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夏令时的北斗星  第七章 甜涩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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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中时老师住校,结识了三个性格迥异的好哥们。大哥生性耿直,过分正义;老二无所事事,虚度光阴,老四则是自私吝啬,斤斤计较,老师排行第三。高中毕业之后,四人走向了完全不同的道路,但仍旧偶有联系,聚会喝酒。
    老师按照常人的道路,上了美院研习绘画;大哥由于成绩非常优异,被某医院要了去;老二高中没成功毕业,整天在街上混日子;老四则在毕业之后去找了些闲散的工作来做。虽然各奔东西,但四人都过着自满自足的日子。
    事情发生在老师大学最后一年的时候,本打算在期末结束之后四人好好聚聚,但一天晚上却接到了大哥打来的电话,说老四因为犯罪被抓了。老师觉得老四不是这样的人,就想问清楚来龙去脉。老大说三言两语可能说不明白,便约了第二天见面。老师在第二天见到他大哥的时候,很明显的发现大哥脸色憔悴,整个人像老了好几岁了一样衰败。
    老四在一个公司里面当保安,因为四个人当中就数老四身材最粗犷健壮,所以老师他们都推荐他去应聘那个公司的保安,没想到真的被录取了。但人不可貌相,老四是个相当没有操守的男人。
    一次他在停车场巡逻的时候,不小心目睹了那个公司的总监之类的角色与对手公司有所往来,泄露自家的资料。为了封老四的口,泄密者承诺给老四一笔钱财,那笔钱的数目一定不小,才使得老四乐呵呵地就答应了。结果,两三天之后,老四被诬陷成那个泄密者,并附加了许多其他莫须有的肮脏罪名被局里抓了进去。但好像罪行不深,只需一年左右就可以被释放。所以老师跟大哥两人就没放在心上。谁知在那之后一周,老四在牢里面自杀了,唯一留下来的就是在石头墙上,用血写的一个大大的冤字,那个字布满了整个一片墙,触目惊心。
    在收到这个消息的同时,老二车祸身亡的消息也紧随其后,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那时老师看到大哥更加的颓废疲惫了。两人同老四的家属在乡下办了小型的葬礼,因为老四是村子里来的孩子,父母还是很封建迷信的,觉得埋还是要埋在自家门前,等鬼魂回来的时候才不会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即使老师两人想给他办个更隆重的葬礼,也无可奈何。至于老二的葬礼,却没人给他操办,所有人都忘得一干二净。这是件相当邪乎的事,从老四的老家回到城市之后,两人竟然同时将老二的死亡给忘记了,直到老师收到大哥给他发送过来的手机信息。
    那是回到家之后的第二周,手机在凌晨两点这个奇怪的时候响了起来,是短信的提示音。老师打开收信箱,发现大哥给他发了一封长信。大概意思是说他早已想死,如今意已决,死亡不容迟缓,但请尧楚认真的活下去,无论日后沦为蝼蚁之辈,或是人上之人,都要承载已逝的三份命运活下去,这是只有尧楚才能办到的事。虽然老师当时以最快的方式赶往了大哥的家,但呈现在他面前的却只是一个血尸,夏日的虫蝇食饮着正在腐烂变臭的秽肉,脸面早就分也不清了,估计早就死了。
    一开始老师是恨他们的,尤其憎恨大哥。但之后,却不断的从同故人的回忆中得到慰籍,与精神上的鼓舞。久而久之,憎恨被融化,而后重新结成名为生之希望。
    老师在故事中穿插着讲了很多他与大哥的事,譬如考试打小抄,大哥是怎么陪他受惩罚的;表白被拒的时候,大哥陪他喝了一晚上的酒,结果第二天大哥酒精中毒了。。。话里话外,老师对大哥的怀念如涨潮的巨浪,汹涌澎湃,却又似安静流淌的溪流,源远流长。随着故事尾声的结束,老师渐渐陷入了往事中久久不再说话,目光中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温暖跟哀伤。
    我心头一紧,一阵恶心的感觉从腹部往口腔中上涌,最后化作酸水在牙齿之间徘徊。看到老师心中有如此特别的人存在着,不免心生嫉妒。我不顾老师的询问,便借口身体不舒服,夺门而出。那天几乎是一口气跑回家的,回到家后连衣服也没脱就上床进被窝里,大睡特睡。就这样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睡了四夜三天左右,其间不止一次被噩梦惊醒,擦干冷汗后,伴着伤心继续安然入眠。
    母亲再次把我叫醒吃饭的时候,父亲也来到了床边,我被彻头彻尾的责骂了一遍。他说:“你个大男生,闹什么狗屁情绪,你妈有多担心知不知道,快给我起来!”母亲在一旁忧心忡忡:“子夏是不是跟老师吵架了啊?”我低头不语。
    那天阴雨绵绵,雷声阵阵,我听得胆战心惊,但却不知回复母亲什么才好。心绪万千的时候,父亲又接着责备下去:“你小子快给我起来去跟老师道歉,我什么时候教你这么目无尊长了,臭小子!”
    目无尊长?老师待我如此之好,会不会只是因为我是他的晚辈,是父亲的儿子,慕尧楚这混蛋一直只把我当成个孩子看待?
