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鸢之战 第四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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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心走进灯火通明的大厅,就看见香逸雪坐在太师椅上,与一旁的秦玉珏咬耳私语,听得秦玉珏脸羞得通红,边骂他不正经边用脚踢他。
不远处,残废囚犯坐在椅上,与他接触的目光含着自责和羞愧,似觉得辜负主子的信任,没完成刺杀沧海玉的重任,甚至没能阻止秦玉珏发出信号,导致主子踏入陷阱损兵折将,最终还被人‘请’上山来。
慕容心脸色越发阴沉,心中认定囚犯和秦玉珏背叛了他。香老板是个聪明人,坐在那儿勿需狠声恶气言语威胁,用这种谈笑风生的方式,就能让慕容心明白自己的处境。
“慕容兄,请坐吧!”香逸雪看到慕容心,扇子一指堂下椅子,扭头对下人道:“看茶!”
慕容心森然一笑,掀开袍摆坐下,眯眼盯着囚犯,阴阳怪调道:“都说香老板一张金口舌灿莲花,死的都能说成活的,鄙人今日总算领教厉害了!”
香逸雪不明所以看着他,就听他继续说下去道:“三天,你果然让他开口了,事情来龙去脉想必你都清楚了,也勿需我再赘言了!”
囚犯面色骤变,急忙解释道:“主子,万丹未背叛过您,您的事我未吐露一字,背叛您的是秦公子。他在我行刺失手之后,自暴身份发信给您,万丹来不及阻止他……”
慕容心倨傲眼神,充满鄙夷不屑,阴森森道:“是吗?”
囚犯为之一震,不敢与之对视,难过地低下头。
秦玉珏气定神闲满不在乎,似是仗着有香逸雪为他撑腰,也不与慕容心解释什么,倒是先前那只碧眼猫回来了,跳过门槛窜上他的膝头。
香逸雪笑道:“慕容兄,三天之约已到,人分毫未伤,在此交还给你!”
说话间,仆人上来给慕容心看茶,就见慕容心走过去上下审视,淡淡道:“果然,未伤分毫……”
说话间,出手如电,捏断囚犯的脖子。
取人性命指掌之间,囚犯喉里冒出一丝异响,惊诧表情慢慢凝为绝望,便靠着慕容心的手臂死去。
大厅雅雀无声,香逸雪一时错愕,似没料到这一幕。
除了泄愤和迁怒,他也找不到慕容心出手的理由,但这绝非是京城公子该有的风骨,而印象中的慕容心只是跋扈一些,不似这般心狠手辣之徒。
秦玉珏倒是镇定自如,脸上挂着高深笑容,有一下没一下摸着猫,似早看惯慕容心狠绝心性。
慕容心手一松开,让尸体倒在椅背上,自己坐回到桌边,端起茶饮了一口,就跟没事人一样。
三人没再说话,直到一盏茶后,沧傲迈进大厅,身后带着一个汉子,肩头扛着被药迷倒的二公子。
汉子肩头重重一甩,把人当麻袋摔地上,又往脸上泼冷水,但二公子没反应,好似迷药用得过量,一时半刻醒不了。
连在县城坐镇的二公子都被押来了,慕容心的脸色越发难看,恫吓道:“杀了二公子,你们也活不成,相爷不会放过你们!”
“你唬谁呢?”汉子自己也受伤了,胸口一处血窟窿,接过香逸雪递来的药粉,扒开衣服往伤口上倒,满不在乎道:“杀了你们又如何?!老子现在是绿林好汉,不再为皇帝老儿卖命了!”
沧傲看到慕容心,怒不可遏道:“为何要逼害我家小弟?”
慕容心冷笑道:“我真没想到你还愿意认他为小弟,你莫要忘记你有今天的下场都是拜你家小弟所赐!”
沧傲眼神一凛端起银枪,枪尖距离慕容心的喉前一寸处停下,冷声道:“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勾结回鹘,以莫须有的盗图罪名陷害小弟?”
慕容心讥讽道:“你确实什么都不知!”
沧傲沉下脸来。
慕容心赌他不敢真下杀手,当下也没把枪头放眼里,呛声道:“你当我是旬监军,那个没用的软骨头吗?”
