间屋子依旧没人落泪,无人出声,安静的仿若一直被置于死亡之谷,周围只有残缺不全的骷髅跟干枯发黑的骨头。
最先离场的是那个男人,随从被留在那里,处理之后下葬立碑的事情。男人走后,其他人才敢陆陆续续的离开教堂,我也随着人群走了出来。雪后的阳光是最温暖的,耳边传来了叽叽喳喳的小鸟的声音,却渐渐被汽车发动声给掩埋掉了,我心生可惜,伸了个懒腰便往公路走去。
我坐在出租车后座上,回头看向那个矗立在空旷荒野上的教堂,是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坡上,我猜想这里应该是这个城市离天最近的地方。后面是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墓碑。真是个浪漫的地方,似霰一定是看中了这点,我心想。
回到家后,发现玄关处多了一双鞋,尧楚回来了!
我换上拖鞋就跑进卧室,大衣被皱皱巴巴的撇在了地上,尧楚没换衣服合衣在床上睡着。我轻手轻脚的爬上床将他的衣服脱下来,然后是裤子跟袜子,他跟死人一样,一直没醒。我侧着身子枕在他的枕头上,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似霰死了。我以为睡梦中的人什么都听不见,没想到他翻了个身将我搂在了怀里,脸颊直接接触着他裸露着的身体,感受着他的体温,才终于安下心了。
醒来的时候,尧楚已经不在床上了,厨房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大概是在给我准备午饭。我屁颠屁颠地跑到厨房亲了他一口后,就开开心心地回了书房,从里面将门锁了起来。
抬起门角盆栽取得钥匙,打开了书桌最下面一个抽屉,我掏出了从高中开始伴我至今的日记本。里面用稚嫩单纯的文字讲述着爱情跟友情。我一直都想做这么一件事,如今终于有契机来完成这项任务。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将我人生中最闪耀的三年,用怀念挚友的沉重而神圣的心情,编辑成书。在传达对友人的思念的同时,也希望各位看客能够珍惜眼下的青春跟最无暇的友情。
在这一个月的期间,我一直宅在家里,尧楚为了照顾我,开始在正常的时间回家。我在截稿的那天,下决心去了一次墓地,当然是有尧楚陪同着。我买了好多颜色的玫瑰,不知道似霰会喜欢哪种,因为他只跟我说了喜欢玫瑰而已,真是个让人伤脑筋的友人。
那天又下起了雪,圣诞节后的街道变得异常的冷清,但将至的新年却很快会将这种冷清变得热闹,年复一年,冰冷后变得炽热,炽热后又归于冰冷,但似霰不一样,冬天这么冷,似霰可怎么办。我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踏在积着雪的荒草上,沿着楼梯上到山上,找到了他的墓碑。他的墓干干净净的,新鲜的红如血色的玫瑰孤独地守着这暮跟墓下之人,我将我买的同原来的这束一同压在小石块下。但当我直起身,再次望向那简洁而不加粉饰的墓文时,心疼的流下了眼泪。
那里黑色的花岗岩,用银灰色的涂料深深地在上面镌刻着,只五个字:爱妻花似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