    我心里兵荒马乱。
    屋子里没开灯,窗帘也没拢严,窗外鼠灰色一片。大颗大颗如豆粒般大小的雨滴砸在窗玻璃上,破碎,然后像眼泪一样滑落,打湿视线。
    我边喝着粥边问母亲,这几天都是这样的天气?母亲歪着头对我说:哪会这样,都夏天了,又不是南方,有梅雨季,就今天,醒来的时候就下雨了,大概是半夜的时候下的,这雨下得真教人慎得慌。我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母亲让我把运动外套换成风衣,说外面冷,再带上把伞。我安静的照办了,但到老师家的时候,仍旧浑身都湿透了,谁知道这风吹得这么急。
    我敲了好久的门,都没开,便寻思老师会不会在画室,于是又再次被雨淋得透心凉,最后随性将伞收了起来。要淋,就彻底的淋一遍。
    我湿答答的出现在画室门前的时候,把老师吓了一跳,竟然匆忙地将画笔放在旁边的凳子上,翻找出一条干毛巾向我大步走过来。我傻傻的站在门口,任由老师胡乱的给我擦着头,又将我的外衣退去挂椅子背上晾着。
    要道歉的话一直怀绕在齿间,就是张张嘴就可以好好吐露出来的那种呼之欲出,但嘴唇只知道在颤抖,喉咙自顾自地开始发涩,终究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
    我想将歉意的心情告诉他,奈何关键时候嘴拙起来,我太过急迫,腿脚也不听使唤起来。一开始小步,之后变成了大步,向晾衣服的老师走去。老师不解的回过头的巧合,我莫名其妙的将自己扑进了老师的怀里。那里干燥温暖,虽然不同于女生柔软舒适,但我却比接触到女性更加的紧张着。老师犹豫了一下,我清楚的感受到了老师身体刹那间的僵硬跟动作的迟缓,我不无忐忑的将头更深的埋进老师的胸前。
    良久(我感觉过了好长时间,但不准确),
    老师一手扶着我依旧潮湿的头发,一手轻轻环住我的腰,问我怎么了。那种声线是我从未听到过的宠溺,自己像快要融化了一样。但我什么也没回答,就这样的姿势持续了一会儿。
    等分开的时候,老师的衬衣都被我弄湿了,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着热水,看着老师刚刚还在画着的画,老师则在一旁换衣服。该说是默契,还是冷淡,两人心照不宣,都当那次拥抱没发生过。我因为做梦的体质,很难分清那是梦境还是真实,恍恍惚惚,看不真切,故也不好再拿出来摆在他面前探个究竟,毕竟是个令人害羞的话题。
    老师将我撇在一旁,继续开始作画。这一次他回到了正常的状态,不论周围发出怎样奇怪的动静,都无法影响到他,耳朵像被堵住,眼睛像注视着另一个次元。
    我就是在那个雨天,在老师的身边,胸中开始不断地涌出字句,仿佛自己体内果真有另一个人格的存在,用着空灵的声音在我耳边倾诉衷肠,袅袅如炊烟的话语,顺着耳膜飘过眼骨,滑入脑海,又在脑海中如放映的老电影般,每一帧都充溢着暧昧的情愫跟满怀的柔思。我凭着直觉,在电脑文档中书写着,怀念着,感受着。。。
    我将尧楚老师的故事用小说的笔触加上幻想写了出来,我极力的想了解大哥对老师的感情,以及自杀的原因。我摸索着每一个细节,探究着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那日渐消瘦、与年龄不符的苍老,仿佛就在眼前,那里葬着的仿佛就是我的深交挚友。
    当我从老师的梦境中醒来之时,天已经大亮,我揉着惺忪的眼睛直视太阳的光芒,我好像看到了那一轮烈日周围翻滚着的火焰,我伸手企欲触碰,指尖接触到边缘的时候,却被吓得将手护入怀中,如此红火的曜日,真相却是冰冷无比,那如碰到寒冰一般的触感,让我皱起了眉头。再次抬头望去的时候,日光早已隐匿在不知何处,皎洁的明月代替挂于空中,清冷的月光照在身上,却比太阳还要来得温暖,只是漫漫长夜,竟没有一个星宿相伴,不免孤独寂寞,瞬间心中满溢着不知名的寒凉与悲恸。我好像在等着什么人,周围晚风飒爽,却青草离离,我跌坐在墓前,用干枯发皱的手扶着被岁月腐蚀得早已看不清的碑文--暮晚,遥相盼,楚音怅怅,欲丽日和风把酒成双,谁知芳草萋萋,孤冢萧瑟,永别离。
    我在黑夜中缓缓睁开双眼,几时睡去的已经浑然不知,暮色安静的奏着摇篮曲,眼角噙满了泪水,耳边是凌晨三点的钟声,我习惯性的坐在窗台上,抬头仰望,星辰甚美。
    如今回想那两天接连不断发生的事,很难用时间的顺序真真切切的平铺直叙下来,并不是我的表达能力再次出现问题,只是脑中的意象都太过真实,又确实虚无缥缈,让我怎样都琢磨不透,最终也放弃了辨别真伪,索性将看到的听到的全部阵列在这里,由看客们分辨。但终究我又可以流畅的书写心中的所想所念。
    当我将这个消息告诉老师的时候,老师很是为我高兴,并说为了庆祝,请我吃蛋糕。我兴奋的一遍又一遍的说着“蛋糕~蛋糕~”,将老师逗笑了。但我始终没有把我写完的那篇小说从背包中拿出来给老师看,不知是出于妒忌,还是恐惧--不想让老师再想起那个人的妒忌之心,与目睹老师再次陷入悲凉回忆的恐惧之情--连我自己也分不清。
    自从那天我说相当中意那家冷饮店的蛋糕之后,老师又带我去了两次,但与我不同,老师不喜欢吃甜食,到店里也只是喝些水或咖啡,于是我经常为我的任性感到愧疚,但老师却不以为然,这又让我有些气愤,感觉像被捉弄了一样。
    我越来越发现,自己好多不曾感受过的心情,不断地被老师挖掘出来,我在感到羞涩之余,不乏觉得老师是个相当狡猾的人。
    明天便是开学式,望安,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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