说话间血花四溅,沧傲一枪刺进慕容心的肩胛,若不是香逸雪眼疾手快,扇子打中沧傲手臂上的跳穴,这一枪就要刺进慕容心的咽喉了!
慕容心武功不高,受不住这一枪的力道,人在趔趄中连退数步,撞倒身后的桌椅茶几,愕然道:“你,你竟敢……”
“结党营私专权擅国,勾结敌国残害忠良……”沧傲冷冷扫着他,话却对香逸雪道:“为何不让我杀他?奸臣贼子留命何用?”
香逸雪挡在沧傲的面前,一边帮慕容心点穴止血,一边命人架起铜盆生火,皱眉道:“你们想过杀人之后要如何善了?”
汉子大大咧咧道:“这件事好办,你把人交给我带走,找个远点地方动手,到时留下龙虎营的旗号,绝不会连累到香老板!”
香逸雪道:“龙虎营的旗号是为你们杀人所用吗?它不是驱逐敌人保疆卫土的战旗吗?”
庄内大夫已经赶来了,先用烧红铁钳帮慕容心止血,再用棉线缝合伤口,最后才是上药包扎。
一番折腾之后,慕容心靠在椅上有气无力,平日的飞扬跋扈都不见了,一张脸因失血而变得惨白。
就在大夫转身之际,慕容心一跃而起,反手锁住大夫咽喉,人躲在大夫的身后,胁迫道:“让开,否则,我杀了他!”
沧傲和汉子都没说话,一旁静观事态发展。汉子倒是嗤笑一声,眼中露出鄙夷眼神,似在嘲弄慕容心狗急跳墙,又似嘲弄香逸雪识人不清。
“伤口又出血了,六菱枪头非比寻常,哪禁得住你这般动作?!”大夫与香逸雪使了眼色,示意他暂勿轻举妄动,好言劝道:“老夫不是危言耸听,血若这么流下去,你走不到山脚下!”
慕容心惨白着脸道:“谁说我要走了?叫沧海玉出来!”
香逸雪道:“你是想见他,还是想杀他?”
慕容心失血过多,身子都站不稳了,犹在强撑道:“若真是沧海玉,绝不能留命!”
沧傲眼神变冷,握着银枪的手,骨节咯咯作响。
香逸雪挑眉道:“你若杀了他,还有命离开吗?”
慕容心道:“他必须死!”
香逸雪道:“为什么?”
慕容心五指用力,勒得大夫脸色通红,声色俱厉道:“废话!”
香逸雪稍许沉吟,心平气和道:“好,只要你说出一条他必须死的理由,我不但帮你杀他,而且还护送你和二公子平安回到京城!”
沧傲吃了一惊,难以置信的表情,目光炯炯盯向香逸雪。
慕容心抬起眼皮,眼神也是透着狐疑,就听香逸雪慢条斯理道:“慕容公子久居京城想必听过香家有重信守诺之美誉,不仅是对有生意往来的雇主,对自家雇用的匠师坊工亦是如此。香家在京城有十七家铺子,雇用匠师坊工超过千人。侯府被查抄之后,不少作坊停工半年,匠师坊工每月只能领取几个活命钱,但他们宁可如此都不愿离开。倘若东家是个言而无信之人,他们早就散去另谋出路了。我要骗一人容易,要骗千人困难。慕容兄是明眼人,应能看到这点!”
慕容心道:“但到了最后,你还是卖掉作坊,让他们空等一场!”
香逸雪道:“林氏接手的条件便是作坊不动一人,工钱不减一个铜板,复工三个月后开始补发先前拖欠的工钱,发一个月补一个月,一直到全部补齐为止。其实,林氏出价并不算高,但彼此经商之道相似,他又能答应我的条件,我相信他会是守诺之人,作坊交到他手上定能起死回生!”
“你是商人,无奸不商,你的话不可信!”慕容心额头涔着冷汗,盯着沧傲眼神挑衅,刁难道:“但是他……满朝文武谁不知沧傲重诺轻死,我要亲耳听到他的承诺,事后不向我们报复的承诺!”
沧傲枪杆一戳地面,枪杆入地半尺深,掷地有声道:“他是我的小弟,任何想动他的人,都逃不过银枪索命!”
月轮皎洁,鸦啼声声,秦玉珏坐在花园石凳上不知多久,终于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头也不回道:“解决了?”
“一个宁死不说,一个宁死护弟,双方都在卯着劲,谁都不肯卸下兵刃!”香逸雪坐到他身边,握起他冰凉的手,捂在自己的手里道:“怎不回房间休息?”
秦玉珏道:“睡不着,我怕万通武馆的人找来,一刀就让我在梦里见阎王!”
香逸雪笑道:“放心吧,他们怕泄露秘密不敢多带人,连武功不好的慕容心都亲身涉险,相府二公子也是亲自前来掠阵,可见侯爷生死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甚至已经超过自己的性命了!”
秦玉珏道:“你怎知他们没留后手?到京城不过一天一夜的路程,倘若得手此刻也该回返了。也就是说只要十二个时辰,京城那边便知道他们出事了!”
香逸雪道:“信鸽不需这么久,两个时辰便足够了,而最快的救援方式仍是利用飞鸽调来附近战力,也就是说最快四个时辰,对方便能集结反攻力量。”
秦玉珏恍然大悟道:“慕容心在拖延时间?”
香逸雪嗯了一声,替他把披风裹严实,抵御夜晚阵阵冷风。
秦玉珏道:“那二公子?”
香逸雪道:“装晕!”
秦玉珏道:“他们倒是默契,但你就这样看着?”
香逸雪道:“不然呢?”
秦玉珏沉吟道:“为何不把烫手山芋扔给沧傲?我们马上离开此地,死谁都与我们无关,我相信以沧傲的人品,被抓也不会出卖你!”
香逸雪叹气道:“玉珏,侯爷是我好友,我怎能坑好友的兄长呢?!”
秦玉珏低头不语,眼神却流转委屈。
“香家祖训曰,害人之心不可有!”香逸雪轻轻搂住他,咬着他的耳朵道:“更何况此事因我而起,是我请沧傲助我擒拿二公子,此番就算骑虎难下,也不能使借刀杀人之招,否则日后良心难安!”
秦玉珏幽怨道:“你就不怕我跟着你遭罪?!”
香逸雪笑道:“两字,信我!”
秦玉珏哼了一声,人却倒进香逸雪怀里,头蹭着对方的脖子道:“我倒是要问问你,究竟沧傲重要,还是我重要?”
香逸雪失笑道:“废话!”
秦玉珏又问道:“蝶夫人呢?”
香逸雪笑道:“呆子!”
秦玉珏佯怒道:“谁呆了?”
香逸雪吃吃笑道:“愚蠢的问题一再重复,你不是呆子是什么?!”
秦玉珏抬脸望着香逸雪,眸子淬着月光道:“那你敢回答呆子的问题吗?如果只能救一个,我和蝶夫人你会救谁?”
香逸雪笑道:“只救一个,我和你,你会救谁?”
秦玉珏不明所以,却又思索不出,稍带不悦道:“高明,用发问逃避回答,不亏是圆滑市侩的香老板!”
香逸雪道:“倘若你救我而赴死,那我活着亦如地狱,你死得也不甘愿,因为你舍不得离开我。倘若你舍我而独活,那你活着亦如地狱,我死得同样不甘,因为我也舍不得你!”
秦玉珏道:“这不是我要的答案!”
香逸雪笑道:“答案就在眼前,看不见,只因作茧自缚!”
秦玉珏不说话,只拿起他的手,狠咬一口下去。
香逸雪就着皓白月光,看着涔血的手背,惊诧道:“哎呀,破了,你认真咬?!”
秦玉珏慢条斯理道:“不破你这只蛹,我又如何成蝶?!”
香逸雪笑道:“冰雪聪明,一点就通!”
俩人调笑一番,秦玉珏累了,靠在香逸雪肩头沉沉睡去。香逸雪抱着他进了客房,刚替他盖上被子,就听下人禀告蝶夫人的马车到了!
长廊下,香逸雪见到相府的安夫人,容貌端庄淑雅秀外慧中,讲话轻声细语思而后言,举手投足之间流露温婉气质,没有寻常贵妇那种盛气凌人的骄傲态度。
上一次二公子假借安夫人的名义,用苦肉计把秦玉珏送到香逸雪身边,不想却惹来蝶儿的注意。
外人都知晓,二公子打小由安夫人带大,也是最听安夫人的话。
蝶儿趁安夫人在报恩寺进香时刻意结交,一来是想试探相府虚实,二来是为日后对付二公子留下备手。
但在随后交往过程中,蝶儿发现安夫人心情淡泊与世无争,平日醉心禅修和茶道,与报恩寺寂空禅师亦为好友,对相府和二公子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
安夫人踏进大厅的时候,二公子合着双目宛如沉眠。
慕容心脸色惨白晕厥过去,方才被他挟持的大夫正为他重新包扎伤口,不远处吸着旱烟的汉子正在讥讽大夫是东郭先生,与其费心救慕容心还不如一刀杀之省事。
沧傲坐在椅上休息,银枪就搁在手边,方才香逸雪逼他做出承诺,只要对方不出手伤人,他也不能主动出手。
在沧傲等人的注视下,安夫人走到二公子跟前,俯身看着他道:“恪儿,你还要躺多久?不嫌地上凉吗?”
短暂的寂静后,二公子终于起身,扶着安夫人坐下,垂下眼帘道:“恪儿不孝,连累姨娘受苦,待回府再向姨娘请罪……”
安夫人平静道:“香老板只是差人将我请来,一路上并未对我无礼,倒是你……”
二公子躬身一礼,毕恭毕敬道:“姨娘,有些事不便说明,还请姨娘原谅恪儿!”
“恪儿,我在相府多年,从不过问相府的外务。”安夫人眨下眼睛,睫毛宛如蝶翼,温和道:“我进门时跟香老板如是说,而我内心也确有此想,但后来我去后院看过侯爷,香老板将前因后果说明,现在我想对你说一句……”
二公子道:“姨娘请讲!”
安夫人道:“我只希望相府莫要变成第二个侯府,我的恪儿莫要变成第二个侯爷!”
二公子道:“姨娘……”
“记得昔日我曾问过你,何为良臣和忠臣之别?”安夫人抬起手腕,替他捋顺凌乱发丝,温和道:“那时你才不过七八岁,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声音郎朗稚气未消。你说良臣择主而侍,忠臣不侍二主;君臣协心,俱享尊荣,所谓良臣;面折廷争,身诛国亡,所谓忠臣。”
“……”
“一晃二十年,恪儿长大了,肩头能撑起一族沉重,而姨娘也日渐衰老……”没有任何先兆,安夫人突然拔下发簪,举手刺进自己腹部,颤声道:“姨娘虽不知你在做什么,但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愿天佑我相府众人平安……”
安夫人倒在二公子的怀中,香逸雪人刚刚走到中庭,就听到屋内嘶声力竭的呼声:“姨娘,姨娘……”
东方微曦,安夫人躺在床上,伤口已经处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二公子半跪床前看护着她,一夜之间形容憔悴,安夫人对他来说宛如娘亲,看着安夫人在他面前自尽,那种震撼和悲痛绝难承受。
但也正因为此,让他看清他在乎的,不是辅佐帝王建立功勋,不是拜相封侯官至极品,而是保住相府一门平安,让安夫人和父兄平安活着。
香逸雪轻轻走到他的背后,就听二公子头也不回道:“相府众多护卫,怎会让你们掳人?”
香逸雪道:“安夫人听说你有危险,便自愿随蝶儿前来。”
二公子道:“你究竟说了什么,让姨娘以命相谏?”
香逸雪道:“我只是实情以禀,侯爷是我不惜一切代价要保下的人,而你也不可能放弃要杀他,所以只有一方妥协或者倒下事情才能了结。安夫人不想看到你杀人,更不想看到你被人杀,她的心情你应当比我更了解。”
二公子捏紧拳头,骨节咯咯作响,沙哑道:“这是你和我之间的争斗,你不该将一名妇人牵扯进来!”
香逸雪道:“你该清楚覆巢之下无完卵,谋害侯爷之事一旦败露,整个相府都难逃其责,但我却无意做那只覆巢之手,所以才请安夫人前来阻止这场没必要的争斗!”
二公子微微转头,眼睛瞟着地面,沉声道:“如何阻止?我有非杀沧海玉的理由,而你有非救他的理由,你我永远不能达成共识!”
香逸雪道:“谁说不能?我一直在等!”
二公子皱眉道:“等什么?”
香逸雪道:“等你说服我!”
二公子沉默不语。
香逸雪道:“我相信安夫人!”
二公子微微一愣,道:“何意?”
香逸雪道:“她相信你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所以宁死都不曾开口劝你!”
“你……”二公子转首对上他的目光,却见对方熠熠生辉的眼眸,正气沛然得让人本能想去相信,狐疑道:“你怎可能放弃你的好友,你不惜一切代价救的人!”
香逸雪道:“我不会放弃朋友,但却能成全朋友!”
二公子道:“成全?”
香逸雪道:“出使前夕,他曾对我说过他宁为菊抱枝而死,也不愿做那随风起舞的杏花,我想他讲这话时已经料到自己即将遭遇不测……也许你要杀他的理由,也是他不愿自救的理由!”
二公子沉默半晌,终是缓缓说道:“回鹘与我朝休战的秘条之一,便是将沧海玉交给回鹘治罪。对回鹘来说沧氏一门乃是首要战犯,但对我朝来说侯府满门忠烈,沧海玉和其父兄都是抗击回鹘的功臣名将,岂可因为回鹘国王的旨意就将人押到回鹘治罪,如此一来圣上的颜面何存?!”
香逸雪震惊道:“如此说来,此事乃是圣上……”
二公子不置可否,缓缓说下去道:“圣上将此事交与太子,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沧海玉在出使前一夜,被我骗至日月湖畔的祖宅,他的八名护卫死在机关之中,而他本人也被我的人活捉,秘密押送回鹘交给伊利木!”
香逸雪道:“那是谁假冒沧海玉的名义出使?”
二公子道:“我的一个亲信,穿上侯爷袍子,带上纱帽即可!”
香逸雪道:“一路上就没人发现破绽吗?”
二公子道:“侯爷马车是从皇宫直接出来,周围八名武功高强的护卫,谁敢靠近他的马车盘查呢?!沧海玉本就性情孤傲独来独往,平日朝堂鲜少与人往来,使团内与他熟识的人寥寥无几!”
香逸雪道:“那朔州盗图之事?”
二公子道:“朔州总兵也是我们的人,盗图之事当然捏造,只是为沧海玉日后出现在回鹘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此一来,并非是圣上主动交出沧海玉,而是沧海玉自己盗图叛逃,回鹘国王害怕圣上责怪,而将沧海玉打入大牢。”
到了朔州地界,假侯爷夜间开城,并杀了守城侍长,而见过侯爷的百姓和官兵寥寥无几,只是见他打着使团旗号,且又听他自称侯爷,便以为他是真正的侯爷!
香逸雪道:“那出城的九个人还活着吗?”
二公子道:“死了,在出城的那天晚上,他们就死在半路上,总兵提前布置的陷阱里!”
香逸雪叹息道:“为何你们总认为死人就能守住秘密?!要知道古往今来众多迷案中,死人透露的线索不比活人少呀!”
二公子道:“那也是因为活人的供认,倘若我不说你要怎么追查那九人的行踪,难道你要一寸一寸挖遍朔州地界?”
香逸雪道:“罢了,事已至此无从改变,那人皮鼓和盘龙山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二公子道:“本来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圣上顺势而为抄了侯府,将沧海玉定为叛国之罪后,太子才接到伊利木偷偷送来的密报,说沧海玉在俘虏营被人救走。伊利木因为惧怕王上责罚,谎称沧海玉不堪折磨死于途中;而太子接到消息也不敢呈于圣上,只能尽快找到沧海玉将其杀掉!”
香逸雪道:“伊利木倒是狡猾,将这烫手山芋,又丢给你们了!”
二公子道:“沧海玉若是活着回来,揭穿我们陷害他的阴谋,圣上为了掩饰己过,势必将责任推于旁人,甚至借此废除太子,打压相府和尚书府……”
香逸雪道:“哎呀,听起来圣上怎么都不吃亏,他是不是早有废太子的打算?不会是他设下的局吧?”
二公子道:“幸灾乐祸!”
香逸雪道:“哪有?!”
二公子道:“盘龙山那具尸体是沧海玉被劫过程之中,唯一被人看到与劫囚者有过接触的人。此人骨头倒是硬,严刑逼供都不招,最后我们碰巧找到他去过的一家赌坊,据一个认得他的赌徒说,之前曾看他频繁出入一家当铺,每次都是空手进去带着银子出来,这家当铺就是你香家开在边陲的当铺。更巧的是出事前五天,两拨香家马队抵达边陲,沧海玉被救走之后的第二天,两拨马队又先后离开边陲。马队边陲逗留六天,没去集市易过货,没接下一桩买卖,天下哪有跋涉边陲不易货、不做买卖、空手而回的商旅?!”
香逸雪道:“所以你认为此事与我有关?”
二公子道:“你与侯爷交情匪浅,出事时你的人在附近,你的嫌疑自然最大!”
香逸雪道:“老实说,营救之事乃是沧傲所为,我只是提供一切后援,毕竟我的马队不熟悉回鹘,在别人地盘不敢贸然行事。”
二公子道:“你倒是谦虚!”
香逸雪道:“话又说回头,人皮鼓和信笺又是怎么回事?”
二公子道:“我在日月湖畔围杀沧海玉之时,从他身上搜出人皮鼓和一封信,当时信被鲜血浸透,信上内容难以辨认,只在行首模糊辨得一个香字。我本来没想到你,但后来侯爷被救,边陲传来消息,让我把目光对准了你!”
香逸雪道:“你找人拿着鼓和假信来试探我?”
二公子道:“第一步是要先在你身上种下百里,墨艺坊的那张请帖是我故意让人交到你的掌柜手上,目的就是要在你品酒之时下药。我在你离开墨艺坊后派人追杀,那是试探你和泪冬儿的武功路数。第二步才是派人拿鼓和信来试探你,因为我也不知信的内容,所以我让那人当众打翻酒,将信在现场弄湿,这样你才不会怀疑!”
香逸雪道:“如此说来,沟子村的大火,当真是那无赖所放?”
二公子道:“没错,他是我在死牢找到的逃犯,为报复一把火烧死村人,死不足惜!”
香逸雪道:“你以为我看到鼓就能想到侯爷?”
二公子道:“就算你看到鼓没想到侯爷,随后的菊花腰囊让你想到侯爷了吧?!”
香逸雪道:“如此说来,在客栈杀人纵火的是你?”
二公子道:“言霏霏必须死,锦江南买了她的命,而我也要她手上的鼓!”
香逸雪道:“这样倒是说通了,泪冬儿就在言霏霏隔壁,倘若真如慕容心所言,来了几波人在打斗,那她为何听不到声音?!她没听到声音,因为至始至终,凶手只有一人!”
香逸雪沉默片刻,目光直逼二公子,笃定道:“慕容心曾暗示万通武馆是九王爷的势力,现在想来他的话是欲盖弥彰,而我也曾怀疑锦江南是万通馆主,但直到那日宴楼与你交过手,我才惊觉你更似那夜与我谈判的万通馆主!”
二公子道:“如何判定?”
香逸雪道:“就凭你接我扇骨的那一招,那晚秋府救我的人也是你吧?”
“你还不能死,你死了,谁带我去找侯爷呢?!”二公子沉默半晌,算是默认馆主身份,面无表情道:“慕容心用刑过度,将那人给折磨死了,追寻侯爷的线索断了!”
香逸雪道:“你将尸体、鼓、菊花腰囊和冰牌留下给我,而我也不负所望追查到侯爷出事地的日月湖畔,让你伺机杀了六扇门的总捕头,顺理成章把秦玉珏送到我的身边,但你却没料到我会不辞而别……”
二公子道:“你迟早还是会回来,不是吗?!”
香逸雪道:“哈,说的也是!你早知道侯爷大致状况,伊利木想必在信里告诉你,侯爷已经昏迷不醒了!我就算救了侯爷,但对侯爷发生之事,仍然一无所知。”
二公子道:“据我后来探查得知,人皮鼓跟血教主有莫大关系,你若想知道血教主的秘密,势必就要让慕容心抓到的囚犯开口!”
香逸雪道:“慕容心假装答应我的条件,倘若我能将秋无怨绳之于法,他便让我来审问那名囚犯。好个一石二鸟之计,既帮锦江南除掉秋无怨,又让我主动跳入你们挖的坑,不愧是专门替人解决麻烦的馆主!但正真的囚犯已死,也就是盘龙山那具尸体,慕容心只能找人假冒,废掉囚犯的武功手脚,就是想让我掉以轻心。”
二公子道:“你想得到囚犯的信任,想从他嘴里得到情报,最快的方法就是带他去见侯爷!”
香逸雪道:“但你们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寒谷先生!”
二公子狐疑道:“这与寒谷先生有何关系?”
香逸雪道:“龙天将盘龙山尸体带回校场时碰巧寒谷先生在场,而我三天前又请他来画舫替那名囚犯治伤,所以他一眼就能辨出伤口出自同一刑具,但这却是你们没有料到的变数!”
二公子道:“慕容心疏忽了!”
香逸雪道:“他确实疏忽了,白白损失一名死忠!”
二公子道:“再培养一名死忠也非难事,不过需要多费一些时间!”
香逸雪道:“是吗?”
二公子道:“我知道你心里不认同,但道不同不相为谋,就如你看重人命,而我们看重结果,你也没资格评判我们!”
香逸雪道:“确实,我没资格评判任何人,也许我处在你的位置上,为保护家族存亡会做得比你更狠绝!”
二公子道:“事情你都知道了,现在你要怎么做?”
香逸雪沉默。
二公子道:“最多还有一个时辰,大批人马就会赶来救援,事情闹大风声走漏,到时候我们都要给侯爷陪葬!”
香逸雪抬起眼眸,下定决心道:“杀侯爷!”
二公子愕然道:“你舍得?”
香逸雪道:“必须舍!一来圣上有心除之,就算这次失败了,下次仍能找到杀人理由。二来边陲和平得之不易,百姓不受战火,市集往来通商,岂可因侯爷一人而坏事。三来事情若是败露,不知牵连多少人命,我想这便是安夫人不愿看到的悲剧!”
二公子道:“沧傲呢?”
香逸雪道:“沧傲信任我,对我应无防备,我可趁其不备将他拿下,同时让叶影对付跟他来的汉子。”
二公子道:“山下尚不知埋伏多少兵马!”
香逸雪道:“不多,十几个佃户,都是当年龙虎营的伤残老兵,昔日沧傲当将军时拿出这座茶庄,让这些人在此靠种茶为生计,后来沧傲被老侯爷逐出家门,侯爷便把这茶庄贱卖给我,当初的条件是让这些人继续留在此地!”
二公子道:“凭借十几个伤残老兵,便能让我武馆精锐尽折于此,沧傲以一抵十用兵如神,今日若留他活命,来日必成大患!”
香逸雪道:“罢了!沧傲曾欠我一条命,该是向他讨还的时候了,但请你念在我与侯爷的情分上,留他们三人全尸吧!”
晌午时分,在二公子的援兵到来之前,翠眉山庄燃起熊熊大火,将前后三进庭院付之一炬。
山脚下停着四辆马车,前两辆分别装着昏迷的慕容心和刚刚苏醒过来的安夫人,后两辆则是打着香家旗号,马车分别往不同的方向,二公子的马车是回京城,香家马车则是回廉州城。
分别前夕,二公子站在道边,望着山头上的火焰,目光深邃道:“侯爷真正死了?”
香逸雪道:“你不是亲自确认过病榻上的人是沧海玉吗?!沧傲和他的手下也被封穴,那间屋子又没机关密道,他们要如何从火场里逃生?!”
二公子道:“我越想越觉得你不是那种舍弃朋友之人!”
香逸雪道:“那就想一想我说过的,三条必须舍弃的理由!”
二公子道:“你是畏事之人吗?”
香逸雪道:“不是,但你只需记住我对安夫人的承诺,我与她同样不想看到悲剧发生!”
二公子道:“我不相信你!”
香逸雪道:“安夫人相信我的承诺!”
二公子道:“姨娘与你并无深交!”
香逸雪道:“安夫人看人用心非是用眼,这一点你比你的姨娘差上许多!”
二公子道:“你不怕我杀你灭口?”
香逸雪道:“那你要快一点,我的命只怕……”
二公子道:“怕什么?”
香逸雪道:“不长久!”
二公子愕然,就听香逸雪道:“但你却勿需担心,因为我许下的承诺,会比我的性命更长久!”
二公子道:“你的意思是……”
香逸雪道:“死人就是死人,就算我死了,他也不会复活!”